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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了我。
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我棋艺总算是有所提高,可是若我没记错,夙伯伯却是个棋艺不精的,原先对弈我们算打成了平手,而如今可要我让他几目?
但我暗自思忖着长辈未曾发话,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是边看他的走法,边布着棋子。却不知夙伯伯何时变了棋风,每一步都深藏不露,我被逼到困境,他全然不似当初。
我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在这半年之内狠抓棋艺,我猜想应是从前的他藏拙。敛去锋芒,若愚则幸。他是在告诫我,拔去逆鳞,安之若素。
棋局上我层层败退,夙伯伯他毫不留情,但却没有让我死透,往往还留有一丝希冀。然而我毕竟棋艺不精,却无能将他的宽恕,他的六军不发,化为奋起之力。
直到最后,我连反抗都不愿了。输了就输了。
一局终,我的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黑子却旗开得胜。
夙伯伯整理好棋盘上的棋子,对我说:“小瑛,那时还是冬天呐,我记得还下着小雪。”
我眼底的热流隐隐,几乎要夺眶而出,强行忍着,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时间过得真叫快如今却是大暑了。”
物非,人亦非。不见去年人,泪湿薄衫袖。
“你夙伯母一直待在青山寺,若不想见的话,便回丰州罢她,很难受。”
“我无脸见她。”我尽力收回我的眼泪,奈何还是嘀哒在了棋盘上。
“好孩子,怎么哭了呢?”夙伯伯拍拍我的因啜泣而起伏的肩膀,“这说到底,算不得你的错。”
怎么算不得我的错,若不是我,夙昧又怎会喝下那相思豆之毒。我连那种大义凛然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话都说不出口。伯仁便是我害死的。
“你这棋,失了赢我之心,又怎会赢呢?”
“万事没有到最终的一步,什么都不作数。”
“你想着要输,便是输了。”
“责怪自己并无多大用处。”
我渐渐地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完完全全失了态,袖子帕子湿了又湿,满脸的泪滴打在石地之上,被大地吞噬、被日光消融。夙伯伯就在一旁坐着,也不再开口劝我,就让我尽情地哭个够。直到日落时分,他唤了我起来,见我狼狈不堪的模样,面色哀悼地闭上了眼。
轻声喃喃:“这到底值不值得?”
他此话在问谁我不清楚,眼睛红肿,泪水却依旧没干。晚来的风吹到我脸上,拂过我的眼睛,瑟瑟得痛。
第62节:第62章 【62】蟾宫木牌
方外亭。亭外柳依依,池中水泠泠。
二人对弈。少女嫩黄罗襦,十五岁模样;少年天青单衫,恰至十八。
少女执白子,少年执黑子。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之声不绝入耳。
我这手围棋下得着实不怎么样,但偶尔开了个心,便寻来夙昧一道下棋。不过算是自取其辱,分明下不过,但却妄着性子,偏要和他一决输赢。
夙昧也竟耐着我胡来,与我这丑棋昭著的人儿来一场比试。
“只论输赢太无意思,”夙昧在与我连下了几片盘之后,感到甚无乐趣,看似温润无辜的双眼下尽是些狡黠,“不若,败的人必须答应胜的人一件事如何?”
我当时脑子一发热便应了下来,全想着若我赢了便叫夙昧如何如何,到时候好好戏弄他一番,却全然忘却了自己的棋艺烂得出名。
夙昧自然是先赢了我几盘,而那时的他却要我答应他不要妄自接下皇上的圣旨。我自是感到为难万分,抗旨不受这是多大的罪过,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哪有那等子本事。看着我蹙着的眉,夙昧好似不太过意得去,便换了个说法。
“不然,好好想想我第一次与你说的话,记起来,则应恪守。”夙昧清毓的眼底风挽水皱,唇边的笑意未散。
“好罢好罢,我一定恪守。”自从我与云启捉青蛙掉入瑶灵池之后,我便对从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有着大概的影响,但是那么老远的事情我怎的还能记起如昨呢。按照我一向来不说过分之言,守着本分的秉性,我应该不会如何,倒也答应了夙昧。
后一盘子棋我倒是像被什么附身了,竟让夙昧节节败退,最后竟是自己胜了他。按照比赛规则,夙昧也应当应下我的一件事情。
可是我方想好,云启就急忙忙地拉我过去玩耍,后来我又好几日见不到夙昧。心想他不会是就趁机逃脱我的惩罚了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赢他一次的围棋的啊。
再后来,袁崧海就莫名地去了,我又被一道圣旨加冕成了太后,要好好辅佐云启直到他有能力自己担当为止。可是夙昧没过多久就离开元京,到百泉老人哪里学师去了,再一过就是三年。三年之后,天大的事情我都忘记到姥姥家了。
谁还记得当初的那一盘棋,谁还记得夙昧还欠我一个允诺。
但是也不得怪他。因为他要我做的我也没有做到。
他说待我及笄时,便向皇上请婚。可是我及笄了之后却当上了孝英德太后,压根就在那时没和他成婚。自然,原是我并未想起那令人发指的初见。
所以现在他欠我的那个许诺就算是我说要他不要死,要他活过来,要他和我白首不相离又怎么做得到。
是我先毁约的,他自然也就没有完成我的要求的义务不是么?
如今他倒是不在了,回忆却成了我作茧自缚的茧。和他对弈输赢又如何,终究是什么都回不去了。
离开丰州前夕,我给夙伯母留了一封书信。我始终是不敢面对她,她给我强戴上去的玉镯现今也是拿不下来了,我也不会再将之褪下手了。
尔后夙愿交给我了三块木牌子,是那年蟾宫节上写心愿的牌。一块是夙愿,一块是我,一块是夙昧。
我翻开夙昧的那块牌子,木色的木牌在风吹日晒雨淋之下,已经有了斑驳坍圮,上面墨色的字迹清雅,依稀能辨:苟余情其信芳。
无论别人如何说,只要你能信我依旧馥郁芬芳。
他明明说了:“权力与我,无足轻重。”他切切地对我讲了:“你猜错了。”他当时清晓不再,转而愠怒:“我不会称帝。我从未想过要称帝。你为什么不信我?”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从不将我的话当真,你猜对了许多,但却在一点上完完全全地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能如何,我不信他,他写的“苟余情其信芳”却似一场空言。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我问他他不说,他不说我又怎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不知道他的想法我才会做出那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那么,你写了什么?”女扮男装的姑娘睁着眼儿问着身边的人,眼底的灯火阑珊,星如雨。
而夙昧不言,只是他墨黑的眸子中透着狡黠的光芒,反问姑娘写的。月白衣衫的姑娘笑笑,回答说:“并无其他,不外三点:愿大瑨社稷安,愿身边人平顺,愿吾觅得良婿。”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在最后半句有些支吾的姑娘说:“那么,一定能实现。”
一定能实现。能实现什么呢?
大瑨社稷动荡、烽火连天、看似的和谈实则暗藏杀机、朝堂政事无一不令人废寝难安。身边人又有谁平平顺顺无灾无害呢?死的死,伤的伤,失去了所谓的信任,失去了至亲的疼痛难忍愿吾觅得良婿,良婿呢?他又在何处,战火烧焚了他的尸骨,马蹄踏碎了他的百骸。
龙战鱼骇、风尘之变、祸结兵连、马革裹尸、白骨露野。
什么都不能实现。
如今回了我原本心心念念的丰州城,我也只剩几分寂寥。娘见我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她知晓我不能够与夙昧在一块了,她知晓夙昧死了,她是不是就心安了?
所幸,伤人伤己,最终没有伤及我们平宁侯府家,没有给木家抹黑。
我见娘亲神色不忍,我倒是有几分欢心。我想我是神志有些不清了,连好坏痛爱都分不清楚,虐人虐己也算不错。小叔与爹爹没少想来劝我,但最后都是开不了口说什么,就被我一语带过。
“我闻言说雅军溃败,死伤无数,但唯唯找不见他的尸骨,想来或许他还活着?”木以衿脚踩着落叶,发出吱嘎的响声。
“云启说他亲眼所见,又怎会错?”我蹲下身子,摭拾起一片枯黄的叶子。
“相思豆的潜伏期比较长,在那期间军医定是有所诊治。”木以衿也蹲下来捏着我的肩膀。
我肩上一疼,皱了皱眉,对上他忧虑的眸子,轻笑道:“那毒便是军医给的我,她又怎会再去救人?”
木以衿蹙着眉头,想了想说:“又或许叫了其他的御医?”
我扯了扯笑说:“纵使诊治过,毒素已尽,又怎会‘心力衰竭,咯血而亡’呢?”心力衰竭只有毒才可以做得到啊!我转眉道:“即便无毒,可是腹背受敌,剑枪刺入内腑,怎能存活?”
自然是无法存活。
夙愿说在那一战之前她还去看过他,那时便已经是面色苍白,奄奄一息了,若不是夙愿喂给他了一些丹药,夙昧连战场都无法上去。
夙愿拖住夙昧让他不要再去了,去了只是自寻死路。夙昧却说:“此一战,无论我生还与否,便不再欠他。”
他欠了雅王,他欠了长公主,他欠了雅国。
可是,他又何尝不曾欠了我什么?
夙愿咬了咬牙,“若死了如何?”
“死了”夙昧眼光渐渐深远,似是若有所思,“有一个人对我说了‘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垂着的睫羽在眼下铺出一层淡影,蒙蒙暗暗,“你说,梦里的话儿,能当真么?”
夙愿不言咬着微微颤抖的下唇,似是要哭出泪来。
“也罢,做不得数,谁知她又是对谁讲的呢?”夙昧笑了笑,眉黛隐隐露着荒芜,继续说道,“不过,若是醉了的时候念了‘摽有梅’呢?”
见夙愿不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真的醉了么?”
窗棂上洒下一地的月光,斑驳的月影落在了他素色的衣袂之上,如水底里招摇的水草,在湖面掩盖之下幽幽摇曳。
我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却无心等来了一个人。小豌豆将头发梳成一个小小的髻,身斜背着一个小包,从怀里掏了又掏,却始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傻傻地一笑,看向我的眼里有愧疚,他说:“小琴要我带给你的话我找不见了,小舅的事情阿姊就不要再难过了。小舅也没那么好,不然实在不行的话,阿姊能将就一下豌豆么?豌豆年纪小,但是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将军大英雄的,阿姊你考虑一下么?”
我摸了摸他的头,疲乏的眼弯了弯,笑着说:“将军是要上战场的。”
“男子汉大丈夫,打过仗才是英雄。”豌豆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握在手中,道:“你若不想人为你担心,就不要和你小舅一样。”
“可是,可是”豌豆有些着急与不甘,“我想阿姊为我担心。”
我的心一恍,麻麻酥酥的震怵,理了理豌豆的衣襟,说:“阿姊不喜欢不顾别人感受的人儿,豌豆要是不想被阿姊讨厌,就断了这个念头罢。”
“琴姨的话你知道么?”我起了身子,问他其他事情。
“豌豆知道,小琴就怕我弄丢信封,所以和我说了一遍大致的内容。”豌豆摇着脑袋,思忖了很久,终于一个激灵,咧嘴笑着说,“想起来了!”
第63节:第63章 【63】一袭红绡
琴姨说这样的结果也是能意料到的。夙昧与我都太固执,背负的东西也太沉重。不仅仅我们自身举棋不定,周遭的人的言语也时时刻刻影响着我与他。
雅王时静先视夙昧如同己处,对他、对他阿姊都抱有深深的歉意。希望夙昧成为后继的君主之念也不是一朝就有了的。当年长公主助雅王登基之时,他就曾经与长公主许诺过,但是长公主没有答应。
后来知晓了夙昧的父亲竟然是瑨国的皇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夙昧成为雅国的太子的。于是才派了琴姨将之送往大瑨,希望袁崧海能够好好照顾他。
可是雅王在十多年之后知晓此事,复将夙昧接到雅国。这期间给予过多关怀,几乎让人承受不下。他且看轻了自己的皇儿,执意要赐予夙昧皇位。雅瑨两国之战是由雅国的五皇子时疏言挑起,这让雅王更加轻贱了老五。
雅王认为平息此战只有让身为雅瑨之子的夙昧去解决才得有完满的结局,认为他或许可以将雅瑨两国并为家。我一想到雅王那种偏执的疼爱就慎得慌。
夙昧心对雅王抱有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