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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传编零-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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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一样,全凭天真作去,缺少理知来自加检讨。
  海军学生一忙就显得更瘦了些,望着他那个瘦脸,我什么话也不说了。凡事他比我作得认真,我却常常比他想得透彻。
  我们为这个问题讨论过将近一点钟,他被我说服了,“不必对于那个会怀了太大的希望”!我也被他说服了,“加入协会”。十二点三十分后,他从我手中拿了六块钱,同那两份报,并那本《艺林外史》,和我一同离开了住处,一同从北四川路向南走去。走到恰在装修门面的惠罗公司门前,他说他应当过先施公司去买那个作挽联的白布,就伸出手来捏了我一下,且向我挤了一下眼睛,笑眯眯的从马路边走去了。
  ……
  但一到下午,我们就从××处得到了海军学生业已被捕的传说,回到住处去,把两天来一切哑谜全弄明白了。

  两过南京

  大约七点钟左右,我从万宜坊回转北京路宿舍,慢慢的转着圈子,爬上那三层高楼,在宿舍门前,见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瑟缩可怜藏在角隅灯光隐蔽处,侍役把门一开,见了我后,就说:“沈先生,有人找你,等了两点钟了。”
  那瘦人这时已站起来了,端相了我一阵后,便从袖口里,伸出那么一只干瘪瘪的黄手,捏着一点什么东西似的,且忽然命令我把手摊开,我在慑于一种不可言说的压力下,竟不得不照他说的作去。原来他那只干瘪瘪的手与我的手合拢后,即刻把手收回,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将什么传染病给我样子。先一刹那间我还以为这人应当是政府一个侦探,装作那么萎悴样子来探听我消息的。如此一来,便即刻明白他的任务是做些什么事了。我要他在门外等等,拿了那小小字条到房中灯光下去展开字条一看,就知道是海军学生从某处写来的信。这人恰恰如我所料,昨天下午已为公共租界的警探会同××的××把他捉去了。
  信那么草草写着:

  休:我遇了冤枉事情,昨天过你住处谈天,从住处出来到先施公司,遇女友拉去东方旅馆看个朋友,谁知到那里后就被他们误会逮捕了。请你费神向胡先生蔡先生一求,要他们设法保我出来。请吴经熊律师,乘我还不转移龙华时,进行诉讼。你明白我,一切务必赶快。否则日子一久,就讨厌了。奶奶处请你关照一声,告她不必担心。我的事情万不宜迟,迟了会生变化,我很着急!
  ……

                             崇轩

  捏了字条往外跑,把那个老家伙一把拉回房中后,我就问他一些信上还未提及却又必需知道的事情。这送信人把头只是乱摇,用手指点拿在我手中那个信,“你看这个”,我于是再看了一次,方发现那揉皱了的纸角上,海军学生还写了一行很小的字,那行字是……“事不宜迟,赶快为我想法取保。信送到后,给来人五块钱。”
  恰好我身边刚取得十五块钱,送了他五块钱以后,这人方说:“你们赶快一点,押过南京就难办了。”我说:“可不可捎个回信去?”那人说:“不用写信,你就告我我记得!”我就求他转告海军学生不必心慌,我们在外边的总尽力去做应做的事。那人盘跚走下楼梯后,我即刻跟着下楼,过北京路坐了一辆黄汽车,过万宜坊去把这消息报告给丁玲。
  那时节小孩子正在吃奶,作母亲的正在桌边翻阅一册×××小说集,见我进门神情不同,就说:“怎么样?又回来了,有消息了罢?”
  我不作声,对于她用全副精神很高兴的样子看一本通俗下流的书籍,觉得很不可解。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感觉,便把书递给我看,原来这书不是平常的书,里面有一部分业已挖空,大约为了安置别的什么文件,方用这本学生通俗读物来作遮掩。她把这书举起又放下,我便知道我是有了小小误会了。我把海军学生适间送来的字条递给她,她默默的看下去,末了抬起头来问我。
  “谁带来这个东西?”
  “一个老而可厌的家伙!’
  “跟来在外边吗?”
  “送到我宿舍拿了几块钱就走了。”
  “你回信怎么说?”
  “我告给那老家伙带了个口信,要他一切放心,在外边的总为他尽力援救。”
  把信重新看过一次后,她似乎忽然从话语中领悟了什么,急急促促的向书架边走去,把一本书翻了又翻,注意那书皮与第一页及末页的衬纸,这一本书寻找过后又去寻找另外一本,把书架上某一部分书全挪动后,皆不曾发现什么东西。她所找寻的正好像不过一片小纸,或某人的通信处,或别的类乎通信地址的平常东西,但寻觅结果还得不着。
  “糟极了,他一定把那东西带走了!”
  我想明白是什么重要东西,问及她时,她又说:“不妨事,全不妨事,带去了也不危险。”但从她那神情上看来,假若海军学生当真身上带了这种文件,一入狱被察出时,显然增人忧虑。且从海军学生来信上加以研究,则这次同遭逮捕的,必还有一些极其成为问题的人物在内,海军学生必十分心慌,最怕牵连在一块办理。
  ……
  感谢各方面师友对于这件事的重视,以及所尽的种种帮助与营救的方法。关于律师的事,得胡、徐去信介绍后,又恰好丁玲的熟人李×先生,正与张志让律师相熟,这张先生既同吴在一法律事务所合作,又极热心于××友好灾难的援助,故丁玲女士就预备把这事完全交给他们,先托他们探听海军学生的下落,再进行营救。那时节海军学生第二次又从狱中送信出来,措词更焦躁了一些,最担心同一些不相干的人引渡过市公安局,催促我们赶快想法。且说他已经受了拷打,过中国监狱去他更受不了这种待遇。过两天后,律师方面把本案情形略弄明白,为了办案方便,他们又把这事件转介绍我们去找寻江一平律师。我们去见这个事务丛集的青年律师,还刚走进那个挂有执照文凭空屋子里坐下后,得到了从别方面来的电话,说××逮捕的一干人犯业已有引渡的消息,再同他一谈,他便去电找詹××律师,询问龙华司令部方面新近在公共租界逮捕引渡的一批犯人中,有不有一个×××。回电并引渡人犯事也不提,只说不知道这件事,过军法处查询也无从查询。××是政府方面的人,对这事不能答复,便使本案又转入歧途。人被逮捕既为事实,引渡消息又殊可靠,则人犯或又正如某一小报所说,业已直解南京,也未可知。不过人既无着落,律师对于本案帮忙无力,白费了这个青年律师两点钟的时间,两人便只好道一声歉走出那办公室了。
  人的下落究在何处,上海方面既苦无眉目可言,我们便预备过南京去询问。我到南京见蔡××××××等后,谈到这件事情,这些身居中央要职的人,就老老实实说这类事他们无从为力。武昌方面××来信,也说业已函×××设法,×××就申明这保人的事很不好办。照当时政府的行为看来,谁对于青年要好,保释这种年青人,谁就多一分共产嫌疑。且从这些伟人方面来探听海军学生的下落,则海军学生似乎因为是一个知名作家,政府就决不会凭空把他逮捕,还认为逮捕是一种误会,一个谣言。
  ……
  关于失踪者的下落,不久就又从海军学生自己想方设法露出一点消息,知道他还在公安局,又知道他自己不久就得过龙华,请赶即想法找人取保。为了这样一个消息,使我第二次再过南京。从南京方面得到了蔡先生的一封致上海市长的信,回上海拿了这信去会张群,从一个秘书方面始知道原来一批人犯两天前已转过龙华司令部了。
  到了龙华司令部,使我们更担了一分心,同时也放心多了。若干日来我们希望莫引渡,既成为徒然的努力,如今却又希望不过南京了。按照习惯青年政治犯一到龙华,就似乎有了着落,所犯的案件麻烦一些,不久必押过南京,或就地枪毙。所犯的案件无头绪可寻,或不甚重要,便定下一个徒刑的期间,或七年八年,或五月十月,到判决时若有人向某一方面设法,譬如说,××××××之类,就可以减轻一些。
  本应作三年的,有人说一句话,也许就可改成六个月。恰好复旦方面有个姓祝的朋友,半年前因文联剧联的小小嫌疑,被捕去后,略加讯问,就被判处两年零十个月的徒刑,再经过一道希奇古怪外人莫得其详的手续,又复从那个年限中减至六个月。预计羁押期间已四个月,于是把这点日子折合半数,再坐几个月牢便放出来了。

  龙华探狱

  ……我们七点以前就到了龙华,天气正当小雪以后复酿大雪,灰色酿雪云满布空中,风又劲急,我们便站在那司令部大门口当风处,等候挂号的时候。去时丁玲总还有什么不放心处,敢到那地方去,还似乎是拚着捉去就可以见海军学生那么勇气,把胆怯处掩着。到了那里以后,慢慢的探狱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无所不有,同时且见到了×××同××,也居然装扮成为南市鱼行中商人样子,腰边缠裹鱼腥气扑鼻的围裙,提了一个紫花布褡裢。又见××女士,上海少奶奶式的装束,提了点心一盒。又见着复旦两个大学学生,也属于×××,同丁玲是认识的。又还有些零工装束同小商人装束的人,虽不能互相谈话,却一望而知是为了同一目的来到这里的。渐渐的来的人越多,因为知道来探狱并不算得一种冒险,丁玲也越放心了。
  ……
  这真是一个长长的期待!天气实在太冷了点,风又太劲太急,所站立的地方又恰恰是过道透风处,各人不敢互相招呼,皆沉默的等待着,或故意走到一个原本相熟的人身边去,交换一个仿佛无意写在口角的微笑,且好像同时也就交换了一种语言,或是“你也来了!”“冷呀!”“不碍事,不什么危险,也不很冷!”大家皆明白,大家皆能会心。因这点会心的招呼,稍稍解除了些期待的无聊,但到后人越来越多了,就有披着灰布棉外套的卫舍兵士,来编排指定各人的地盘,把各人带来的东西安置不当路处去,这一来,走动的权利剥夺了。既然走动受了限制,大家只好从门前大路间或一辆急驰而过的汽车声音上加以注意,藉以打破全体的沉闷。从七点等到九点,因为各种来探狱的人已很多,每天既只能挂四百号名,挂号便提早了半点钟。那天大约有六百人齐集在门前,至少有两百人走了一趟空路,有两百个囚犯白白盼望了一整天。
  挂号完事后大约已十一点钟,照例这四百号请求接见狱犯的字条,得由警备司令部军法官批准,才能拿了这批准字条,分组到监狱里去。照规矩把批就“许可接见”的字条发下应在十二点,入司令部监狱应在下午两点。到了十二点后,军工厂汽笛已响,工人皆陆续出门,我们还是在那里等着,谁也把全身四肢冻得僵僵的,谁也不能吃饭。都只希望那字条赶快发下来,再过一阵就可以拿了字条过拘押人犯处去。直等到下午一点半,一个小军官把字条从里面送出来,各人蛆似的围到卫舍司令部小门边去。
  这种字条的发给,是按照秩序以及人名叫唤分发的,有些人的字条不知如何被扣下,有过经验的人就知道犯人已被枪决了。轮到我时我们真担着一分心,只深怕把名字逃过。但很好,一张仿佛屠宰捐单据样子的字条,上面写着字,盖了一方小小朱红图章,居然交到我手中了。
  得了这样东西,我们竟忘了大半天的饥饿寒冷。
  ……
  到管狱处允许开门时,第一组有三个人被把字条发还,拒绝入内,我们方知道所有字条并不全是一个“准”字,许多人才来好好的注意一下手中的东西。原来关于这次租界被捕一案的,以及在其他方面因政治嫌疑而逮捕的,竟全部不许同家中人见面,所批的都是“不准”。这一来我们等于白在寒风中冻饿一天,大家皆显得十分失望。鱼行中人的×××,知道尽蹾在这里,其余人进里边去后不能进去的或反而受人注意,就自言自语的说了些俨然市侩的话语,匆匆的走了。另外几个先前不为我们所注意的乡下人,这时看看自己字条,也赶先走了。有些人则得了准许的字条,从栅门上爬进去了。过不久,一群聚集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有两个中学生样子的青年,站在我们身边,展开他那个字条给我们看,原来他们也是来探看上次被捕之一群中的柔石、冯铿两个伴侣的,这青年并不认识丁玲女士,却以为我是××,同我轻轻谈了些进到里面的方法。但等了一阵,眼看着毫无希望可言,也只好走了。
  到了这些地方,上面不准下面是无法可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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