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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夜渐渐深了,崔玖的说话声低下去,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崔玖睡着了,阮沅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是她拥有自己魂魄的最后一个夜晚,一想到这,阮沅就睡不着。
在床上翻腾了一两个小时,阮沅终于决定起来,再这么翻下去,早晚得把崔玖吵醒,她明天也是担着大任务的。
悄悄起身,穿好衣服,阮沅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
夜阑人静,正是午夜时分,所有的人都睡着了。
她站在院子里,仰望那株老核桃树,风停了,黑色的树冠一动不动,如纸上的剪影。明月高悬,像从制冰机里倾出的碎冰,泻了一地银辉,院子里亮如舞台,眼前的一切在阮沅眼睛里,都像电影镜头般生动。
阮沅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样东西看,看着老核桃树坑洼不平的树干,看它的每一片树叶,它们都是春天新长出来的,全都洁净如洗,嫩得能滴下水来。一株藤蔓植物攀着老树爬上来,阮沅不认识那是什么,但她一直喜欢那点缀其间的柔软小花。胡枝子花的紫色骨朵在大叶之间露出脸来,活像妩媚的眼睛。旁边的草牡丹在墙角努力争得一块势力,好像明天就要挤出血红的花苞,打算和胡枝子花争奇斗妍。
她在这儿住了快一年了,此刻,却像是从未见过一样,一寸一寸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阮沅不知道明天之后,她将会用怎样的目光打量这院子,很可能,她根本就不会去仔细看它一眼了。
阮沅坐在潮湿冰冷的台阶上,目光在夜色中逡巡,脑子里不断回忆着她进宫这几个月的生活,那些点滴小事,和宗恪共处的无数片段,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那些由细节组成的无边海洋,让阮沅深深沉浸其中,内心苦甜交织,滋味无法形容。
她想象不出有朝一日她会对宗恪丧失感觉,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不会依恋他,也不会有所牵挂,甚至看不出他和别人究竟有何区别如果到那时,宗恪真的爱上她了,可怎么办!
……大概,不会的吧。
想到这儿,阮沅不由伤心。
不知不觉时间流淌,她忽然发觉,黑夜在缓慢褪去,四周的物体开始显现出清晰轮廓,阮沅努力抬起头来望着东方,果然,天际正在发亮,火红的太阳已经露出头来了。
这将是她以一个拥有完整魂魄的人,所看见的最后一个日出!
一霎时,阮沅泪落如雨!
她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原来这不是一种形容,原来人到了某种绝境,生理上真的会感到彻骨疼痛:她再也不能去爱宗恪,再也不能对他好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新生的吸血鬼,在告别了最后一个日出之后,就此隐藏进无边的黑暗。
从今往后,她将落入没有穷尽的冰冷空虚中,连伙伴都没有,孤独一人,而且再也无法与光芒共舞……
阮沅回到屋里,慢慢躺下,平复呼吸,让眼泪悄悄淌进鬓发里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九章
散魄术,在一间收拾得极为干净的密室中进行。
那是崔玖特意要求的一个房间:四壁狭窄,唯一的窗户也用很厚的棉白纸,把所有缝隙都贴起来,连同门缝,不留一丝一毫的空。这些棉白纸,都被崔景明用特殊的药物浸泡过,目的是为了阻挡狩冥之蛇的出逃。
而且,空间内,必须打扫得一尘不染。
房间是由泉子亲自布置的,里面完全按照崔玖的吩咐,没有任何多余家什,只留一张窄窄的床。
崔玖将阮沅带进屋内,关上门。
躺到床上的时候,阮沅说:“关于狩冥之蛇的事儿,我特别好奇,门主往后说给我听听吧。”
崔玖微微一笑:“好啊。”
她的笑容有些伤感,因为崔玖能确定,即便还记得,阮沅也不会再来问她这些了,没有七魄的人只热衷俗世,对玄虚不可把握的东西,一概没有兴趣。
不多时,崔景明叩门进来,他的手上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汤。
“姑姑,我已经嘱咐连校尉,派人在外面严格把守了。”他对崔玖说。
崔玖点点头:“那就好,”
“为什么要派人把守?”阮沅忍不住又问。
“是怕有人擅闯进来,被狩冥之蛇吞了他的魂魄。”崔景明说,“狩冥之蛇是很危险的东西,一切都得小心才好。”
阮沅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两个此刻也在这儿啊。”
崔玖笑道:“我们不要紧,已经服了药的。”
然后,她将那碗药递给阮沅:“喝了吧。”
阮沅端过碗,往里看了看,脊背上不禁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让魂魄分离的药物,这样,才能让狩冥之蛇不会弄错。”
到了此刻,已经没有犹豫的必要了。阮沅心一横,端起碗,一口气将药汁喝下去。
不多时,她便沉入深深的睡眠中。
让阮沅躺好,崔玖转头朝着崔景明看了一眼:“可以开始了。”
崔景明从刚才就放在墙角的一个包裹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这不是风铃一样的玻璃盅,而是肚大口窄的玻璃瓶,容量大约五百毫升,不过是一瓶可乐大小,乍一看是透明,但是盯着它仔细瞧,就会发现瓶子里有一些透明的生物在扭动。
那些就是饥饿难当的狩冥之蛇。
崔景明将玻璃瓶放在阮沅枕边,打开木塞。
疾风掠耳般,几条细小的蛇一样的东西,从瓶子里爬出来,顺着阮沅的七窍,钻入她的体内。
崔玖和崔景明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崔玖悄悄从布包里,取出一个金色的镊子,拿在手上。
一共放进去七条,那些透明的小蛇钻入阮沅体内,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其中一条,顺着阮沅的右耳慢慢爬了出来,刚才它进去时明明是透明,但是此刻,浑身淡红,像是体内吸入了东西。
那条淡红色的小蛇从阮沅耳朵里爬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崔玖伸手用金色的镊子钳住它,飞速将它放入瓶中。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每一条透明小蛇,此刻都已经显现颜色来,有的是湖青,有的是草绿,有的是浅紫,还有的是橙黄。崔玖知道,这颜色不是普通的血肉或者骨髓什么的,这就是人的七魄。狩冥之蛇在散魄术中,只不过是一种运输魂魄的工具。
六条小蛇都被捉进玻璃瓶里,它们在里面挤压着,相互摩擦扭动,因为吃得太饱,根本无法从窄小的瓶颈口处爬出来。一时间那玻璃瓶炫彩四射,璀璨夺目,好像霓虹闪烁不停。
然而,俩人又等了十多分钟,第七条蛇怎么都不肯出来。
崔玖与崔景明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诧异神色。散魄术在这两个人都是实践过多次的,像这样卡在半途,之前还从未有过。
“会不会已经出来了,我们没看见?”崔景明喃喃道。
“不会的。”崔玖语气果断,“我一直盯着呢,哪怕是一道光闪过我也没漏看。”
没办法,此刻既不能开启门窗,也不能出入房间,因为狩冥之蛇一旦见了天光,便会夺路而逃,根本没可能捕住。丢了它不要紧,顶多再千辛万苦去淡幽峰的虚冢捉一条回来,可如果让它含着阮沅的魂魄逃了,那就惨了,这缺失的魂魄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小屋开始热起来,空气艰难阻塞着,崔景明的额头渗出细密汗水,老头子前后胸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崔景明心里暗暗焦虑起来,如果这条蛇怎么都不肯出来,那他和崔玖岂不是得一直被锁在这屋子里?
但是崔玖却始终没有挪动身体,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一双晶亮的黑眼睛,牢牢盯着阮沅的头部,好像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突然间,崔景明的眼前一花,他叫起来:“出来了!”
就在那一刻,一个小小的圆圆的东西,从阮沅的双唇之间探出头来,是一条狩冥之蛇的蛇头。
一见那条蛇缓缓悠悠钻出来,崔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条蛇,依旧浑身透明,它什么都没吸到!
可是此刻没工夫探究,崔玖慌忙用手中小巧的金镊子,一下钳住蛇的七寸,飞快将它塞进玻璃瓶,然后仔细塞上木塞。
……俩人同时长长出了口气。
“怎么第七条什么都没吸到?”崔玖困惑得很,“难怪花了那么久时间,原来它根本找不到可吸的东西。”
“看来,这是阮尚仪的问题了。”
崔景明拿住玻璃瓶仔细端详,确定了七条狩冥之蛇都在里面之后,这才放下瓶子。
“也就是说,阮尚仪身上缺一味魂魄。”崔景明慢慢说,“不然,狩冥之蛇不会空手而归。”
“这可怪了。”崔玖皱眉道,“怎么会单单缺一味魂魄呢?”
“这个,侄儿也不知道。”崔景明想了想,又说,“之前侄儿曾经给阮尚仪问诊过,那次就已经发现她的魂魄不太对了。”
“哦?怎么个不对劲法?”
“侄儿发现,阮尚仪的魂魄比例不对。魂多,魄少。”崔景明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子,“当初侄儿只当她是七魄的总量少,每一魄都比常人缺一点,刚才这么一看,原来竟是缺了整整一味。”
“你当时没有询问她么?”
“问了,侄儿当时问了陛下,陛下说,阮尚仪之前身体受过重伤,头部被巨石砸过,丧失了很大一部分记忆。于是当日侄儿就把这当作了根源,姑姑,这种例子咱们以前也不是没见过。”
崔玖想了想,依然眉头紧皱:“可这还是不对呀,头部受伤、变笨或者失忆的人,的确会有魂魄减少的现象,但那种减少是均衡的,患者的每一味魂魄,都有相等量的损失阮尚仪这样的,很明显不同,她是整个一味都没了。”
“姑姑说的是,只是关于这一点,侄儿也想不通。”
俩人在静默中又琢磨了一番,依然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
崔玖又拿过那玻璃瓶仔细看了看,以她过往实施散魄术的经验,大致能辨认出来,每一种颜色代表的是哪种情绪。
“缺的应该是一味不怎么好的情绪。”崔玖慢慢道。
崔景明点点头:“侄儿刚才看过了,少的是‘恐’。”
七魄就是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缺了哪一个都不行。而阮沅居然以六魄的状态,正正常常活了这么久,这可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崔玖盯着瓶子看了半天,最终没辙:“算了,现在一时弄不清缘由,好在陛下缺的魂魄并不多,这也足够用了。”
她将玻璃瓶仔细包好,又收起金镊子,崔景明这才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闷热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有狂风猛烈吹进来,崔玖回头,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阮沅,她心中一时充满了怜悯。
崔景明拉开房门,守在外面的连翼和另几名侍卫,早就焦躁不安了,因为之前崔景明说过,只需一个时辰,事情就能办完,现在他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崔太医才出来。
“怎么样?!”连翼顾不上礼貌,慌忙问。
崔玖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没问题了,明日便可给陛下施术。”
当晚,崔玖和崔景明不敢隐瞒,将阮沅身上发生的奇妙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了赵王宗恒。
他听完,也十分惊异。
“你们的意思是,她并非常人?”
崔玖和崔景明对视一眼,才答道:“除了魂魄少了一味,别的地方,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宗恒慢慢点头:“也对,阮沅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也没有谁觉得她不对劲。”
“不过现下,这个问题已经不成为问题了。”崔玖说,“阮尚仪的魂魄,已经悉数取出来了。”
宗恒沉吟良久,才道:“难道就不能给她留下一点么?难道我皇兄所需的魂魄有那么多?非得要阮尚仪的七魄全部散尽?”
崔玖苦笑道:“王爷,七魄俱全,才是个完整的人,缺了任何一部分,人反而会更加痛苦,因为她不能正常应对外界的冲击。而且,散魄术本来就是人为的强硬手段,不是自然方式。它摧毁了七魄存留的途径,所以一旦取出……也没法再塞回去了。”
“那么,阮沅她现在……”
“阮尚仪还在昏睡。丧失七魄是重创,人的身体一时很难接受,”崔玖顿了一下,“所以民女给阮尚仪服用了安眠的药物,恐怕最迟,得睡个十天半月的才能醒过来。”
“是么。”宗恒此时,也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