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病谁爱在这儿排队?又不是看罗大佑。”
“我就不是来看病的,我是在体检。要是体检合格的话,我就要到这家医院工
作了。”
“你是医学院的?”
“是啊。你呢?”
“我在师大,咱们是邻居,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你说话太无聊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说到“新意”,我忽然想问她一个问题,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要不要问
她,排在我后面的男人突然捅了捅我的肩胛骨,说:快该你了!我向前看了看,马
上就轮到医学院的姑娘,然后就是我,我朝她努努嘴说:该你了!
几分钟之后我从化验室里出来,姑娘还没有走。
“你怎么还没走?”我问她。
“刚才你说你是师大的?你们学校今早死了个人,你知道吗?”
“谁呀?死哪儿了?”
“不知道叫什么,就死在医院里。”
“是大夫喝高了给宰的吧?”
“别瞎说,是自杀,刚死没几个小时,尸体还没送太平间呢。”
“你怎么知道的?”
“这儿的实习大夫是我师姐……算了,不跟你说了。”说完,姑娘转身要走。
我说:“等等,你留个电话成吗?也许我以后会有什么问题请教你。”她停下
来想了一会儿,说:“告诉你手机号吧。”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个便条本,撕下一
张问:“你有笔吗?”我说没有。她歪了歪头,毫不犹豫地又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
熟练地旋开盖子,在纸上流利地写下十一个数字,然后把纸递给我。我接过来说:
“谢谢你,并且给你深深的祝福。”她没有再搭理我,很快走远了,连同我的祝福。
最好的刺激
我刚走到一楼服务台,就听见两个人在询问服务员:“请问这儿死了个人,阿
姨您知道吧?”那两个人,一个是胖子,另一个不胖也不瘦,戴副眼镜。两个人都
急火火的,胖子的额头上更是汗珠密布。
阿姨头也不抬,“这儿死的人多了。”
“是师大的学生。”
“师大的学生多了……死人也有个名儿,叫啥?得啥病死的?”
“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是辅导员叫来帮忙的,他也没说清楚。就是今天上
午死的,好像是自杀。”
“自杀?不会是那个跳楼的吧?”阿姨忽然来了兴趣,伸手拿起电话,说:
“我给你问问……喂?十一楼吗?你们那儿跳楼的是师大的学生吗?……”
阿姨挂上电话,目光中立刻充满艳羡之情:“没错,就是你们要找的,住十一
楼。你们算来着了,还没收尸呢!快去!再耽搁就得上太平间看了。”
胖子和眼镜拔腿就跑,我也跟着他们跑,“电梯在右边。”我指点说。
我们三个跑到电梯口,电梯还没有下来。我说:“咱们学校死人了?”他们两
个相互看看,胖子问:“你也师大的?”
“我是数学系的,你们呢?”
“新闻系,死的是我们系的,也不知道是谁。”
眼镜说:“我们是给抓差抓来的,说是可能用得着我们。妈的!死人哪会用得
着我们?”
“你们是学生干部吧?”
“你骂谁呢你!”眼镜愤愤不平,“我们是给抓来的,据说死的是我们同学。”
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学生干部,他不是。”
我是因为百无聊赖才跟他们跑回电梯的,因为要找刺激,又跟他们一起来到十
一楼。在这里,我找到了真正的刺激。
“严伟就是从这里起跑的!”小护士用尖利而兴奋的语调向我们描述她亲眼目
睹的情景,她为自己能够身临其境而深感自豪:“我当时刚从洗手间刷好牙出来,
看见他就从服务台这儿起跑,就这样飞一样地跑,二十多米呀,一晃就过去了……
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就算有也根本拦不住!”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原地模仿严伟
奔跑的动作,丰满的乳房在白大褂下随着双臂的摆动左摇右晃,样子非常性感。我
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过去,走到走廊的尽头,正对面的玻璃墙破了一个大洞,洞
口形状古怪,一点也不规则,没有什么人形。
也就是说,严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服务台那里开始助跑,在走廊尽头一跃而
起,撞破了加厚的玻璃墙,就这么飞了出去。二十多米的助跑距离,加厚的玻璃墙,
无法回避的众人的眼光,所有这一切足以证明一件事——严伟死志已决。我不禁由
衷敬佩起这位校友的勇气,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能够选择如此壮怀激烈的死法,已
经让我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我们的生活是如此需要刺激,而最好的刺激就是:别人
的死亡,自己的性。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定主意要继续观望下去。
我把头从玻璃墙洞里探出去,向下看,看见下面有个蜷曲的人形,旁边黑压压
的有许多人。
“下面有警察,还有你们学校的老师。”小护士说,“你们应该去看看,是在
二楼阳台上。”
我们一走上阳台,就有一个中年男子向我们迎面走来。我听见胖子赶忙招呼
“赵老师好。”赵老师的脸色明显不好,说话声有些发颤:“快!严伟是你师兄,
这里只有你见过他,那边公安局的人正等人认尸,你过去看看!”
胖子答应得不够果断,他有点慌张地左右张望,向我们投以求助的目光,但我
们果断地把目光投向别处,所以他只能一步步地挪向尸体。阳台上穿警察制服的、
穿白大褂的、穿保安服的人们都看着胖子,胖子在看尸体。
胖子走回来时脸色苍白,嘴唇紧张得发抖,一个劲地用手抹额头的汗。
“是严伟吗?”
“不,不知道。”胖子定了定神,接下来说,“脸没了,全没了,鼻子、眼都
找不着,根本没法认……”
赵老师这时候插嘴说:“严伟不是挺瘦的吗?这个尸体看上去怎么白白胖胖的?”
“可能是摔变了形。”眼镜说。
赵老师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远远地观望着,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看
不到死者的脸,是医院的人故意这样摆放的,我只能看到死者的衣着和头发。死者
穿着蓬松的竖条纹病号服,一头自来卷发,在正午的阳光下随风飘动,看起来生机
盎然,不像是消失了生命……我好像闻到一种不熟悉的水果香,仿佛那个姑娘就躲
在我背后。
一位大夫解释说:“他是头部着地,面部正好摔在栏杆上,很难辨认……看来
只有等亲属来了。”
另一位大夫让我们和公安局的同志们先到会议室休息,他说:“不知道死者家
属的意见,我们只能先让尸体在这里呆着。”
赵老师插话说:“最好先弄块布盖上。”
与讨论无关
我们大家在会议室纷纷落座。医院方面的负责人首先发言:“大家都已经看到,
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现在只能去正确对待。目前死者家属还联系不上,但公
安局方面、学校方面的人都已经到了,趁这个机会,下面请严伟的主治医师向大家
汇报一下事情的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一位三十来岁的英俊男子清清嗓子,用浑厚的男中音说
道:“严伟是昨天晚上才住进我们医院的,此前他在对面长城医院检查过,从那边
的检查结果来看,已经是肝癌晚期。但我们院还没有确诊,本来定在今天上午检查
的。昨天晚上大概九点钟,严伟请我给他打镇定剂,他说他已经连续七天七夜痛苦
得无法入睡,他说再这样下去就活不成了。可见,病人在当时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
烈的。我给他打针以后,他睡着了。早上七点我去查房时,严伟的气色很好。他说
他昨晚休息了一段时间,我检查了他的脉搏、血压,一切正常,跟健康人没有两样,
他的精神状态也良好,还跟我谈到了这个夏天的天气。八点半我带他到七楼作检查,
下到七楼,他忽然说他的裤带松了,这样走路很难受,要求回去换一条。我对他说,
不用换,反正待会儿就要脱掉。但他坚持要换,说老是用一只手拎着裤子看起来不
雅。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他就上楼去换裤子,结果就……后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你说还没有确诊是肝癌?”
“是啊,从片子来看,确实像是癌细胞扩散,但也不排除是肿瘤的可能,需要
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再说就算是肝癌,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医治。我们一直在努
力减轻患者的精神压力……”
“那严伟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我们没有告诉他,但不要忘了严伟是个博士,那么有文化的人,相信瞒不了
他,何况同病房里住的都是肝癌患者……”
“如果不是肝癌,严伟就太可惜了……”房间内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好像都盼
着是肝癌似的。
“这里面有问题!”眼镜悄声说,“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大夫太冷静了,他的冷静十分可疑。”
“你要他怎么样呢?”我说,“他已经够倒霉了,刚接手一个病人,病人就死
了,他的声誉不受影响才怪!他故作镇定,完全可以理解,难道要他为此就嚎啕大
哭?”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个大夫好像隐瞒了些什么。”
“你说会是什么呢?”胖子问。
“现在还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眼镜若有所思地说。
“你侦破小说看多了。”胖子说。
公安局的一位同志在作笔录,他写得飞快,动作幅度很大,像是在作画。我很
想看看他画些什么,但我不敢,我是那种天生恐惧警察的人,不幸还是好人。另一
位警察坐在沙发里抽烟,虽然很用劲地抽,腮帮子陷成深坑,但还是无法掩饰一脸
的疲倦。
“我来说两句。”一个不知来路的中年人开口说话,他可能太久没有说话,声
音在会议室里转了几圈,特别响亮,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沉默了几秒钟,他接着
说:“公安局的同志们都听到了,严伟死在医院里,确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这人是咱们学校保卫处的。”胖子小声告诉我。
“那什么叫‘没什么关系’?怎么说也是咱们学校的。”
“他代表领导的立场。”眼镜说。
我不再说话。谁都明白: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领导总是没有干系。更何况
严伟的死确实与领导无关,与学校无关,甚至与医院也无关,与谁也无关,与我们
的讨论无关,与什么都无关。他是咎由自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面前的热茶已经放凉,我已经不再考虑死尸,开
始想姑娘……要不要给她打电话呢?要不要喜欢她?向她提问之前,要不要先从严
伟谈起,她会有兴趣吗?——还记得那个死人吧?我就这样开始我们的谈话,可是,
谈点什么呢?……我们要一直手里拿着尿样多好!我们就可以像朋友一样,面对面
永远交谈下去,犯不着去把交谈变成性交……艺术的语言就是有助于把交谈变成性
交的语言!这是大朱的真知灼见,可是他没有肾病,也不阳痿!我不懂他妈的什么
艺术,什么语言!就算我懂,我的下半身也不懂!……
不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公安局的同志终于不耐烦等待下去,起身告辞了。赵老
师和中年人商量了一下,也决定告辞。医院方面的负责人不答应:“如果在你们离
开的这段时间,病人家属给我们来个突然袭击,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不是下午三点才允许探病吗?家属不会这么快赶来。”
“万一来了呢?”
“你们就安慰一下嘛!我们下午还会来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安慰。”
“还是你们来安慰好些。”
“人多力量大……唉!要是李眉在就好了!”赵老师长叹一声,“这样吧……
我们留个同学在这儿,他负责安慰家属。”说着,向胖子招了招手,“你留下。”
我看着胖子的一脸窘迫,忍不住幸灾乐祸。没想到赵老师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
圈,指向我,“你,这位同学,你也留下。”更想不到的是,眼镜自告奋勇:“要
不我也留下吧……”
如何让死者的亲属获得安慰
“要是李眉在就好了!”现在胖子、眼镜和我垂头丧气地坐在会议室里,讨论
赵老师临走时说的这句话,想着李眉这个女人。
李眉,赵老师在危难关头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后面,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们
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