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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与两个青年谈得投机,不觉夜便深了,邹容张继却还没有宿处,好在爱国学社刚扩了校舍,还有几间空房子。章太炎就找管后勤的老师汪允宗要了钥匙,安顿他们住下。此后这两人便住在了爱国学社。
二五 指点纵意气,挥斥喝愚顽(2)
这时南京陆师学堂部分学生因呼吁拒俄而与学堂意见不和,一怒之下,在学生领袖章士钊的带领下来上海投奔爱国学社。章士钊是个文章才子,来上海不久就被《苏报》聘为主笔,又与章太炎、张继他们成了朋友,他便以《苏报》为阵地,约请章太炎等人撰写反满文章,同时自己翻译宫崎的《三十三年落花梦》一书,欲向国人介绍大革命家孙文。
很快就是一九零三年的五、六月,爱国学社却开始闹起了内乱,学社的发起人蔡元培一怒之下宣布不管社内的事了,接着离沪出走。学社内另一个颇有影响的老师叫吴稚晖,在如何搞好学社的问题上,他和章太炎常常意见相左,章太炎因而气恼不已。
但此时邹容的《革命军》写完了,倡言革命震聋发聩,章太炎见了兴奋不已,当即动笔为此书写序。序成自看,大笑说道:“《革命军》是炸药,我这序便是雷管,此书配此序,将震动国中,从此街谈巷议便以不说‘革命’二字为耻了!”
这时章士钊、张继与学社的创办人之一乌目山僧一同来访。章士钊见了‘序《革命军》’爱不释手,坚决要求先在《苏报》上刊发,章太炎笑着同意了,却问:“看你今日高兴,有何喜事?”
章士钊笑道:“《三十三年落花梦》出版了,今天来特地给老师送书,还请斧正。”说着双手奉上书来。
章太炎大喜,呵呵而笑,说:“好啊,喜事成双,我当买一包好烟庆祝。”
乌目山僧说:“那怎么行,须得聚餐一次,以酒庆祝。”
章太炎正在大笑,闻言愁眉苦脸说:“拿什么聚餐,我买烟都必须找人借钱了。”
乌目山僧微笑说:“你等宣传革命有功,明天由我请客,只要你几个肯赏脸就行。”众人一听大喜,眉飞色舞。
张继却说:“老和尚请客,还不是弄些青菜豆腐哄大家,我这一段穷困不堪,只是馋肉。”
乌目山僧说:“这个放心,明日这一席饭的价值超过二百两银子,大鱼大肉的自然不在话下。
众人惊得睁大了眼睛。当时二百两银子相当于普通职员一两年的薪水。大家于是问:“你穷和尚有这么大的气魄,掏钱的人是谁?”
乌目山僧说:“掏钱的人是哈同的夫人罗迦陵,我最近画了一幅《苍山夕阳图》送她,她要给我银子,老衲是她的师傅,这银子自然不能收,她便要办酒席请我,我一个人去也是没趣,便想叫上你们几个去凑热闹。”
张继首先叫好,其他的人自然也都赞成。山僧本来想再叫上吴稚晖,章太炎却坚决反对,蔡元培此时已去了青岛,大家便决定不再叫其他人了,就他们五人第二天在学社聚齐,一同前往。
翌日,《苏报》刊出了章太炎的“序《革命军》”,立刻引起了地震一样的效果。该文直言反满,语言犀利如刀,最后说:“同族相代,谓之革命;异族攘窃,谓之灭亡。改制同族,谓之革命;驱逐异族,谓之光复。今中国既已灭亡于逆胡,所当谋者,光复也,非革命云尔,容之署斯名何哉?谅以其所规画,不仅驱除异族而已,虽政教、学术、礼俗、材性,犹有当革命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将满清称为逆胡,号召同胞光复汉家河山。
当日的《苏报》被抢购一空后,又加印了一万多份,紧急运往南京、苏州、杭州等地。看完报纸,人们兴奋的期待着《革命军》一书的出版。这个时候,章太炎、邹容他们却随了乌目山僧,往南京路上哈同的爱丽园行去。
哈同当日却不在,罗迦陵将章太炎一行恭礼接了进去。章太炎哈哈笑道:“早听说夫人的园子美轮美奂,上海第一,今日可以一开眼界了。”
罗迦陵笑着说:“众位先生若喜欢,欢迎随时光临。”
进了园子的大门,一脉石山挡住去路。那山高约四五丈的样子,以青石垒叠而成,上生小松怪树,山势狰狞。众人赞道:“虽是假山,却有真山的气势。”罗迦陵与乌目山僧领众人曲折而行,从山岔间穿过,于花木的掩映之间,时见亭台楼舍,最后大家过桥,越过一道长满荷叶的溪流,来到邻水凸起的小丘上,丘顶一亭,亭内早备下了两桌酒席,荤素各一,男女仆人七八个在旁恭立侍候。
罗迦陵招呼章太炎他们坐了荤席,自己与乌目山僧坐了素席。仆从斟酒,罗迦陵举杯说道:“各位都是有学问的人,是我师傅的好友,我该遵以师礼,但我不擅敬酒,第一杯喝过,咱们自饮可好?”
张继笑道:“夫人客气了。不过你的提议不错,咱们各喝各的,不用搞那些俗套了。”于是和章太炎等豪饮大嚼起来。席上肴馔的丰盛自不待言,又不断有新菜流水般端了上来,张继、章士钊、邹容轮番把酒与章太炎相碰,章太炎来者不拒,不多时便酒意微醺,乃起立四顾,望见四处烟柳翠竹、高树低花掩映,而楼台亭阁半隐半藏在树荫花影之间。此时正是五月天气,花媚柳暗,犹如仙境。章太炎因而大笑,说:“革命成功之后,国富民强,那时每人都起这么一座园子,我等笑傲其中,饮酒作诗,那才真叫人生乐事阿!”
张继、邹容嘲笑他说:“革命还未开始,先生却想着享受,太不应该了。”
章太炎说:“我是穷惯了,不过想想富贵的滋味也不错呀。”
二五 指点纵意气,挥斥喝愚顽(3)
章士钊却若有所思,向章太炎说:“老师,我感觉这座院子很熟悉,似乎来过一样,可我今天确是第一次来。”章太炎怒道:“以后不许叫我老师,咱们几个情投意合、共谋革命,今日有酒,便当结拜为兄弟。”
邹容年龄最小,只有十八岁,闻言惊道:“这怎么行,你是前辈,我们怎敢。”
章太炎板着脸斥责说:“此处不论年龄大小,凡不结拜者,便不许再饮酒吃菜。”
张继笑道:“兄弟我倒愿意,但不论年龄,却如何分出大哥、二哥?”
章太炎指着邹容:“你怎么说?”
邹容说:“能与先生结拜,荣幸之至,只是——”
章太炎一挥手,说:“不许‘只是’,愿意就好。”又指着章士钊:“你可愿意?”
章士钊说:“愿意。”
章太炎就吆喝乌目山僧:“和尚,我等结拜兄弟,你参加不参加?”
山僧微笑道:“我是化外之人,不与俗人结拜。”
章太炎“哼”一声,说:“不结拜便罢。我们四人就借酒结盟了。”于是吩咐张继斟酒。
罗迦陵问:“章先生要不要香案?”
章太炎说:“不了,不了。”手持酒杯大声说:“酒乃最真最纯之物,上可以致天地,下可以通人心,古今中外,结义莫不用酒。”章士钊、张继、邹容也端起酒来,四人酒杯相碰。章太炎说:“此酒一喝,咱们就是异姓兄弟了,以后肝胆相照,光复我汉家河山。”
章士钊三人同声说:“自当尊奉大哥吩咐!”大家一齐喝了酒,相视而笑。
罗迦陵乌目山僧笑逐颜开,连连说:“恭喜你四位啦。”
章太炎哈哈大笑。当下结拜兄弟自报了年龄。章太炎年龄最大,三十五岁,自然做了大哥,章士钊二十六岁,是二哥,张继二十一岁,是三哥,邹容年龄最小,便是小弟了。章太炎说:“邹容小弟,你虽最小,却是雄姿虎胆,英气逼人,最为大哥喜欢。”
邹容拱手说:“小弟此后当多向大哥讨教学问,以革命为己任,不负大哥厚望。”
几个人边饮边谈,只觉豪情满胸、快意无比。章太炎便问章士钊:“二弟,你刚才说感觉这园子好熟悉,却是何意?”章士钊说:“这园子要么我在其他地方见过,要么它引发了我的某种感觉,总之,我对它不感到一点陌生。”
章太炎便站了起来,将四周的花木亭台仔细看过,忽然笑道:“依我看,这丛翠竹旁的屋子就是林黛玉的萧湘馆,那儿一片畦田篱落,莫非是李纨的稻香村?”
乌目山僧哈哈大笑。罗迦陵说:“章先生好眼光,这园子是我师傅仿大观园的布局设计的,其中亭榭楼台、一花一木都力求与书中合拍。几位先生想是熟读此书,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章士钊、张继、邹容闻言动容,这才知这所园子大有来历,乌目山僧与罗迦陵喜滋滋的,当下便领大家将园子大略走了一走,几处地方走过,当走进贾宝玉的怡红院时,众人却吃了一惊。
二六 谁说枷锁无香,最难得相见欢(1)
乌目沙僧领着大家逛园子,只见亭台富贵,花木媚人,不料进了怡红院后,里边却是尘土满屋,气味呛人。原来这园子虽然修得好,但因是私园,来逛的人不多。哈同本人忙着投机赚钱,哪有闲情整天留恋风景,罗迦陵笃信佛教,要么烧香拜佛,要么搞些慈善之类的活动,逛园子的机会也是不多。再说了,园子占地极大,也不是一半天能逛得完的,因此,仆役们偷懒,许多地方内部就不大打扫了,除非主人有重大活动。宴请章太炎他们本来没安排游园,这一时兴起的乱看却把爱丽园不该看的一面看到了,弄得主人罗迦陵很不好意思,连连解释,请大家原谅。章太炎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好极了,好极了,看了这怡红院,我忽发灵感。这一部《红楼梦》,可比当今的满清,二者极其神似!”
乌目山僧一愣,说:“奇怪,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且说说看。”
这时众人已出了怡红院,到了水边一座凉亭内坐下。章太炎指手画脚,大为兴奋,说:“慈禧妖后便是红楼中的贾母,光绪便是宝玉。贾母疼爱宝玉,让他住到大观园,内外事一概不理,只与姑娘丫鬟做伴,慈禧将光绪关在瀛台殿中,也是一应杂事不管,只和几个太监聊天解闷。”
众人一齐大笑,说:“有点意思,的确神似。”
章太炎又说:“黛玉爱宝玉,却硬让贾母活活拆散,使二人伤心不已;这黛玉便是康有为了,黛玉的丫头紫娟,自然非梁启超莫属。”
乌目山僧鼓掌大赞,说:“比得好,比得好,慈禧拆散了光绪与康有为的组合,的确遗憾千古,和宝黛不能结合同样让人惋惜。”
章士钊问:“那么大哥,容禄袁世凯等该比谁呢?”章太炎说:“这两个都是王熙凤的脚色。已死的刘坤一可比贾政,已废的大阿哥可比薛蟠,杨崇伊是假清高的妙玉,李鸿章与探春差相仿佛,谭嗣同便是晴雯,而瞿鸿机则活脱脱一幅薛宝钗的样子。”
众人一齐鼓掌,夸章太炎比得精确。张继邹容笑着问:“大哥你文章学问出类拔萃,也算是号人物,你却可比红楼中的何人?”
章太炎想了想,说:“我整天臭骂这些不成器的慈禧光绪王熙凤,可比红楼中的焦大。”
众人一齐笑倒,乌目山僧笑得腰也直不起来,咳嗽连连。章太炎却背起手来,满脸豪情,为自己像焦大而自豪不已。
《革命军》一书出版了,迅速成为抢手货,在上海一带大行其道,并迅速传到海外。革命之说、光复之说不胫而走,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康有为在海外闻之大惊,急忙写文章论辩革命,说革命引致流血惨祸,绝不可行,法国因倡革命而大乱八十余年,死伤枕籍,他说欧美各国富强的主要原因是定君民之权,行立宪政,和革命不革命关系不大,又说如今中国满汉不分,君民一体,所以绝不可革命、不能反满,只可立宪,免致大乱。
《新民丛报》将康有为的文章登了出来,题目叫“南海先生辩革命书”,此文一出,人们的思想又为之一变,感觉康有为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章太炎见了大怒,便写文批驳康有为,文章题目直接就叫“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援引今古,洋洋万言,将康有为的观点逐一驳斥,将康有为文中的圣主光绪骂得一钱不值,直呼其名说:“载湉小儿,不辩菽麦。”此文在《苏报》一经刊出,立刻掀起一股狂潮,其震撼效果赛过一场飓风。如此辱骂皇上固然令革命之士大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