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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煌此举,固然是在发声示警,招请救兵,主要的功用却是在于扰乱燕铁衣的听力,他们知道燕铁衣目不能视,对敌应变全靠听觉,这样一加扰乱,不啻使燕铁衣失去了判断应变的能力!
声响一起,燕铁衣即知不妙,他的长剑挥斜抖出一轮层层涌合的光圈,“削”声下一指,整个身子骤然固立不动,左手短剑反腕倒贴。
哨子在狂吹,铜锣在猛敲。
“吱”“吱”“吱”。
“匡”“匡”“匡”。
悄不哼声的,房振隆又一个虎跳掩上,大砍刀横里削斩,光华如带中又倏化寒虹一溜,往上斜扬,则劈敌人的下颔。
燕铁衣侧耳辨听,双眉紧皱,因为,哨音和锣响搅混了他的耳朵,他实在听不出任何杂在其中的刃风或锐响来!
朱瘸子惊窒的缩在一角,全身发抖,恐惧得无以复加,但也许出自一种本能吧,他一见房振隆的砍刀要劈上燕铁衣了,情不自禁的脱口骇叫:“砍到下巴了!”
快得就像一抹电闪,朱瘸子的语声才起,燕铁衣已暴斜急伏,大砍刀贴着他的面门掠过,几乎不分先后,他倒贴腕内短剑,已猛的扎入房振隆心脏,这一刺之力,更将房振隆挑起三步,尖嚎着四仰八叉的跌落地下!
陡然间,崔煌口中含着的银哨掉下,敲打铜锣的小捶也僵停住了,他悲愤膺胸,激动无比的嘶声狂吼:“五哥啊……”
随着这声裂帛似的悲号,崔煌就像疯狂了一样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他抛弃了锣棰左手短戟,右手短叉,照面间便在交织的冷电精芒中卷向燕铁衣!
“太阿剑”“刮”的一声形成了一面光网,光网波颤,锋芒闪射,崔煌突的横滚,身上立时皮开肉了十余处,但他却恍同未觉,猛撞中宫,戟尖抖幻,暴刺敌人上盘,短叉下压,插往对方小腹!
燕铁衣半步不退,“照日短剑”飞沉倏起,“当”的一声砸开了崔煌金叉,又穿进崔煌肚里,“太阿剑”旋扬,崔煌的一条执戟左臂便“呼”声抛了起来!
但是,崔煌却不叫不吼,更不跌扑。
他被磕开的执叉右手迅速倒翻,一下子刺进了燕铁衣肩头,而当叉尖透入燕铁衣肌肉中的一刹那,燕铁衣穿入崔煌肚皮里的短剑已往上扬割,将这位“黑判官”整个的开了膛!
重重摔跌下来的崔煌,没有任何呻吟,没有半声的呼叫,只是略一抽搐,业已断了气。
退后几步,燕铁衣料肩抖落插在上面的金叉,然后,他匆匆撕下一条内襟来将伤口包扎妥当,双剑归鞘,而他的长剑连鞘又伸向了早吓得口瞪口呆的朱瘸子。
剑鞘微微摇动着,朱瘸子好半天没过来接。
温和的,燕铁衣道:“朱老哥,你怎么了?”
机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打着冷颤,好不容易开了口:“我……我……我全身……都像僵麻了……连腿也拖不动咄。”
走上一点,燕铁衣递过鞘端,低沉的道:“朱老哥,请振作一下,我们不能再延宕时间了,对头的帮凶们很快便要闻声追寻过来,那时,再想走就更不容易了。”
颤巍巍的伸手握住了剑鞘,朱瘸子一边努力移步,一边惊悸的道:“我的老天,人闻江湖里血雨腥风,人命如草,听在耳中不觉什么……这一旦真个亲眼看着了,才知道竟是这么个残忍狠毒法!”
缓缓跟着走,燕铁衣平静的道:“人间世本就是一座庞大的竞争场,大家全为了生存而竞争,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有的比较直接,有的比较间接,手段上,也仅分温和与剧烈两端罢了!”
朱瘸子抖索索的道:“吃你们这行饭……可真得要点胆量才行,更重要的是能狠得下心……乖乖,一个比一个歹毒,杀人就好像斩瓜切菜一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燕铁衣舐了舐乾里的嘴唇,沉重的道:“江湖饭,原就是在舐刀头血,拎着自家脑袋过生活。”
一拐一拐的举着步,朱瘸子吸着寒气道:“这样的日子,换了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燕铁衣道:“习惯了也就能顺应了。”
摇摇头,朱瘸子余悸犹存的道:“杀人同被杀,一天到晚全和阎王爷等着攀交道……不,我永远不会习惯。”
燕铁衣道:“习惯不一定就是赞同,能顺应也并非意味着喜欢,我的意思是……久处于这种环境中,逼得人去适应,日子一长,也就变得麻木了。”
朱瘸子呐呐的道:“好可怕……真可怕!”
燕铁衣的眼睛朦胧,他没有意义的向四周无尽的黑暗转动了一下眼珠,聊落的道:“是人心?”
朱瘸子愕然,他回头问:“你说什么?”
燕铁衣沉沉的道:“人心,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并非那杀人的利剑钢刀。“
朱瘸子尽力加快了脚步,他惴惴的道:“燕小哥--看你年纪轻轻,却像是个老江湖了?”
燕铁衣叹了口气;“这没有多大好处,江满上耽得越久,越叫人心寒。”
朱瘸子迷惘的道:“为什么?”
闭闭眼,燕铁衣道:“因为懂得了太多的邪门外道,知晓了太多的人性险恶;有些时,朱老哥,你会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如许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点着头,朱瘸子道:“不错,譬喻今晚,我就不相信已经亲眼看见这一场简直神乎其技的屠杀,小哥,先前那等光景,我这一辈子尚未见过第二遭。”
燕铁衣不想笑的笑笑:“我想你能再看到第二遭,甚至第三第四遭的。”
倒抽了一口冷气,朱瘸子恐惧的道:“老实说,我可不愿再看了,我怕得慌。”
燕铁衣冷淡的道:“毒蛇野兽吃人,老哥,你知不知道人也吃人?而且,人吃起人来,比诸任何一种毒蛇猛兽都要来得残酷,暴戾与贪婪!”
顿了,他又道:“不被人吃的方法只有一种--反抗;各般的运用法则不同,但避免不了『以牙还牙』的本质,能以但旦求自保而不去荼毒他人,已算是好人了。”
朱瘸子咳了几声,道:“小哥,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燕铁衣的右脚迈过一个凹洼,他身子歪了歪,道:“什么事?”
朱瘸子道:“凭你这身好本领,谁见了不含糊?但竟也有人找到你头上讨麻烦,那些人莫非全都活腻味了?居然拿着自己的注命当耍子。”
燕铁衣沉默了片刻,连连的道:“仇恨会使人不顾一切,相反的,亲情亦然。”
朱瘸子显然不甚明白,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燕铁衣道:“我是说,人都有理智,但若因为某些外来的因素,或者情感上的动汤,冲激了人的理智时,往往人的理智就会被淹没了,那时,便会发生这一类的事。”
咧咧嘴,朱瘸子道:“他们和你的仇恨一定很深了?”
燕铁衣道:“不错。”
朱瘸子摇摇头,感叹的道:“这群不要命的家伙,俗语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何苦非要拿着自家性命朝刀口子上撞?弄到后来,这仇不是越结越深啦?”
燕铁衣道:“另外,他们还为了赌一口气。”
朱瘸子有些想通了:“报不了仇就没面子,约莫是……”
燕铁衣笑笑:“简单的说是如此,尤其在江湖上混,更讲究这点骨气与尊严,当然,双方渊源,关系,以及情感的契合也是促成冤冤相报的原因。”
朱瘸子好奇的问:“你的功夫这么厉害!小哥,可曾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燕铁衣道:“多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没听过这句话?”
朱瘸子道:“我看你已是顶尖的硬把式了。”
燕铁衣道:“惭愧。”
朱瘸子站住,往四周的地势打量了一阵,指了指前面的一道小岗:“是了,小哥,那道土岗就在前头,我们摸黑走山径,却半点也没搞错,越过岗子,再有三里来路,便算离开了『虎林山』麓,抵达大道边了。”
燕铁衣道:“这么说来,我们已走完一半的路途了?”
朱瘸子笑道:“来到土岗,便刚好走过一半的路。”
燕铁衣欣慰的道:“多亏了你,老哥。”
朱瘸子挺挺胸,得意的道:“对这附近的地形,再没有人比找更热的了,我没夸口吧?小哥,就算闭着眼,我也一样能摸得清清楚楚,包管错不了!”
燕铁衣道:“我们加紧一程吧,老哥。”
从他们站脚的这里到达那道土岗,中间是一片荒草蔓生,地势起伏不平的倾斜坡面,他们一步一步,异常吃力的到达土岗之下,朱瘸子业已累得气喘如牛了。
燕铁衣也有点乏,但他当然尚能支撑,可是他却主动站住了,低声道:“就歇会吧,老哥,真把你累坏了。”
朱瘸子怪不好意思的乾笑着道:“人哪,一上了岁数就不成啦,才只走这几步路,简直像松散了一身骨头一样,倦得慌,尤其我这条腿,更不争气,拐不多远就酸痛得举不动了,倒不如我这一双胳膊,抡起斧头来足能劈上百斤柴火也不觉累。”
燕铁衣安详的道:“像老哥这样,已是『老当益壮』了,脚下不方便,自能摸黑走上好几里山道不皱眉,换了别人,只怕早已牛步也挪不动了。”
朱瘸子喘了几口气,笑呵呵的道:“说真的,我这副身架骨,一向就挺硬朗,想当年,在我同你这种岁数的时候,我可有劲头来,那时候呀,一百多两百斤的柴……。”
突然,燕铁衣低“嘘”了一声,侧耳静听,屏息如寂。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朱瘸子惊住了,他只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发麻,肌肤上也起了鸡皮疙塔,心底一股凉气又泛了上来……
木然的眸瞳转动着,燕铁衣低沉的道:“有人向这边迫近了,约模是十五六个或十八九个人,步履很轻,行动快捷,都似是练家子,他们现在正来到我们方才看见土岗的坡地上……”
哆嗦着,朱瘸子畏怯的道:“怎么办哪?小哥。”
燕铁衣平静的道:“由我来应付,仍是先前那句老话--你只管闭上眼祷告就行。”
朱瘸子抖抖的道:“这一遭,他们有防备了……小哥,可比不得上一次那样容易啦?”
唇角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燕铁衣阴沉的道:“对我来说,他们有备无备全没什么分别,横竖是要对上面见真章!”
目光惊恐的投注向那边,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大概你听错了也不一定?我望过去,对面那片坡地左近除了一团乌黑之外,任什么也看不见,更没有什么人影在晃动。”
燕铁衣镇定的道:“我不会听错,老哥,方才由顺风的方向吹过来人在奔掠时的急迫呼吸声,衣袂飘拂声,以及兵刃的轻撞声,另外,尚有偶而低语传来……我听得非常仔细,因为我目前乃靠此求生!”
朱瘸子面上变色的道:“如果真掩来这么多人,你又受了伤,小哥,却如何是好?”
燕铁衣沉着的道:“我会想办法消减他们。”
不觉乾咳了一声,朱瘸子悚然道:“又……又是杀?”
燕铁衣寒森森的道:“总不能寄望于跪下来向他们求饶,老哥。”
于是,朱瘸子闷声不响了。
脸上是毫无表情的僵凝,燕铁衣靠在一株矮树干上,同样没有作声。
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低声开口:“老哥,土岗上有没有树木?”
呆了呆,朱瘸子忙道:“岗子左侧生长着一小片疏林子。”
燕铁衣又问:“对于这扑兽网夹的运用,你可熟悉?”
朱瘸子道:“这还用说?我带了出来就是打算趁机会,按上钢夹,弄个只把两只子兽剥皮吃肉的……小哥,你问这些事作什么?莫非你……”
摆摆手,燕铁衣道:“走,我们上岗子。”
没敢再多问什么,朱瘸子振起精神,引着燕铁衣朝土岗上攀爬。
土岗子不高,但却不好爬升,尤其对一个盲者,一个瘸子来说。
两人方自气吁吁的登临树上,朱瘸子偶一回头,已险些惊得叫出了声……岗子下面,就在他们先前歇息过的地方,业已亮起了几只火把,火把的青红色光辉,照耀着十八条彪形大汉身影,他们正围着一株矮树在指点议论着什么。
火把的光是青红的,却不时反映起闪闪冰寒的刀芒,而刀芒是蓝汪汪的。
十多名大汉围观议论着的那株矮树,正是方才燕铁衣倚靠过的。
朱瘸子赶紧把他眼见的情景向燕铁衣说了。
唇角勾动了一下,燕铁衣低声道:“可能树干上沾染了我身上的血迹,被他们其中某一个人无意间摸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