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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五辑)-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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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着腿,抱着我的笨笨熊。这是寒冷的冬天,外面下着冷雨,隔着玻璃窗,我还是
能够听到雨点冷酷地一点点敲击着这个冰凉的世界。

    张国荣还在痛哭着……世上总有那么多孤独的人。并不是因为这样而特别喜欢
王家卫。只是在他的世界里,你会发现,世上孤独的人,不仅仅你自己。这是唯一
的安慰。

    这时候我的手机嘟嘟的响了两下,它在很本分很安静地提醒我:有人在这个时
候,凌晨的一点零四分,给我发来信息。除了尘,我知道不可能是别人,果然,尘
问:你在干啥?泡网还是泡吧?寒流来了,注意好好照顾自己。

    可以想象,尘此刻正在他十六楼广告公司的办公室里,背靠着他那巨大的办公
桌,看着窗外那些大楼上的巨大霓虹灯广告牌,给我发着信息。尘有个怪癖,喜欢
坐在办公桌上而不是椅子上,跟他的员工解释他的要求或灵感,又或者仅仅是一个
人发呆。那里的椅子,更多是起着装饰的作用。

    我有点人哭笑不得。在尘的眼里,我大概是属于那种深夜不泡网就泡吧的人。

    泡DVD。我回答。眼睛不经意转向墙角那一大束玫瑰,那是尘送给我的十一朵红
玫瑰,她们像一束火焰,在这个寒冬,在雪白的墙角独自燃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尘开始喜欢给我送玫瑰,十一朵玫瑰,一心一意。只
是我知道尘的玫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送花的人是尘,收花的人是我,我知道,
对我对他,都没有意义的。无论玫瑰本身代表什么。

    尘是这个城市里又一个离婚的单身男人。他说离婚的原因大概是他对工作的狂
热和对婚姻的厌倦。天晓得,我只知道尘有N 个女朋友,但是并不快乐,可这已经
不是我所关心和我能关心的问题。

    每个深夜,尘在工作之余爱给我发信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我想这已经是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一个习惯,就像他养成一个无论大小节日例如情人节妇
女节儿童节给我送十一朵玫瑰一样的习惯,一切都只是一种习惯而已。当然在他的
言辞里,我能感觉到一种遥远的关心。


    认识尘是在一家安静的酒吧里,他正坐在那小小的舞台上,穿着膝盖上破洞的
牛仔裤,白色的罩衫,手里拿着木吉他,自弹自唱着那一首悠远的《YESTERDAY 》。
晚上七点钟的酒吧很安静,歌声让我想起因为癌病而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乔治。哈里
森,“甲壳虫”的成员之一,这个男人有着乔治。哈里森一样迷人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去“薰衣草”,我在大街上走累了,还要拿着我的松下EZ…30 DV
机。

    酒吧晚上七点多就有歌手唱歌,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尘的歌唱得很好,
吉他也弹得很好,怎么说这都是一件让人好心情的事,如果他再年轻一点点的话,
就完全符合女孩子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了。

    一个看起来差不多三十岁的男人在酒吧上弹着吉他唱着歌,让我总有点怪怪的
感觉,但是他却有着能打动人心扉的歌喉,沧桑,落魄,又不失一种骨子里的温柔。

    我喝了一口龙舌兰,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点歌纸,在上面写了一首约翰。连侬的
歌《IMAGINE 》,交给了刚好经过的服务员。

    服务员看我的眼神有点怪异,但犹豫一秒钟后还是把纸送了上去。

    “下面这首歌,是送给十四号桌的那位朋友,谢谢她的点唱,《IMAGINE 》…
…”

    奇怪的开场白,居然还有歌手谢谢点唱的人,我喝着我的龙舌兰,看着他,而
他的视线,也恰恰对着我这个方向。我顺手拎起我的松下EZ…30 ,打开盖子,对准
了他……

    后来我才知道,尘并不是酒吧里卖唱的歌手,他已经三十五岁,他有一家广告
公司,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开着一辆黑色的甲虫车。而每个礼拜六,他一定
会来这里,他的好朋友开的薰衣草酒吧,做他最喜欢的事情——弹着吉他唱着歌。

    来这里的人都熟悉他。而我,竟是第一个向他点唱的人。

    B

    寒潮来了,电视台里报道天气的女孩用温柔的声音甜甜的笑脸告诉我们,这是
一股来自一个叫做西伯利亚地方的寒流,它们自北而南,来势汹汹。但是电视台的
天气小姐,依然穿着很单薄和透明,脸上的笑容也很温暖。寒流来自未知的天空而
不是天气小姐。

    我披着红格子披肩,穿着白绒布裙子,背着麻布小书包,这一次,我没有拿着
我的DV机,就这样跑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瞎逛,霓虹灯和车群在身边水一
样流动,经过地铁站,一阵隐隐的箫声把我带了进去,苍凉,辽远,我想到了辽阔
的天地和罕无人迹。在地铁站里,我看见一个孩子,他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但是
却没有了一双腿,他坐在铺了一张席子的冰凉地板上,专心致志地吹着萧。身旁站
着一个比他还要小一点点的女孩,扎着两根麻花辫,穿一件红棉袄,没有任何表情
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男孩子的前面放着一个黄色的塑料饭盒,上面零散的有些
面额大小不一的钞票。我想起了我那个正在拍摄中的DV《有毒的青春》,我蹲了下
去,想跟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女孩子并没有关注我的眼睛,却悄悄地瞥了一眼男孩
子前面那个饭盒。男孩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吹着他的萧,他的视线在远方。

    最后我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地把一张十块钱的钞票放进饭盒里。站起来的时
候,我发现女孩子的目光正落在我脸上,那里有一丝淡淡的笑。我冲她微微一笑,
再看一眼那个俊俏的男孩,转身踏进一列即将开动的地铁。

    自始至终,吹萧的孩子都没有抬起他的眼睛来,我到底还是没看到他的眼里的
世界。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的青春没有毒,他们也不是要饭的。

    箫声被车门关在地铁之外,苍凉辽远的世界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就像
那些转身而去的恋人,所有的情感在转身的一刹那都化为灰烬。可我在知道那荒凉
的萧声依然在街上游荡,在那个孩子的心里。

    地铁把我带到东区,走出地铁站,我的注意力开始放在匆匆而过的行人上了。
大部分的男人都穿了很多,有的整个身子被厚厚的羽绒大衣裹着,脖子缩在竖起的
领子里,样子很滑稽。而大部分的年轻女孩都显得很勇敢,基本上她们都穿得很单
薄,外套或者风衣下面,是两条只穿着丝袜的勇敢美腿,女孩子天生有蔑视冬天的
权利。

    我站在马路边。虽然我没有具体的目的地,但是我知道我要过马路。可马路一
直被车们霸占着,绿灯一直不出现。那些汽车,有身份的,平民的,或者仅仅是代
步的,在我左边或者右边呼啸而去,天空里带着都市的潮湿和暧昧,霓虹灯在头上
流淌,它们不理会我,而我只想过马路。

    后来我想其实绿灯是出现过的,大概有好几次,而我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中,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绿灯一直不亮。

    这时候,喧嚣的世界里恍恍惚惚有音乐穿透,由远而近,那是一些熟悉的声音,
可我还是要好一会儿后才醒悟,那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柴可夫斯基的四只小天鹅。

    小宝贝,你在哪?ZETA总爱在情绪高昂的时候叫我小宝贝,只是她情绪高昂无
法判断她心情的好坏。

    不许这样叫我,我再说一遍。对着电话,我凶巴巴地说。我讨厌ZETA这样叫我。
深恶痛绝。

    哈哈……她恶作剧的笑声开始从电话向我周围的空气做辐射性散布。

    在卡佛莲,我见到了ZETA。 她正兴高采烈地试着一条皮裙子,见到我来了,嘴
边咧出诡异的笑。

    用ZETA自己的话来说,她是尘的现任女朋友。我们在“薰衣草”认识,后来她
说,她是特意去那里看看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哈哈大笑。

    那也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坐在吧台旁边,手里拿着一瓶苏打酒LEMONEYES ,
神情专注地看着尘,他正在唱着一首我喜欢的歌,《思念谁》。

    一个身材很好的高个子女孩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要了一瓶和我一样的苏打
酒,LEMONEYES。

    女孩子全身都是黑色的,除了她的脸是一抹的白,在酒吧迷离的光线中,那一
抹轮廓清晰的白特别的抢眼。女孩一直歪着脑袋很放肆地打量我,黑色的直发水一
样地披散着。让人弄不懂的是她的眼神:善意,恶意还是好奇?那是一双好看的眼
睛,我想起了一个来自小说的描述:淡目。是的,她有一双淡目。我冲那放肆而暧
昧的眼睛本能地笑了笑,很善意地笑。

    你是他的女朋友吗?前任,或者后任?

    看到我的笑容,她终于开口了,并且把眼睛瞟向尘,两只纤细的手指有节奏地
轻轻弹着酒瓶。我第一次发现,涂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也有迷人的时候。

    我忍不住再次笑了,扬扬头发,这是个可笑的问题。喝了一口LEMONEYES ,我
看了看正唱得起劲的尘,正儿八经地看着她说:不是,无论前任还是下任,都不是。

    我是他的女朋友,现任的……她也笑了,喝了一口LEMONEYES。

    ZETA。 她自我介绍。

    忆,回忆的忆。我说。

    我知道。她说,这一次她的笑容里有一种让人无法捉摸的诡异。

    他告诉你的?

    没有。

    哈……你总不会去查我来吧?

    需要吗?她又笑了,没有故弄玄虚的表情,还真诚地拿酒瓶碰一碰我的LEMONEYES,
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喝我的LEMONEYES。

    ZETA是个心理学研究生,毕业之后却当了硬照模特。

    陪着ZETA逛了一个晚上,她居然买了五千多块钱的衣服。把衣服寄存在百货公
司里,她拉着我去了“第三状态”——这个城市最大的RAVE PARTY。

    冬天是应该来RAVE PARTY的。这是我走进第三状态的第一感觉。热浪扑面而来,
音乐,重金属,变幻的荧光灯,线条,无法形容的脸,狂乱,沉溺……

    人只有一个感觉,热!

    我要去巴黎!ZETA喝了一口喜力,很大声地冲我嚷,仿佛在对着全世界宣布。
而眼睛却已经在四处游荡。

    我看着她,没有吭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ZETA一直嚷嚷着要去巴黎,从认
识她的那天起她已经这样说了。

    一转身,她已经走进了舞池,手里依然拿着那瓶喜力。

    她开始像蛇一样在舞池里扭动,灯光错落地打在她那张白色的脸上,我看到了
一种叫做陶醉的表情,她看起来真的很陶醉,夹杂在一大群五颜六色的男男女女之
中,随着音乐她那蛇一样柔软的黑色身体有节奏地舞动着,在一片斑斓中,她的黑
色如此的单纯,还有她那闪着光的黑色的头发,仿佛潜伏在躁动中的安静……旁边
有个男人挤向她……她向我转过来,冲在吧台边的我举起了她手中的喜力……

    我笑了,不动声色地喝着我手中的LEMONEYES。

    她还在那舞动着,仿佛一串获得自由的火焰,黑色的火焰,跳跃,旋转,弯曲,
倾斜,我一直在注视着她,在寻找她的眼睛。这个晚上她的眼睛里有着什么和以往
不同寻常的东西,她的目光一直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她的舞姿疯狂而迷乱,
目光却离散而漂浮……

    渐渐地她被几个男人包围起来了,他们中的一个两个在试图接近她的身体,而
每次她都能巧妙地绕过去,像蛇一样自如,嘴角带着嘲弄的笑……

    后来她上来索性把我也拉下舞池。

    在一片杂乱声之中,ZETA的一双淡目忽然明亮起来:为什么他不留住我?那三
个字就真的那么难开口吗?

    我搞不清ZETA是在对着我还是这个世界大喊。

    我没有吭声,我的回答无足轻重,我也无话可说。

    我要玩到天亮玩到死……哈……

    即使在这个混乱不堪的重金属世界,ZETA的声音还是清晰地穿透一切跑进我的
耳朵。她半闭着眼睛,挥动着手臂,我忽然想起蝴蝶,想起蛇,她们本来毫不相干,
但是却同时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一个女人的心情告白,她的舞姿,在这个无法说出感受的都市,她那明明
灭灭的脸和扭动的身体就是她的心情告白。

    我忽然想起了齐风,那个一直没有走出我心的男孩,还有乔和尘,他们的面孔
依次在我面前掠过……

    我开始把自己交给了音乐,参与了所有的变化混乱和激情……像刚才ZETA说的,
玩到天亮玩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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