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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山燃烧的时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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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外的什么地方。怎么办?    
    稍一思忖之后,他把三位中队长召集到身边,下达了命令。    
    秋山走到广场那一大片人群面前,用生硬的中文解释说:“听着,得把你们分成若干部分,才能办理受降手续!”    
    一阵混乱之后,战俘们几乎同时站立起来,黑压压一片,令人悚然。他们衣衫褴褛,早已解除了武装,脸被战火熏得黑黢黢的,眼里充满了希望与恐惧相混合的神色。    
    战俘们排成若干纵队,每个纵队打着一面白旗,由一位不停地嚷嚷着的曹长、伍长什么的下级军官引导着。    
    战俘的纵队同时朝着十来个不同的方向行进,他们不时地相互耳语着什么,两边压阵的是上了刺刀的步枪。    
    田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群可怜的战俘怎么可能会是几天前死守南京城的那些勇士?    
    他跟上身边的纵队往离广场不远的一块空地行进。    
    负责该纵队的小队长让战俘们排成九人一行,一阵躁动之后,约二十多行的方阵排好了。小队长站在方阵前面,显得不知所措。    
    小队长名叫黑田清次,从陆军学校毕业不久,上海战役以后才加入田岛大队。    
    可怜的东西!田岛想,他还需要点真正的训练!    
    田岛从马上一跃而下,对黑田吼道:“我来给你示范一下!”边嚷边向战俘冲去。    
    田岛记得自己上初一时还是全年级臭名远扬的“假丫头”,常被一群霸道的同学推来搡去的。他的班主任坂野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男子,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冲他吼叫,太阳穴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蠕动着:    
    “你这个窝囊废,长大了不给天皇丢脸才怪呢!我敢跟你打赌,一千元!”    
    就连父母亲也对他放弃了希望,他太绵羊了,不会有任何出息的。    
    要是父母亲还有坂野那个混蛋都能在场就好了,田岛想。虽然他个头还是那么瘦小,但早已成为真正的武士,为天皇的荣耀在战场上厮杀了好些年了。没有什么奥妙,只要上了真枪实弹、血肉模糊的战场,再加上一股驴样的倔劲,就能出道。    
    他在距第一行第一位战俘约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那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大男孩,浑身抖个不停。站在大男孩后面的几个战俘,正摘掉身上的手表或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举在头上,浑身也在颤抖着。    
    太可笑了,死到临头,竟然还想收买你们的行刑人?    
    田岛抽出战刀。这把刀是他的传家宝,在他动身去陆军学校的前一天晚上父亲馈赠予他,父亲是1904—1905年日俄战争的老兵,因为作战英勇被授予日本勋章。    
    田岛挥舞几下战刀,狭长锋利的刀口在淡淡的晨曦里闪出夺人的寒光。把刀背放在少年的脖子上,目测距离是否恰当,检查自己站立的姿势,再把刀口翻过来,举起,对准少年的脖子砍下去。    
    少年的头还没有滚落到地上,两三道血就从脖子上的豁口喷射出来。田岛只觉得右面颊被溅上了热乎乎、粘兮兮的东西,有好几滴流到他干燥的嘴唇里,舔上去略有些咸味,一种晕眩的刺激。    
    田岛用毛巾擦了下战刀,回头瞟了一眼可怜的黑田,黑田站在他身后三四米的地方,看上去很不自在。    
    他也瞥见高高马背上的中本少将的身影,少将就在不远的地方目睹这里的一切。


第三部分 1937年12月13日 礼拜一第13节 凝重的血腥气味

    “靠近点儿,年轻人!”中佐冲着黑田吼道,声音里透出更多的兴奋,“很快就能学会的!”    
    少年的头滚落到一边之后,田岛来到第二位战俘面前。这时,方队后面有个战俘开始唱歌,稍稍犹豫之后,所有的战俘,至少有两百多人,都跟着唱起来。是首抗日歌曲,田岛在东北三省和上海的街道上曾经听到过这首歌。战俘们吼唱着,充满着激情,充满了泪水,充满了悲壮。    
    “对不起,猪猡们”,田岛心里嚷嚷道,早干什么了?十小时以前,昨天,上个礼拜,在战场上,应该用你们的步枪、机枪、大炮来歌唱,唱得再狠些!现在用喉咙来唱,太迟了!    
    田岛走到第二位战俘面前,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着破旧的蓝色棉袄。田岛看了他一眼,举起战刀,唰地一声砍下去。那人的头重重地落在地上时,面部在痛苦的扭曲中显出一副怪相,头滚了好几米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田岛转过脸对紧跟在身后的黑田嚷嚷道:“瞧见了没有?”    
    他沿着第一排战俘继续向前挺进着,感觉就像十七世纪的武士宫本武崎的转世化身。说不定他就是呢!    
    他听说过两个年轻少尉的比赛,看谁先杀掉一百名中国人。比赛是两个礼拜前从常州开始的,一路得到东京好几家大报的呐喊助威。抵达紫金山时,从山口县来的那位少尉(田岛的故乡也在那个县,父母正在焦虑地等着他的家信呢)已经砍下了一百零六个头,而另一位少尉的纪录是一百零五。两天前他们已经决定把比赛延长到看谁先砍下一百五十个头的新纪录。    
    不赖,田岛心想,把刀举在第九位、也就是第一排最后一个战俘头顶上。    
    歌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低沉的呻吟。大部分的战俘站在那里,头耷拉在胸前,木桩一样,仿佛已经死去。空气中飘荡着凝重的血腥气味。    
    第一排最后那个战俘的头落地之后,田岛回头别有意味地看了黑田清次一眼,把战刀擦干净、插回鞘里,大步走到中本面前,行了个礼。中本赞许地点了点头。    
    田岛随着中本转身走时,听见黑田在向他的士兵们嚷嚷着:等这里的一切完毕之后就够瞧的了。田岛想象着几分钟之后尸体就会像山包一样堆积在这里,心里涌起一股近乎疯狂的喜悦。    
    行进了一会儿后,他随中本一起在路边一座房子前面的空地上坐下休息。他感觉有些累,但心情很好。炊事班正在不远处准备早餐,一股大米粥的清香飘了过来。他的鼻子情不自禁地使劲嗅了几下,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太及时了!他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心里美滋滋的。    
    面前那座房子的顶被掀了,门耷拉在地上。近邻的房子也没有一家是完好无损的,到处是残墙断壁。在东边紫金山后慢慢升起的橘黄色的阳光照耀下,周围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垂头丧气。    
    “将军,早饭马上就好。”膳场来到中本面前报告道。    
    中本点点头。    
    从不远处的一座房子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是一个女子在哭吧?田岛猜想。    
    “将军,我去看看。”膳场说着起身就往那座房子走去。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脸上带着笑。    
    “是个姑娘,将军。一个花姑娘呢!”    
    “有兴趣吗,将军?”田岛转过身恭敬地问。“在这么个地方,花一样的姑娘,很难得啊。”    
    中本从恍惚中抬起头,眼里满是疑问,然后低头瞟了眼自己呢制服上的烟灰、手和沾有泥土的皮靴,摇了摇头。    
    田岛站了起来,摆动着手臂往那座房屋走去。经过膳场时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将军有点……过于吹毛求疵,是不是?”    
    田岛走进屋,看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一个身着深色棉袄的老头几乎被劈成了两半。    
    一个老太太,大概是老头的妻子,躺在他的身旁,腰以下的衣服被扒光,肚皮上粘满了污血。    
    一个姑娘畏缩在墙角,颤抖着身子抽泣个不停。    
    “姑娘,”田岛用生硬的汉语喊,一把抓住姑娘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哭什么?”    
    姑娘抬起头,长长的眼睫毛下,一双黑而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恐惧,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在她年轻的、涂有炭灰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不会超过十五六岁吧,田岛想。一个地地道道的花姑娘。一阵狂烧的欲望电一样传遍全身、四肢,激起酥骨的快意。    
    他的士兵们竟然错过了这个姑娘?她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刚刚爬出来的吧。    
    奇迹。简直是个奇迹。    
    早饭得稍等一会儿了,田岛毫不犹豫地想,猛然把姑娘推倒在地,饿疯了似地扑了上去。    
    “妈的!”林耀光上校的下属、第三连连长王豹子上尉狠狠地骂道,把机枪里最后一梭子弹射向冲上来的敌人。    
    鬼子太多了,简直没法阻挡,就像河南老家铺天盖地而来的蝗虫一样!    
    每年夏天,麦子刚要熟了的时候,小豹子就和父母、所有的村民们守在田埂上。不一会儿,就听见远处低沉的、悲哀的、不祥的嗡嗡声紧逼而来。    
    小豹子紧张得四肢发颤,想转过身再尿它一次,第一滴尿还没有落到干成了粉末的土地上,蝗虫就到了。轰雷似的,云雾般的,铺天盖地的,整个世界立刻变成一片模模糊糊的昏黄色;昏黄的云雾降落在等待着收割的麦穗上,压根不管小豹子和亲人们怎么没命地敲打锣鼓、脸盆或其他什么能够发出吓人响声的家什。不请自到的客人们拒绝恐吓,不屑向主人们打声招呼,便忙着放开肚皮饱食一顿。    
    不一会儿,肚皮撑满了,蝗虫们快活地抖动几下翅膀,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天空又是一望无际的脏兮兮的昏黄色。昏黄的云雾在空中犹豫片刻,好像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眨眼工夫,像旋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撇下孕育了那些果实、却被掠夺得一干二净的光秃秃的麦秆子,撇下田埂上的小豹子、他的父母以及所有的村民们,他们显得那么渺小,充满了无声的绝望。     
    “狗子,撤!”王上尉冲着跪趴在身边的战士吼道。    
    衣服破烂了的狗子似乎冻结在那里,像个雕塑。充满稚气的脸被烟熏黑了,眼睛依然凝视着前方的什么东西,左太阳穴上有一块暗红色的湿漉,把一撮头发粘连在一起,右手食指仍然扣着架在垛口上的步枪扳机上。    
    王上尉抓起狗子的膀子想把他拉起来,狗子一动不动,然后硬硬地跌倒在地上。环顾四周,不见连里还有一个人是活着的。    
    他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奔逃的。    
    从城南的中华门到城北的挹江门全程约10公里左右,像是在地狱里狂奔了一圈,到处都是冒着烟的残墙断壁,成堆成堆的被抛弃的枪械、军服、死尸,还有躺在地上无力呻吟着的重伤员……    
    “你们是守卫哪里的?”王上尉问身边一个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的军官。    
    “太平门。”同伴气喘吁吁地回答说,是山东口音,“你们接到唐将军的撤退命令没有?”    
    “没有。是什么时候?”    
    “按照命令,撤退应该是在晚上九点和十点钟之间,有些部队很早就接到了命令,其他很多部队,包括我们,根本没有接到命令,一直守着阵地。”    
    真是一团糟!唐将军本人也一定是在几个小时以前撤的。他目睹这地狱般的一切会有什么感触呢?王豹子不想知道,那滋味肯定不好受。不过,将军本人现在倒是安全了,甩下这么个烂摊子,像泥石流似的溃散不堪。    
    终于到了挹江门。他看见苦难、绝望的泥石流所留下的痕迹:山包一样的沙袋掩体,遗弃的大炮、机枪、步枪和其他轻重武器,推翻了的汽车、客车、小汽车、马车,烧焦了的士兵和平民的尸体……


第三部分 1937年12月13日 礼拜一第14节 该不会是幸存者吧

    他可以想象几个小时以前这里是什么样的情景:    
    接到唐将军的命令,城门被关闭,成千上万愤怒的、绝望了的士兵和难民们在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拳打、脚踢,用枪把子、砖头、石块、任何可以抓起来的东西冲啊,砸啊,想把门冲开。守门的士兵们往空中开枪,以示警告,与逃难人群中的士兵交火。在一片冲、砸、踢、捶、骂声之中,门吱吱嘎嘎地开了,苦难、绝望的泥石流冲了过去,往江边奔腾而去……    
    在江边,他看见那股泥石流滚入浑浊的江水,在那里咽完最后一口气时所留下的痕迹:江堤上堆满被遗弃的坦克、汽车、军械、背包、箱子、铺盖、尸体……透过迷漫的晨雾,可以瞥见江面上飘荡着鬼影似的筏子、门板、木头、尸体……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恶梦。    
    新一天的黎明来临之前,王上尉与数千名逃命的士兵被困在江堤上。他们畏缩着发抖的身子挤在一起,不安地等待着。    
    他听到了。很像蝗虫铺天盖地而来时让他紧张得想再尿一次的嗡嗡声。    
    他感到大地在颤抖。    
    不一会儿,他看见了。    
    第一辆坦克,紧随其后的第二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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