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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他已经受够了,他绝对不想、也不能再让他们如此羞辱他和他的皇后。
只是,他还是无法做出决定。
无论怎么样的决定,都注定是艰难的决定。
终于,门外响起轻悄的脚步声,尹长老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传进来:“卑职到了,皇上可方便一见?”
他站起来:“进来吧。”
门推开了,尹长老走进来,把门关上后,冲他抱了抱拳,也不废话:“皇上有何吩咐?”
秋骨寒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来说吧。”
尹长老坐下来,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秋骨寒看着总是这般沉稳、内敛的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坐下来,低声道:“皇后的事情,你肯定也听说了,今天早上,闲王率领一众皇亲,逼朕废了皇后或贬皇后为庶人……”
他言简意赅的描述了那些人的嘴角与要求。
他不能确定他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但他几乎找不到人商量,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阅历丰富、对他忠心耿耿、为人又低调沉稳的尹长老。
也许尹长老能为他指点迷津,让他能看到一个不算太糟的方向和希望。
他描述完之后,道:“朕好不容易才娶到皇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朕都不会放弃她,只是,眼下的形势对皇后实在太不利,朕应该无法说服这些人。所以,朕现在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想听听尹长老的想法。”
说罢,他就瞅着尹长老,用看着尊敬的长辈的眼神。
尹长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道:“卑职知道,皇上希望卑职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卑职认为,此事牵扯到太多人的重大利益,根本无法两全其美。不论皇上有多么为难和不情愿,都只能二中选一。”
秋骨寒的心里就是一凉,眼里泛起薄薄的阴晦。
他知道尹长老说的是实话,但是,他还是觉得受到了打击,手脚都冰冰的,有种发晕的感觉。
难道,他真的要走上那么极端的道路?
就没有能够折中和缓解的办法?
“找更有身份的人出面,或者用各种手段拉拢臣子呢?”他不甘心的又问,“有可能帮到皇后吗?比如请鹤亲王、祥国公、静亲王、凤老将军等人出面呢?”
“卑职认为,牵扯进的大人物越多,对皇后越是不利。”尹长老还是沉稳的道,“事关皇后的名节,这在世人看来乃是丑事,事情闹得越大,世人越是关注,越是议论,越损皇后的清誉。”
“照你这种说法,”秋骨寒泄气,黯然,“朕与皇后岂不是要与整个皇室和朝臣决裂,水火不容了?”
他并不是害怕那样的局面,只是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而且那样的局面对皇后也并无好处。
让皇后处于风口浪尖上,被无数的人耻笑着、议论着,这不是他想给予皇后的生活。
尹长老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道:“未必。这些人如此逼迫皇上,并不是因为皇后的行为让他们死都不能忍,而是因为,他们认为皇上还不够强大,他们相信他们只要联合起来,就一定能逼皇上让步。”
秋骨寒蓦然抬眼,直视着他,不说话,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宛如深海下的暗流在涌动。
“可是,皇上,”尹长老缓缓的道,“一个皇帝,没有祸国殃民,没有失去民心,还军权在握,皇亲和文臣们再怎么联手反对,又有何可惧?”
就这么一句话,令秋骨寒心头大震。
他的眼里,猛然透出一股强烈的、野烈的、锋利的、近乎残酷的光泽。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道理吗?
他喜欢、甚至是爱死了的尹长老的理论与想法,他的心里也升起异常强烈的**,想这么做!
——想当一个唯我独尊、不世一可、强势无匹的男人与帝王,只要他说一个“不”字,就绝对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和抵抗!
但是,这般年少的他,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他这么想着,这么问了出来:“朕——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尹长老又沉默了一会,道:“卑职不能教皇上怎么做。皇上是天子,臣民只有建议和请求皇上怎么做,绝对不能教皇上怎么做,卑职只能说,皇上绝对有权力、有资格、有能力这么做。”
秋骨寒沉默,陷入沉思。
书房里静悄悄的。
秋骨寒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与世间的运转。
“卑职平生只后悔一件事情。”但突然,很少会主动说话,更不会谈自己的事情的尹长老开口了,“过去的,便过去了,不会再回来,而人也都会死,不论是怎样的爱恨情仇,最终都会化为乌有,卑职一向只往前看,从不回头。”
秋骨寒有些意外,尹长老竟然会主动谈自己的事情,而且还说得这么感性?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尹长老。
“卑职后悔的,”尹长老的眼睛,有微微的黯然,“唯有当年在卑职心中的女神受困和受难时,因为顾虑太多,没能豁出一切去救她,只会在她遇难身亡之后偷走她的尸身,给她寻了一处所谓的风水宝地下葬,年年去给她上香,还曾经虚伪的以为自己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他顿了一会儿,才又道:“然而,马后炮终究是马后炮,并不能改变过去,唯有追悔莫及。”
秋骨寒的心里,在微微的一震以后,泛起酸酸涩涩的滋味。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的、试探的道:“你给那个女子下葬,用的是……什么棺材?”
对于尹长老,他是感激的、尊敬的、信任的,普天之下,除了他的皇后,他最信任的就是尹长老。
而尹长老为何会那样的救他、支持他、效忠于他,他心里隐隐知道一些缘由,但那毕竟只是根据种种传闻与蛛丝马迹做出来的猜测,从来不曾从当事人这里得到过任何说明与解释。
如果可能,他还是想证实他的猜测是否属实。
尹长老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万年乌木所制的棺材。”
他本是他的祖父留给他的,据说可以令尸身经年不朽。
最终,他唯一可以给她的,只有这副棺材。
他能保得住的,也只有她的尸身而已。
1185 皇上,你还要不要脸
长久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的秋骨寒,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才又问:“所以,你才要保护这个女子的孩子?”
尹长老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
秋骨寒的心里,又先酸涩了一回,才变得稍微轻松起来:“你不必内疚,你并不欠那个女子什么。”
尹长老道:“她从不欠我任何东西,但是,我擅自视她为女神,一生不渝,那是我的自私,所以,我知她受难而不相救,自然是欠她的,而这份债,我唯有死后才能偿还。”
就像凡夫俗子,总说自己如何如何的崇敬和爱慕着天上的神明,却在神明遇难时袖手旁观,徒自黯然,如此,怎能说自己什么都不欠?
秋骨寒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轻轻的叹气:“那女子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深感欣慰,也必定感激你所为的一切。”
“逝者已矣,来者方可追。”尹长老道,“皇上能与皇后修得正果,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秋骨寒又看着他,良久才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知道怎么做了,你这几日一直在暗中查案,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这样的阴谋,靠慎刑司能查出什么内幕?
所以事情一发生,他就命令军机处全力追查幕后凶手和内情,当然,这种调查非常机密,没有人知道军机处都在查些什么,又查到了些什么。
尹长者不再说什么,起身,又抱了抱拳,退下。
秋骨寒阖上双眸,又静静的在书房里坐了一阵以后,站起来,伸个懒腰,自言自语的道:“该睡了。”
他本以为他这一夜会睡不着,最终却睡得很安稳。
三个时辰以后,他醒过来,沐浴,更衣,用膳,然后精神抖擞的上朝去了。
这一天的朝堂,简直就是高朋满座,因为,那些可以不必天天上朝的皇亲和大臣们,几乎全出现了。
而且他们来得都比平常要早,齐刷刷的守金鸾殿外,就像饥一顿饱一顿的灾民在焦急的等待哪位大善人免费颁发的早餐。
当金鸾殿的大门打开,夏恩尖细悠长的“早朝开始,百官进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时,众人洪水般的挤进去,生怕没位置站似的。
全部站好之后,众人便是近乎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龙椅,等待皇上出现。
他们对扳倒皇后的饥渴感,就如没吃饱过的冬天的老虎似的,只等皇上用“废掉皇后”的消息来填饱他们的饥饿。
皇上终于出现,脸带微笑,步履轻快,完全没有昨天离朝时的沉缓。
这令众臣有些捉摸不透,皇上怎么这般轻松?
皇上不是很宠爱皇后么?若是决定废后,皇上怎能如何轻松?
皇上的心里,终究在打什么盘算?
他们集体行了礼,给皇上请过安后,就等着了。
等着皇上先发话,或者是皇亲们先发话。
秋骨寒没有先发话,而是懒洋洋的道:“谁先上奏?”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只关心一个议题?也只会商议一个议题吧?
听皇上这话,是准备装傻或采取“拖”字诀吗?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闲王。
闲王觉得上面那位年轻的皇上太不尊敬长辈了,加上昨天的事令无数的人称赞他、吹捧他,他立刻就坐不住了,出席,大声道:“皇上,请问废后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也只有他这样的皇室宗亲敢问得这么直接了。
秋骨寒并不生气,微笑:“朕已经想清楚了,皇后乃是受害者,理应受到保护,绝无受惩之理!祖宗留下来的家训再重要,也不是律法,朕并非一定要遵从!闲王若是不服,就请闲王先去修改律法,明明白白的写上,所有遭受陷害而导致清白或者清誉受损的女子,必须被休,否则,朕身为一国之主,绝对不会休妻!”
他不会再在这些人的面前去提他有多爱皇后、皇后又有多么值得同情之类的屁话,他只要摆出白纸黑字的律法和规则就够了。
确实,在世人的眼里,一个女子只要失了清白,哪怕是被迫的或被害的或无辜的,基本上就是脏了、不干净了,不配再得到尊重,不配再得到幸福,甚至不配再活下去——何况是皇室?
但是,这种想法只是普遍的想法,并非白纸黑字的律法,也绝对没有哪个朝代、哪个国家会明明白白的制订这样的规定与律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是残忍的,是绝对不公平的!
人心,就是这么的自私,哪怕别人是受害者,哪怕自己并没有被受害者害到,仅仅是为了自己的颜面或利益,就可以将受害者往死里歧视和打压。
他愈是看透人心与世事,越是明白,他绝对不能放弃皇后。
虽然皇后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他陷入绝境,这世上只有一人会救他,那个人一定是皇后,而不是眼前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
“你、你你……”闲王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从容的、又强势的驳回他的谏议,还用“律法”这样的理由来对抗,一时间怒火上升,就指着秋骨寒骂起来,“你、你这个不肖的秋家子孙,还要不要脸了?啊?你到底还要不要皇帝的脸和皇室的脸?”
虽然众臣都希望他当出头鸟,逼皇帝把皇后给废了,但他竟然敢直指皇上训斥,还是令他们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
闲王疯了?怎么敢做这样的举动,敢说出这样的话?
之前,不管他怎么说皇后,毕竟是皇后失了清白和名节在先,但皇上不肯休妻,只是愚蠢、无知,却不是什么背德背义的事情,他怎么可以这样说皇上?
就他这种鲁莽的举动,轻则削爵,重则都可以砍头了,皇上正对他怀恨在心呢,他就自己犯错,给皇上抓到了把柄,就三个字——老糊涂!
他们先以埋怨和同情的目光看他几眼后,转眼去看皇上,皇上又会怎么处置?
而闲王说完这番话后,就立刻感受到了画风突变的气氛,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一时间懊恼不已。
“咳咳咳……”他一边装作年纪老了顺不过气来的样子,一边偷瞄皇上,心里暗暗道,如果皇上大发雷霆或要严惩他,他就假装晕过去,顺道给皇上扣上一顶“将长辈吓病”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