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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道:“或许是误听他人流言,以为我是闯宫霸占清河公主吧。”
桓冲皱眉摇头,觉得侄子桓熙自毁容之后,性情日渐乖戾,方才也不顾他这个叔父在场、众将环视,竟咆哮如雷,着实无礼。
桓冲回到乐安王府,桓温即遣侍者来请桓冲商量大事——
桓温足疾近日又见严重,此时正在卧室命军医为他针灸,见桓冲来,便道:“买德,坐,稍待。”
桓冲小字买德郎。其父桓彝死于苏峻之乱时,长兄桓温年仅十七岁、桓冲尚在襁褓中,家贫,其母患病,须食羊肉以解,无由得之,桓温没有办法,向一富户乞羊,欲以幼弟桓冲为质,就是说把桓冲卖给人家了,那富户言不欲为质,而愿意代养桓冲数年,故小字买德郎,桓冲出仕后,思欲报答当年羊主,但战乱流离,那羊主一家已不知去向,三年前桓冲出镇江州,出射,途经一村舍,瞥见当年羊主于堂边看。桓冲大喜,下马拜见,羊主老迈,茫然不识贵人伊谁,桓冲说:“我买德也。”羊主揾目相视,喜道:“买德郎,今贵矣,未相忘乎。”桓冲遂厚报之——
军医为桓温针灸后提着药箧退出,室内只有桓温、桓冲二人,桓温箕坐着,问:“五弟可知陈操之夜入邺宫之事?”
桓冲便将方才陈操之所说的转述一遍,桓温点头道:“我也料陈操之不会这般荒唐,那鲜卑公主两年前就对陈操之情有独钟,现在国破家亡,傲气全无,乃作夜奔之事,只是陈操之已有二妻,难道慕容暐之妹要给陈操之做妾?”
桓冲笑道:“大兄当年不也以成汉公主做妾,当然,鲜卑慕容氏非成汉李氏可比。”
桓温不由回想起十八年前初见李静姝的情景,那时李静姝十三岁,亭亭玉立如春日秀树,不知这个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比当年的李静姝如何?
这念头一闪而逝,桓温老病矣,已无此兴致,说道:“五弟有所不知,熙儿对这个清河公主甚是渴慕,求我赏赐于他,你看此事可笑否。为一女子,竟让熙儿与陈操之生了嫌隙,难怪春秋时勾践要送西施给夫差了,美色,毒物也!”
桓冲心道:“方才见桓熙视陈操之如仇,原来如此!”说道:“这个自然是大兄作主,只不过陈操之与清河公主夜半私会之事被田洛诸将撞见,已传得尽人皆知了。”
桓温道:“熙儿面部箭伤之后,容貌已不招妇人喜,那清河公主当然是愿意委身陈操之的,我若硬夺之赏赐于熙儿,鲜卑女子刚烈,只怕有不测之变,那时非但慕容氏怨我,陈操之也必心怀怨意,不如顺水推舟,就将清河公主赐于陈操之,五弟以为如何?”
桓冲笑道:“如此,陈操之岂不是太过受惠,而伯道侄儿亦将有怨言。”
桓温皱眉道:“我所虑也正为此,陈操之已联姻陆、谢二族,若再让他得到慕容氏的支持,恐非我能控制。陈操之目下虽然看似忠诚端谨,但随着时势变化,人心也是会变的,想我当年,何曾有——”
桓温闭嘴不言,五弟桓冲谦虚端恭、勤于王事,对他这个兄长代晋自立的野心一向是意有保留、不肯附和,所以他也从未与五弟说及篡位之事——
桓温改口道:“我不欲在江东为桓氏再树一强敌,但陈操之实有惊人才干,此次北伐立下大功,目下用人之际。我亦不能贬抑之,如此奈何?”
桓冲沉思半晌,说道:“不如就让陈操之留在邺城——”
桓温紫石眸一闪,接口道:“五弟之意我已明了,以陈操之北伐之功,擢升刺史是理所当然的,就让他做冀州刺史,坐镇邺城,燕境初定,纷争必多,而且北有代国、西有强秦,陈操之要殚精竭虑才能保得燕境安宁,而钱唐陈氏宗族子弟,当然要留在江东,这样也不惧陈操之有异心。”
中原、河北之地先后被匈奴、羯人和鲜卑人占据已历六十年,桓温对治理燕境信心不足,他也不可能长留河北,必须尽快回江东求九锡、谋大事,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年老体衰,若是十年前,他是不会让陈操之留在邺城的,但现在,除了陈操之,实无合适的人选来镇守邺城,桓豁、桓冲分别镇守荆州和江州,这两个大州都必须牢牢掌握在桓氏手中的,在桓温心里,江东依然比中原更为重要——
桓冲提醒道:“四兄隐居宛陵,现在可以复出了。”
桓温点点头,四弟桓秘虽然与他不睦,但总是他龙亢桓氏的嫡系,收复燕境,有大批州郡长吏需要任命,这时侯当然大力任用桓氏亲信——
桓温、桓冲兄弟二人密议良久,基本议定河南、河北诸州郡长吏和主要官员的人选,明日再召诸将商议一下,然后就要遣使送慕容暐等人去江东朝见皇帝。一并请功表彰、颁发诏命——
桓冲从兄长桓温的卧室出来,桓熙在廊下来回踱步,心里着急,见到桓冲,忙施礼问:“五叔父与我父何事长谈?”
桓冲对这个比他没小几岁的侄子印象不佳,说道:“你进去吧,汝父有事吩咐于你。”
桓熙既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进到父亲的卧室,施礼后跪坐着,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桓温开口便道:“那鲜卑公主你不要再纠缠了,既已私奔陈操之,争来有何趣!”
桓熙一听就急了:“父亲,孩儿极爱那鲜卑公主,这几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请父亲一定成全。”
桓温一听这话,很是不悦,为一女子神魂颠倒,将来如何承继他桓氏基业、达成魏文、晋武之事,喝道:“我意已决,休得多言,不日你将随汝叔父一道解送慕容暐诸人回江东请功、觐见皇帝、接受封赏,好了,你退下吧。”
桓熙默默无言退出,心里的羞愤难以言喻,尤恨父亲桓温,父亲总是将其意愿强加于他,而且不容辩驳,桓熙觉得自己在父亲的威势和阴影下过于唯唯诺诺了,他必须尽快接手父亲的基业,他要大权在握!
……
这日傍晚,清河公主去九华宫拜见母后可足浑氏,直言自己要嫁给陈操之,并说前夜已出宫与陈操之私会,把她母后可足浑氏惊得目瞪口呆,急命宫人去请慕容暐来——
慕容暐匆匆赶到,听罢母后所言,便对妹妹清河公主说道:“钦钦,陈操之不过六品州司马兼领五品鹰扬将军,如何能保护得了你?”
慕容钦忱道:“官职高低又如何,皇兄贵为大燕之主,不是也不能保护我吗!”
慕容暐满面羞惭,不能出声。
可足浑氏道:“可是陈操之已有二妻,钦钦难道甘为妾侍?上面有两个大妇,那可不好侍候。”
慕容钦忱低着头,强忍着心中委屈,说道:“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记住他说了的,会尽力保护我。”
可足浑氏与慕容暐面面相觑,深感亡国的悲哀,母子二人商议了一下,决定明日让可足浑翼去探访一下陈操之,看陈操之能没有能力娶慕容钦忱,这可需要桓温准许啊。
第六卷 奏雅 第五十九章 紫碧纱纹裙
这日是八月中秋节。晋大司马桓温在故燕上庸王府宴请留守邺城的北伐诸将,慕容暐、可足浑翼、余蔚等故燕君臣亦应邀与会,宴会开始之前,可足浑翼私下对陈操之道:“陈司马,两年前钦钦欲招你为婿,却留你不得,未想时过境迁,又转回到钦钦婚姻之事上,不知陈司马有何打算?”
陈操之对桓温的心意猜得极透,他知道桓温急着归江东,权衡再三会让他留守邺城的,乃微笑致答:“操之岂敢辜负钦钦殿下之情,事情这两日便见分晓。”
可足浑翼没问出什么结果,但陈操之对钦钦有意是确定无疑的,又因这两日邺中传言桓温要把慕容暐等人送往建康,这让慕容暐感到前途叵测,命可足浑翼试探一下陈操之口气,毕竟陈操之是桓温帐下第一谋士,而且因为慕容钦忱的关系,陈操之应该不会过于冷淡——
可足浑翼问道:“我闻桓公不日将送——”可足浑翼不知该怎么称呼慕容暐,只好道:“——将送钦钦兄长去建康。不知确否?”
陈操之道:“请宽心,去建康觐见皇帝是必要的礼节,皇帝仁慈,桓公英明,必厚待故燕之主。”
可足浑翼听陈操之这么说,知道慕容暐去建康是势在必行的,乃道:“羁旅之臣,免罪为幸,若能还守祖宗坟墓,更是桓公的恩惠,请陈司马务必代为美言。”
陈操之含笑道:“若桓公问及,在下会妥为应对的。”
这时,桓温乘板舆来到,宴会开始,晋军文吏武将自是把酒尽欢,故燕君臣则是强颜欢笑,慕容暐很担心桓温会在宴集上故意羞辱他,慕容暐曾听史官讲晋愍帝故事,匈奴刘聪攻破长安,晋愍帝司马邺裸背含璧乘羊车出降,刘聪这个自称是刘备后人的匈奴胡种对晋愍帝司马邺是百般侮辱,出猎时命司马邺全身披挂,手执长戟,作为前导,长安百姓见了,围观痛哭;刘聪在光极殿宴会群臣时,命司马邺青衣小帽、奴仆装束。为刘汉君臣斟酒,在座的晋降臣皆流涕,刘聪担心晋人奉司马邺复国,遂将其处死——
慕容暐最害怕的就是晋人会这样对付他,在晋人眼里,鲜卑、匈奴、氐羯都是胡人,晋怀帝、晋愍帝曾被匈奴人羞辱,现在燕国被晋所灭,晋人要把对匈奴人的仇恨迁怒到他慕容暐头上,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慕容暐一想到自己会受到那样的屈辱,就紧张得浑身发抖、冷汗湿背,他暗下决心若桓温这样对待他,那他决意自尽、宁死不辱。
中秋筵席直至傍晚方散,慕容暐安然无事,与可足浑翼诸人辞出上庸王府时,慕容暐既如释重负,却又若有所失,战战兢兢等待的打击和羞辱没有到来,心里反而不踏实似的——
桓温留谢玄、陈操之、桓冲、桓熙、桓石秀五人议事,说及下月初送慕容暐及燕后妃、王公、百官去建康之事,桓温特意问陈操之:“陈掾以为当如何安置慕容暐以及先期归附的慕容垂诸人?”
陈操之心知桓温这样问他是有深意的。看来桓温的确是要让他留守邺城,却又担心他连结鲜卑诸部以后无法控制,当下道:“慕容暐,无足虑也,明公应表奏朝廷,封慕容暐为侯,令其闲居建康,不得归河北,其余故燕王公大臣,大抵如此安置,这其中慕容垂父子,龙虎也,非可驯之物,明公万勿惜才,而使其掌兵,不然,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
桓温点头称是,对陈操之猜忌顿时大为减轻,陈操之的确是为江东着想的,并无借鲜卑人之势以自强的居心,又问:“有建议迁鲜卑数万户渡淮、渡江安置,以分鲜卑之势,便于控制,陈掾以为如何?”
陈操之正色道:“此议万万不可行,让慕容暐诸鲜卑贵戚居建康,正是为了让其远离鲜卑民众,以防生变,何乃反而要迁鲜卑民户居江东?此祸乱之源也。”
桓冲道:“陈司马说得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江天险,岂能让鲜卑人轻易跨过!”
桓温对陈操之的回答很满意,捻须道:“我若表奏朝廷举荐陈掾为冀州刺史,陈掾当以何策治理河北冀州?”
陈操之道:“卑职祖辈自颖川南迁钱唐,已历五世,宛然南人矣,愿追随明公回江东,不愿居河北,虽官位超升,何如族人聚居之乐!”
陈操之这是心里话,他的确不愿意长居河北,他喜爱明圣湖、喜爱陈家坞,他没有过于膨胀的野心,正是为了家族、为了心爱之人,形势所逼,自强不息,才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桓温决定的事显然是不易改变的,陈操之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在邺城呆上几年,巩固北伐成果、缓和胡汉矛盾,为河北中原、也为江东百姓努力造福——
桓温笑道:“巧者劳而智者忧。陈掾必得勉为其难,请先试论治冀州之策——”
陈操之思索了片刻,说道:“必重用崔、卢、韦、郑这些中原河北大族,尽废故燕苛政,观省风俗,劝课农桑,抚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显节行,如此,或能长治久安。”
桓温赞道:“善。冀州刺史人选定矣。”又道:“檀玄、陈裕讨伐龙城,以此胜势,克龙城必矣,幽州刺史之职,汝等以为何人可受此任?”
桓冲道:“幽州连接塞外,东胡诸部混居,非勇将不能胜任,龙骧将军田洛善能用兵,又且祖居辽西卢龙,可当此重任。”
桓温也觉得田洛是最适合的人选,虽说田洛与陈操之关系颇密,让田洛任幽州刺史有助长陈操之势力之虞,但国事当前,幽州若无有力者居之,就难以成为冀州的屏障,河北之地不安宁,河南亦将受侵扰,北伐的成果就会丧失殆尽,桓温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又商议了一下其他有功将士的封赏,诸事基本议定,谢玄、陈操之便退出上庸王府,二人并骑而行,身前身后有数十名扈从——
谢玄自然也听说了陈操之与清河公主之事,这时哂笑道:“子重,看来桓公已默许你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