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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恪白了她一眼。
“好吧说到今天过年,怎么你自己在这儿喝闷酒?”阮沅好奇地问,“怎么不去琬妃那儿?”
“打发她回家了。”宗恪说,“她母亲今年冬天身体一直很糟,干脆放她回去,尽尽孝心。”
“咦?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这种东西,就是等着我这种有权力的人来打破的,嗯哼。”
“这规矩破得好。”阮沅点头,“那怎么不去其他嫔妃那儿?难得今天看见你一个人,平日不都左拥右抱的么。”
“今天我去谁那儿合适?”
阮沅卡住,半晌,才说:“那为何不把大家召集起来,一同吃酒热闹?”
“嗯,最好再开个大排档,每人发一个涮涮锅,再让莲子在下面伺候着麻辣烫。”
脑海里浮现出那副滑稽的场景,阮沅大笑起来。
“坐一块儿也没话说,还得费尽心思讨好我,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又何必呢。”宗恪摇摇头,“不如让她们自己和宫女们快活吃酒,你以为她们就没的酒吃么?”
阮沅点头:“青菡下午就叫我去她那儿过年的。”
“你怎么没去呢?”
阮沅沉默片刻,咧了咧嘴,干笑道:“大概,我天生就是个孤寒鬼吧。”
宗恪看看她,点头:“嗯,这一点倒是和我挺像。”
“正好,两个孤寒鬼找到一起了。”阮沅悻悻道,“本来我想睡觉的,又睡不着。”
宗恪拿过一个杯子,递给阮沅:“自己倒酒。”
“不要,我吃肉就行了。”
阮沅用筷子夹起一片烤肉,塞进嘴里,烤肉恰到好处,肉质鲜嫩,味道甚佳。
“莲子呢?”她问。
“上哪儿打瞌睡去了吧。”宗恪说,“事情也做完了,该他歇着了。”
“其余几个呢?”
“泉子回他自己家了,阿莼在太后那儿伺候呢,阿茶我不知道,应该有什么事儿出宫去了。”
阮沅说,“阿茶那个小孩子,看起来怪怪的。”
“嗯,要是真当他是小孩子,可就糟糕了。”宗恪伸出拿着酒杯的手,在阮沅脖颈附近划了一下,“他是干这个的。”
“什么意思?”阮沅不明白。
“什么意思,往后你就明白了。”
“凌铁这人,挺神秘的?”阮沅又问。
“嗯。”
宗恪没接着她的话说,想必是他不愿提及凌铁和阿茶的事情。
阮沅默默吃了一块烤肉,宗恪则不停喝酒,基本不吃东西。
阮沅放下筷子,又问:“泉子在宫外头有宅子?”
“嗯,听说还买了几个美姬。”宗恪说,“他那小日子过得挺逍遥。”
阮沅了,太监……还搞什么美姬?那不是纯摆设么?
看她脸色古怪,宗恪猜到了她心里想什么,他笑道:“那孩子自小奢侈惯了,落了娘胎就是贵公子,这方面的纨绔习性没法改,说起来,我也不想让他改。”
阮沅心里一动,她想起了泉子的身世。
“泉子他爹是顾命大臣?”
宗恪点了点头。
“后来被杀了?”
他又点了点头。
“怎么想到把他弄宫里来的?”
“开始对八卦感兴趣了?”
阮沅低头默默吃肉,她觉得自己好像多话了。
宗恪笑了笑,放下酒杯,将右手袖子卷起来,伸到阮沅跟前:“喏。”
阮沅定睛一看,在宗恪右手腕上,清晰可见一个伤疤,再仔细分辨,竟是一排细小的牙印!
“谁咬的?!”
“泉子。”宗恪笑,“当年,咬得我可疼了。”
“真晕!是什么时候咬的?”
“就是他父亲死之前,我以为他那么小,所以没做防备,结果冲上来就是一口。”
“……”
“他父亲是四个顾命大臣里面,唯一有意倾向于我的,柴仕焱当然容不下他,找了茬一定逼着我杀他。我说,给薛家留一条人命吧,留着他的幼子。柴仕焱不肯,我就说,送进宫去跟着凌铁,怎么样?柴仕焱听我这么说,才勉强答应。我问薛琮旌,愿不愿意让小儿子入宫,他坚决不肯,说,自己未完成先皇遗嘱,被栽赃谋反罪名也罢了,决不能让孩子入宫为奴。于是我就叫凌铁打开牢门,把这孩子牵出来,让他自己做决定。”
宗恪忆起旧事,神色变得有点飘渺。
“那,后来呢?”阮沅有点紧张,尽管她早知道结果了。
“当时在场的人,都以为他会听父亲的话,回到牢房里,毕竟才五岁的孩子,谁知……”
“……他选了你?”
宗恪点头。
“不过,你后来杀了柴仕焱,也算为他家报了仇吧?”
“有什么用呢?家族诛尽,自己也成了废人,”宗恪说,“泉子这人,别看他平日温和好相处,其实心冷得很。”
“心冷?”
“嗯,就是说……”宗恪犹豫片刻,“在感情上,可能有点天生的欠缺。我疑心是早期遭遇造成的。”
“什么叫天生欠缺?”阮沅疑惑,“没心没肺么?”
宗恪笑起来:“没心没肺那是你才对。我是说,泉子这个人,好像没法真正去爱谁,有人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他有心无力,就是回应不了。”
阮沅大惊!
“谁啊?谁爱泉子爱得死心塌地?!”她太好奇了,居然有人会去爱一个太监!
“那个我就不能说了,人家的**。”宗恪说,“总之呢,泉子就是一根空心菜。”
“这宫里,就没半个真心人,围在你身边的全都是这样的人物。”阮沅叹息,“也是你不好,娶个老婆都恨你。”
“胡说!萦玉一开始是喜欢我的。”宗恪突然打断她的话,他的语气很蛮横。
阮沅叹了口气:“傻瓜,她怎么可能喜欢你?”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俩的事情!”宗恪狠狠瞪了她一眼。
阮沅不响了,宗恪这话,很伤她的心。
“我是这宫里头最早认识她的,比谁都早,比秦子涧还要早。当时她才八岁,她自己亲口说的,说最喜欢我,往后长大了就要嫁给我。”
阮沅伸手摇晃了一下宗恪身边那几个酒瓶子,果然,都是空的。
难怪一进来就闻到他一身酒气,原来这家伙喝醉了。
阮沅苦笑:“小孩子说话,算得了数么?我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表叔呢,因为他总是给我买巧克力吃。”
“萦玉和你不一样。”宗恪白了她一眼,“她不是那种稀里糊涂没脑子的小孩。你以为她是你么?”
阮沅大怒!
“是呀!她有脑子,她够聪明,就为了小时候随便那么一说,她就老老实实等你等到二十岁,期间也没和别人订婚,也没移情别恋!”
她的话说出来,顿时呆住了!
明知道这是宗恪碰不得的伤疤,她为什么还要说得这么难听?
阮沅以为宗恪会跳起来给她一个耳光,但是,没有。
宗恪只是茫茫然望着紫宸殿外。
黑夜里,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
“知道我见到她时,她在干什么么?”他突然说,“我是说,时隔多年之后再次见到她。”
阮沅忽然烦躁起来,她爬起来,赌气道:“我不想听了。”
“啊?”
“我不想听你讲你的罗曼史!”她恨恨道,“坐在这儿听你那罗曼蒂克的过去我很难受!我不是圣母我受不了!”
“唉,罗曼个头啊!”宗恪摇头,“一点都不罗曼,好啦,坐下来陪我讲话啊!”
“我不要!”阮沅烦了,摔开他的手,“我下班了!”
“我给加班费啊!”宗恪马上说,“给三倍工资,够不够?”
阮沅无法,只得再度坐下来,她伸手:“加班费拿来!”
宗恪哼了一声。
“等着。”他松开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到旁边桌上,拿起一包东西扔给阮沅:“这个够不够?”
阮沅把那外面裹着的红绸子拿开,锦盒里,是一柄玉如意和一个小金锞。
“这是什么啊?”阮沅问。
“金玉寿礼。”
“我又不过寿……”
宗恪瞪了她一眼:“是你同意给加班费的,我手头只有这你爱要不要!”
他没事儿把这东西攒屉子里干嘛?不过一金一玉,应该值不少钱,阮沅想了想,把锦盒收起来,转身走回到泥炉跟前,盘腿坐下,抬头看他:“说吧,我洗耳恭听。”
看她一副纯粹为了钱的“无耻”神态,宗恪生气道:“你把自己当成三陪了?”
“有钱,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好。”阮沅哼哼道,“泉子是我同事,说说他尚且可以;你老婆是我情敌,我没那个耐心听你说我的情敌。”
宗恪皱眉看她:“连过年你都要和我吵架?你就这么不让我快活?”
阮沅两眼望天,没吭声。
宗恪坐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把空了的瓶子砰的扔到一边。
“你可真是个酒鬼。”阮沅忍不住说,“克制一下,不行么?明天还有早朝呢。”
“嗯,这半年我已经很克制了。”宗恪看着酒杯里的液体,慢慢说,“酒瘾这东西,是不知不觉找上你的,起初只是一点点,后来,就越喝越多。”
他说完,喝了一口酒。
“我认识一个酒鬼。”阮沅说,“下班唯一的事情就是喝酒,在那些路边小酒馆里喝酒,白的黄的都可以,不到酩酊大醉不罢休,半夜醒了,跑到厨房,打开抽油烟机抽根烟,然后灌听啤酒再去睡。老婆就是因为他喝酒,和他离了婚,五十岁的人,看着像七十岁,喝酒喝得脸都发了青,总忘记刮脸,胡子乱糟糟的,黑一根白一根。”
“这个人是谁?”
“就是我刚刚说的打算嫁给他的表叔。”阮沅眨眨眼,“但是现在我觉得,那也可能是你的未来。”
宗恪笑起来,手上却没闲着,将剩下的半盏酒倒进嘴里。
“真没打算戒酒?”阮沅突然问。
“想戒,一直戒不掉。”
“哼,谁都有得不到的,可不是人人都会变成酒鬼。”
宗恪放下杯子,看看她,“你有什么得不到的?”
“我有什么得不到的?!”阮沅睁大眼睛,“亲爱的,我不是一直都没得到你么?”
宗恪摇摇头:“你这样,哪里像个女人?换了别的男人,吓都被你吓跑了!”
阮沅笑起来,她甚至伸手拍了拍宗恪的胳膊:“你没跑啊!所以我才中意老兄你嘛。”
“我那次看见萦玉,她也在做一个女人不会做的事情。”宗恪突然说。
阮沅一怔:“什么事情?”
“杀人。”宗恪指了指前面,“就在清明殿里。当时,她父皇的尸体正悬在殿梁上。”
阮沅后脖子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虽然我下过禁止令,但有先进宫的小卒不知她就是嘉泰公主,想侵犯她,她就拿她父亲的宝剑自卫。”宗恪笑笑,伸手做了个姿势,“见过日本剑道选手么?双手抓着剑柄,她当时,就是这么拿着剑的。”
“……是、是你攻占华胤那天的事情?”
宗恪点点头。
殿内,燃着婴儿臂粗的红烛,光照如白昼。殿外,茫茫夜雪无声飘落,愈密愈厚。风停了,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鞭炮声,无边暗夜里,雪片飘飘摇摇,反射着淡淡银光。
“她那样子拿剑,那些小卒见了就哈哈大笑,谁会把一个连剑怎么拿都不知道的女孩儿放在眼里?青菡那时候比她还年幼,那群小宫女哭哭啼啼抓着她的裙子,躲在她身后,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就用剑尖直直对着那群士兵,一个大胆的家伙,要上去调戏她,结果被她这么一剑,砍成了两爿。”
阮沅忍不住发出惊呼!
“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杀了一个,但是剩下的十多个正围攻她,她浑身都是血,衣裳裙子也全都被划破了,胸口和大腿都露出来了,是他们想调戏她,故意弄得她衣不蔽体。”
“据说,你杀了一个小卒?”阮沅突然说。
宗恪点点头。
“那时候我昏了头,其实我杀得毫无道理,本来狄人入城劫掠那是老习惯了。幸好姜啸之找台阶给我下,说他管束部下不严,纵容他们在宫内放肆,向我请罪。”
“那我表姐……”
“她只受了轻伤。你没看见她当时的样子,她那样子……真勇敢。”他捏着酒杯,轻声说,“明明一点功夫都不会,还想保护青菡她们,杀了人,吓得呕吐,边吐还边继续搏斗。”
宗恪放下酒杯,他慢慢仰面躺倒在地板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