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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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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朱元璋一口否认,老朱家的族谱就得从宋代的朱熹开始写起了。那些马屁大臣低估了朱元璋的气魄和胸襟,朱元璋根本不想给认一个如何了得的祖宗,他朱元璋就是一个穷放牛的,就是淮右一介布衣,既没有高贵的血脉,也没有斩白蛇的传奇,他从不认为要赢得别人的尊敬是靠其血脉,而是靠他的行为和成就。

    可是普天下又有几个人有朱元璋这样的自信和胆魄?夏浔虽不以为然,可要提起陈郡阳夏谢氏,当时的豪门权贵还是大多心生倾慕的,尤其是在应天府一带,谢家的影响更大。今人若到金陵,又有几个不去看看乌衣巷?只要去乌衣巷的,谁不吟一句“昔日王榭庭前燕,今飞寻常百姓家”以凭吊昔日仕族第一家?

    肖管事沾沾自喜地道:“说起来,还是因为老爷当年经商途,救下了这位姑娘的父亲,为了报救命之恩,人家才答应了与咱们结亲,要不然以咱家当时的模样,可高攀不起。人家只要亮出谢家的字号,不知多少公卿豪门愿意与谢家结亲呢。”

    夏浔本以为自己那个便宜娘子大不了是个等殷实家庭的女儿,因为十多年前的杨家也算不上多么了得的人家,这时代的人家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对方的家世自然也该差不多才是,想不到还是名门之后,不禁生起几分好奇。

    他既然要取代杨轩的身份,又想以此为借口回转江南,这位谢姑娘就一定要娶的。休妻很麻烦,没有正当理由,想休了人家不可能,除非她犯了七出之例,或者她也不愿嫁给自己,两人协商解决。在他想来,如果这个妻子不是面目可憎、性情乖戾,还是可以娶进门的,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未婚妻子竟然大有来头,一时有点懵。

    肖敬堂只道自家少爷是欢喜忘形,又欢喜地讲述了一番他道听途说的有关谢家的情况,这才讲起了自家老爷与杨氏家族的恩怨,一说起杨氏家族,肖管事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

    原来,杨旭的老家在应天府秣陵镇,与江宁镇、金陵镇,合称金陵三镇,地当往来要冲,市面繁荣。杨家是秣陵镇第一大家族,家族以务农为业。杨旭的父亲杨鼎坤在家族只是个小人物,因为他的父祖辈是杨家老几辈上庶出的一支,所以在家族地位并不高,再加上祖上分下的田地不多,所以在当地只能算是下人家。

    不过秣陵镇地处交通要冲,常有南来北往的旅客经过,所以杨鼎坤从小就见多识广,他读过书,脑瓜灵活,渐渐不安份于那几亩薄田了。他觉守着这几亩,虽然饿不死,却也难求富贵,而以当地的条件,如果能开设旅馆客栈,或者沿江做些运输贩卖的生意,必定财源广进,便想弃农经商。

    他的举动立即引起了杨氏族长杨嵘的强烈不满,要知道经商是贱业,而杨家是秣陵镇的头一号大家族,是当地的大地主,一直务农读书,读书有成则谋取功名,读书不成就做个体面的乡绅。族长杨嵘掌握着杨家最多的田地,他不缺钱,杨鼎坤如果去经商,无疑是给他脸上抹黑,他更担心其他各房的子弟有样学样,最终让自己这个一族之长失去对家族的控制力。

    因此杨嵘坚决反对,利用家族的势力对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杨鼎坤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他不顾家族的阻拦,执意做起了生意。这一来在家族本来就是比较受排挤的他,处境更是难堪。族长不待见的人,族人哪有不去欺负的?

    那都是些无法具体罗列的,生活的种种琐碎小事,就连肖管事也没办法讲的清楚明白,可是它积累起来的欺凌和伤害,对一户人家却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这种精神上没完没了的折磨,很伤人。

    随着杨鼎坤这一房与整个家族关系越来越紧张,族里的小孩子们也开始学着大人欺侮起年幼的杨旭来,杨旭每次出门总是被堂兄弟们打哭了回来,而他的母亲去找妯娌们讲理,也常常被人气得脸色煞白的回来。

    再后来,杨鼎坤因为正是创业阶段,需要常常出门在外,乡下人家最喜欢用的也是最恶毒的攻击手段出笼了,镇子里渐渐传起了有关杨家娘子的风言风语。败坏名节,这是最叫人无法容忍,偏偏又无法辩白的事。这个柔弱女子,以一己之力硬捱着整个家族对她施加的**和欺侮,忍受着他们的冷嘲热讽、污言秽语,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她投了井。

    杨鼎坤悲痛欲绝,经商这几年,为了修补与家族的裂痕,兄弟们排挤他,他忍气吞声;家族要修祠堂,他捐最多的钱;家族出了几个读书苗子,他承担全部的费用,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一切的努力,都换不来他们的善意,妻子竟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活活逼死了。

    杨鼎坤大哭一场,埋葬妻子之后,便带着幼子和唯一的忠仆肖敬堂一家人离开了故乡。他变卖了自己刚刚红火起来的店铺,只留下了那幢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他最后一次给父母双亲的牌位上了香,第一次给自己的夫人上了香,亲手给大门上了锁,誓总有一天,要以凌驾整个家族所有人之上的权势地位,风风光光地返回故乡……

    肖敬堂含着眼泪把那段不堪回的经历叙说了一遍,夏浔听得激愤不已,虽然他不是杨轩,但他感同身受,他能想像得出,那些人是如何的卑劣,是以一副怎样丑恶的嘴脸,欺侮着善良软弱的一家人。

    “杨旭的这份责任,我替他扛了”

    夏浔的双眉渐渐剔起,神色郑重地对肖敬堂道:“肖叔,不要伤心了,咱们会回去的,咱们会锦衣还乡,咱们会重修老宅,咱们会叫那些心胸狭隘、鼠目寸光的小人,从此只能仰视着咱们,连说怪话的资格都没有”

    肖敬堂欣然点头:“老肖相信,少爷一定会让老爷和夫人含笑九泉的。”

    “还有杨旭”夏浔在心里又悄悄补充了一句。

    ※※※※※※※※※※※※※※※※※※※※※※※※※※※

    窗外,肖荻和彭梓祺静静地蹲在葡萄秧下,两个人本来是对那位杨家未来的少夫人有些好奇才跑来偷听,想不到竟听到这么一段故事。肖获双手托着下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彭梓祺的脸上则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气,过了许久,她才向肖荻打个手势,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夜深了,今晚是个月圆夜。

    明月当空,满地清霜,草丛唧唧虫鸣。

    夏浔慢悠悠地踱过葡萄架,在凉亭旁凭栏站住,低头望着乌亮亮的池水,水有他的倒影,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一道人影慢慢从葡萄架旁闪出来,在他不远处轻轻站定,静静地凝视他半晌,忽然说道:“人世间,最莫测的就是人心。物有不齐,人有贤愚,有些人,用感情道义是打动不了他的,所以,你爹用错了办法;对这样的小人,你用金钱权势,只能让他羡慕,而羡慕之余更多的却是嫉恨和谗毁,要让他们乖乖低头,就得摆出一套霸王嘴脸来,那些小人只敬畏拳头”

    夏浔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看着自己在水轻轻摇曳的倒影,说道:“可以这样么?你也是出身于一个庞大的家族,你该知道,一个家族不管做了什么,家族的子弟都是很难反抗的,因为一旦他想反抗,他要对抗的就不再只是一个家族的势力,而是视忠孝仁悌为不可触犯的整个世俗的力量。”

    夏浔幽幽一叹道:“亲亲父为,尊尊君为,君父一体,故忠孝合一,成为整个天下评价一个人的标准。宗族扩而泛之,那就是国家了,故而冒犯家族、无视长幼尊卑者,与国之逆臣也就一般无二了,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彭梓祺冷笑道:“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什么事不可为?国若不可易,那现在还是大夏朝呢,哪来的大明江山?国尚可易,一个家族很了不起么?我听说誉满天下谤满天下,没有人能让所有的人都夸你赞你,有人赞你,必然有人谤你,无谤无无誉者,必定是平庸到了极点,旁人懒得评价你。”

    “哦?”夏浔有些意外地笑道:“彭公子一介武人,想不到竟能说出这番道理。”

    彭梓祺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是个粗人不成?谁告诉你练武的人就不习了?不习的人哪能练得了上乘武功?我只是没有穷究那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闲功夫罢了”

    夏浔笑了:“说的也是,只是一看到你那柄从不离身的刀,我就忘了你也是个识断字的人,呵呵,遇到事情,你本能的反应就是拔刀啊。不过……,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该拔刀的时候,就得拔刀,该强势的时候,就绝不该示弱”

    “这才对”彭梓祺微笑起来:“孺子可教也”

    她的脚下意识地磨了一下,声音忽然放低了:“我……嗯……,三月之期快要到了。”

    夏浔被她提醒,这才想起当初冯西辉与她的三月之期的约定,心忽也生起些不舍的感觉,她轻轻应了一声“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肯说,彭梓祺便鼓起勇气说了:“那个行刺你的凶手依然下落不明。”

    夏浔赶紧道:“是啊,这人忒狡猾了些,他不出手,想刨出他的根底,实是难如登天。”

    彭梓祺犹豫了一下,突然展颜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出重金与我家里商量一下,雇我送你还乡如何?”

    夏浔有些意外地道:“你随我还乡?”

    彭梓祺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并不冀望自己的夫君是个盖世英雄,但也绝不可以是杨轩这种有着严重道德瑕疵的人,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与眼前这个男人有什么结果,可她就是忍不住,她不服气,她想知道那个什么什么谢家的姑娘,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她谢家的笔,是不是真就强过自己彭家的刀

    她有一种冲动,她想看看那个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成为杨轩妻子的女人。

    可是夏浔一问,她又心慌起来,夜色的掩饰下,她的脸上有一丝窘态、一丝狼狈,她挣扎着,故作轻松地道:“是啊,好歹保护了你三个月,我可不希望你最终还是被人杀掉。另外嘛,我从来没有去过金陵,六朝繁华地,我很想去见识见识。”

    “她是个姑娘家,其实她早已经知道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为什么愿意……”

    月白风清,夏浔凝视着月光下这个玉一般的人儿,眸渐渐露出一丝了然与感动。彭梓祺被他看得吃不清了,她一刀在手,本来是什么都不怕的,现在对着杨家大少这样一个弱书生,却有一种招架不住的感觉,她忽然“哈”了一声,佯作轻松地道:“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不成?天色不早,睡了睡了。”

    彭梓祺说着,左一闪右一闪,已经飞快地消失在夏浔的视线之内。夏浔看着她消失处摇曳的花枝,喃喃地道:“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啊……”

第057章 金蝉欲脱壳

    第o57章 金蝉欲脱壳

    第二天,夏浔与肖敬堂又进行了一番长谈,知道了杨旭父子与家族的恩怨之后,夏浔更加胸有成竹了,他开始把自己的打算对肖管事合盘托出:“肖叔,我这几年在青州,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一方面是肖叔你经营有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咱们傍上了齐王这棵大树。

    可是傍上这样的强权人物,有利,也有弊,齐王爷为了筹措资金建造王府,现在开始铤而走险了,人家是王爷,真出了事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到那时十有**咱们就成了替罪样。咱们现在家大业大,犯不着冒这个险。再说,我打算成亲之后留在老家,咱们家的老宅子,不能永远荒弃在那儿。

    我们要回去,齐王那里怎么办?想攀上这棵大树不容易,想离开它,一样不容易。我已经对齐王爷说过,去北平,来回得几个月时间,回老家成亲,又得几个月,得到王爷允许,可以找一个人来帮我打理他的生意。我想趁这个机会,把咱们的主要产业和资金,全部移回江南,慢慢与齐王拉开距离。”

    肖敬堂是个踏踏实实的本份商人,当初杨轩急功近利走齐王路子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妥,曾经劝谏过杨旭,现在一听夏浔这么说,肖敬堂不禁喜出望外:“难怪人家说,男人要成了亲才像个男人,看看我家少爷,这才刚刚打算成亲,做事想法就比以前扎实稳重的多了。”

    肖敬堂连声赞许,主仆二人筹划一番,便开始动作起来,杨家的一些往来帐目开始进行清理,一些不亏不赚的产业开始公开盘售。

    林杨当铺的林北夏林大掌柜很开心,因为那个杨轩竟然善心大,愿意让他赎买回现在由杨轩占有的股份,退出林杨当铺的经营。林掌柜的兴奋之下喝了半坛子美酒,跑到祖宗祠堂又哭又笑地跪了半宿,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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