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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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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星河摇了摇头,道:“可叹,可叹!段正淳拈花惹草,号称武林中第一风流浪子,生的儿子可一点也不像他,不肖之极,丢老子的脸。他拚命想讨好那位王姑娘,王姑娘对他却全不理睬,真气死人了。”
  虚竹道:“段公子一往情深,该是胜于风流浪子,前辈怎么反说‘可叹’?”苏星河道:“他聪明脸孔笨肚肠,对付女人一点手段也没有,咱们用他不着。”虚竹道:“是!”心下暗暗喜欢:“原来你们要找一个美少年去对付女人,这就好了,无论如何,总不会找到我这丑八怪和尚的头上来。”
  苏星河问道:“师弟,师父有没有指点你去找一个人?或者给了你什么地图之类?”
  虚竹一怔,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要想抵赖,但他自幼在少林寺中受众高僧教诲,不可说谎,何况早受了比丘戒,“妄语”乃是大戒,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
  苏星河道:“你是掌门人,你若问我什么,我不能不答,否则你可立时将我处死。但我问你什么事,你爱答便答,不爱答便可叫我不许多嘴乱问。”
  苏星河这么一说,虚竹更不便隐瞒,连连摇手道:“我怎能向你妄自尊大?前辈,你师父将这个交给了我。”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卷轴,他见苏星河身子一缩,神色极是恭谨,不敢伸手接过来,便自行打了开来。
  卷轴一展开,两人同时一呆,不约而同的“咦”的一声,原来卷轴中所绘的既非地理图形,亦非山水风景,却是一个身穿宫装的美貌少女。
  虚竹道:“原来便是外面那个王姑娘。”
  但这卷轴绢质黄旧,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之久,图中丹青墨色也颇有脱落,显然是幅陈年古画,比之王语嫣的年纪无论如何是大得多了,居然有人能在数十年甚或数百年前绘就她的形貌,实令人匪夷所思。图画笔致工整,却又活泼流动,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便如将王语嫣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入画中一般。
  虚竹啧啧称奇,看苏星河时,却见他伸着右手手指,一笔一划的摩拟画中笔法,赞叹良久,才突然似从梦中惊醒,说道:“师弟,请勿见怪,小兄的臭脾气发作,一见到师父的丹青妙笔,便又想跟着学了。唉,贪多嚼不烂,我什么都想学,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在丁春秋手中败得这么惨。”一面说,一面忙将卷轴卷好,交还给虚竹,生恐再多看一阵,便会给画中的笔墨所迷。他闭目静神,又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适才看过的丹青笔墨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过了一会,才睁眼说道:“师父交这卷轴给你时,却如何说?”
  虚竹道:“他说我此刻的功夫,还不足以诛却丁春秋,须当凭此卷轴,到大理国无量山去,寻到他当年所藏的大批武学典籍,再学功夫。不过我多半自己学不会,还得请另一个人指点。他说卷轴上绘的是他从前大享清福之处,那么该是名山大川,或是清幽之处,怎么却是王姑娘的肖像?莫非他拿错了一个卷轴?”
  苏星河道:“师父行事,人所难测,你到时自然明白。你务须遵从师命,设法去学好功夫,将丁春秋除了。”
  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小僧是少林弟子,即须回寺复命。到了寺中,从此清修参禅,礼佛诵经,再也不出来了。”
  苏星河大吃一惊,跳起身来,放声大哭,噗的一声,跪在虚竹面前,磕头如捣蒜,说道:“掌门人,你不遵师父遗训,他老人家可不是白死了么?”
  虚竹也即跪下,和他对拜,说道:“小僧身入空门,戒嗔戒杀,先前答应尊师去除却丁春秋,此刻想来总是不妥。少林派门规极严,小僧无论如何不敢改入别派,胡作非为。”不论苏星河痛哭哀求也好,设喻开导也好,甚至威吓强逼也好,虚竹总之不肯答应。
  苏星河无法可施,伤心绝望之余,向着师父的尸体说道:“师父,掌门人不肯遵从你的遗命,小徒无能为力,决意随你而去了。”说着跃起身来,头下脚上,从半空俯冲下来,将天灵盖往石板地面撞去。
  虚竹惊叫:“使不得!”将他一把抱住。他此刻不但内力浑厚,而且手足灵敏,大逾往昔,一把抱住之后,苏星河登时动弹不得。
  苏星河道:“你为什么不许我自尽?”虚竹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我自然不忍见你丧命。”苏星河道:“你放开我,我是决计不想活了。”虚竹道:“我不放。”苏星河道:“难道你一辈子捉住我不放?”虚竹心想这个话倒也不错,便将他身子倒了转来,头上脚下的放好,说道:“好,放便放你,却不许你自尽。”
  苏星河灵机一动,说道:“你不许我自尽?是了,该当遵从掌门人的号令。妙极,掌门人,你终于答允做本派掌门人了!”
  虚竹摇头道:“我没有答允。我哪里答允过了?”
  苏星河哈哈一笑,说道:“掌门人,你再要反悔,也没有用了。你已向我发施号令,我已遵从你的号令,从此再也不敢自尽。我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除了听从本派掌门人的言语之外,又有谁敢向我发施号令?你不妨去问问少林派的玄难大师,纵是少林寺的玄慈方丈,也不敢命我如何如何。”
  聋哑老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虚竹在途中便已听师伯祖玄难大师说过,苏星河说无人敢向他发号施令,倒也不是虚语。虚竹道:“我不是胆敢叫你如何如何,只是劝你爱惜生命,那也是一番好意。”
  苏星河道:“我不敢来请问你是好意还是歹意。你叫我死,我立刻就死;你叫我活,我便不敢不活。这生杀之令,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权柄。你若不是我掌门人,又怎能随便叫我死,叫我活?”
  虚竹辩不过,说道:“既是如此,刚才的话就算我说错了,我取消就是。”
  苏星河道:“你取消‘不许我自尽’的号令,那便是叫我自尽了。遵命,我即刻自尽便是。”他自尽的法子甚是奇特,又是一跃而起,头下脚上的向石板俯冲而下。
  虚竹忙又一把将他牢牢抱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并非叫你自尽!”苏星河道:“嗯,你又不许我自尽。谨遵掌门人号令。”虚竹将他身子放好,搔搔光头,无言可说。
  苏星河号称“聪辩先生”,这外号倒不是白叫的,他本来能言善辩,虽然三十年来不言不语,这时重运唇舌,依然是舌灿莲花。虚竹年纪既轻,性子质朴,在寺中跟师兄弟们也向来并不争辩,如何能是苏星河的对手?虚竹心中隐隐觉得,“取消不许他自尽的号令”,并不等于“叫他自尽”,而“并非叫他自尽”,亦不就是“不许他自尽”。只是苏星河口齿伶俐,句句抢先,虚竹无从辩白,他呆了半晌,叹道:“前辈,我辩是辩不过你的。但你要我改入贵派,终究难以从命。”
  苏星河道:“咱们进来之时,玄难大师吩咐过你什么话?
  玄难大师的话,你是否必须遵从?”虚竹一怔,道:“师伯祖叫我……叫我……叫我听你的话。”
  苏星河十分得意,说道:“是啊,玄难大师叫你听我的话。
  我的话是:你该遵从咱们师父遗命,做本派掌门人。但你既是逍遥派掌门人,对少林派高僧的话,也不必理睬了。所以啊,倘若你遵从玄难大师的话,那么就是逍遥派掌门人;倘若你不遵从玄难大师的话,你也是逍遥派掌门人。因为只有你做了逍遥派的掌门人,才可将玄难大师的话置之脑后,否则的话,你怎可不听师伯祖的吩咐?”这番论证,虚竹听来句句有理,一时之间做声不得。
  苏星河又道:“师弟,玄难大师和少林派的另外几位和尚,都中了丁春秋的毒手,若不施救,性命旦夕不保,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能够救得他们。至于救是不救,那自是全凭你的意思了。”
  虚竹道:“我师伯祖确是遭了丁春秋的毒手,另外几位师叔伯也受了伤,可是……可是我本事低微,又怎能救得他们?”
  苏星河微微一笑,道:“师弟,本门向来并非只以武学见长,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各家之学,包罗万有。你有一个师侄薛慕华,医术只懂得一点儿皮毛,江湖上居然人称‘薛神医’,得了个外号叫作‘阎王敌’,岂不笑歪了人的嘴巴?玄难大师中的是丁春秋的‘化功大法’,那个方脸的师父是给那铁面人以‘冰蚕掌’打伤,那高高瘦瘦的师父是给丁春秋一足踢在左胁下三寸之处,伤了经脉……”
  苏星河滔滔不绝,将各人的伤势和源由都说了出来。虚竹大为惊佩,道:“前辈,我见你专心棋局,并没向他们多瞧一眼,又没去诊治伤病之人,怎么知道得如此明白?”
  苏星河道:“武林中因打斗比拚而受伤,那是一目了然,再容易看也没有了。只有天然的虚弱风邪,伤寒湿热,那才难以诊断。师弟,你身负师父七十余年逍遥神功,以之治伤疗病,可说无往而不利。要恢复玄难大师被消去了的功力,确然极不容易,要他伤愈保命,却只不过举手之劳。”当下将如何推穴运气、消解寒毒之法教了虚竹;又详加指点,救治玄难当用何种手法,救治风波恶又须用何种手法,因人所受伤毒不同而分别施治。
  虚竹将苏星河所授的手法牢牢记在心中,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苏星河见他试演无误,脸露微笑,赞道:“掌门人记性极好,一学便会。”
  虚竹见他笑得颇为诡秘,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不禁起疑,问道:“你为什么笑?”苏星河登时肃然,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小兄不敢嘻笑,如有失敬,请掌门人恕罪。”虚竹急于要治众人之伤,也就不再追问,道:“咱们到外边瞧瞧去罢!”苏星河道:“是!”跟在虚竹之后,走到屋外。
  只见一众伤者都盘膝坐在地下,闭目养神。慕容复潜运内力,在疏解包不同和风波恶的痛楚。王语嫣在替公冶乾裹伤。薛慕华满头大汗,来去奔波,见到哪个人危急,便抢过去救治,但这一人稍见平静,另一边又有人叫了起来。他见苏星河出来,心下大慰,奔将过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快给想想法子。”
  虚竹走到玄难身前,见他闭着眼在运功,便垂手侍立,不敢开口。玄难缓缓睁开眼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师伯祖无能,惨遭丁春秋毒手,折了本派的威名,当真惭愧之极。你回去向方丈禀报,便说我……说我和你玄痛师叔祖,都无颜回寺了。”
  虚竹往昔见到这位师伯祖,总是见他道貌庄严,不怒自威,对之不敢逼视,此刻却见他神色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凄凉之态,他如此说,更有自寻了断之意,忙道:“师伯祖,你老人家不必难过。咱们习武之人,须无嗔怒心,无争竞心,无胜败心,无得失心……”顺口而出,竟将师父平日告诫他的话,转而向师伯祖说了起来,待得省觉不对,急忙住口,已说了好几句。
  玄难微微一笑,叹道:“话是不错,但你师伯祖内力既失,禅定之力也没有了。”
  虚竹道:“是,是。徒孙不知轻重之下,胡说八道。”正想出手替他治伤,蓦地里想起苏星河诡秘的笑容,心中一惊:
  “他教我伸掌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要穴,怎知他不是故意害人?万一我一掌拍下,竟将功力已失的师伯祖打死了,那便如何是好?”
  玄难道:“你向方丈禀报,本寺来日大难,务当加意戒备。
  一路上小心在意,你天性淳厚,持戒与禅定两道,那是不必担心的,今后要多在‘慧’字上下功夫,四卷《楞伽经》该当用心研读。唉,只可惜你师伯祖不能好好指点你了。”
  虚竹道:“是,是。”听他对自己甚是关怀,心下感激,又道:“师伯祖,本寺即有大难,更须你老人家保重身子,回寺协助方丈,共御大敌。”玄难脸现苦笑,说道:“我……我中了丁春秋的‘化功大法’,已经成为废人,哪里还能协助方丈,共御大敌?”虚竹道:“师伯祖,聪辩先生教了弟子一套疗伤之法,弟子不自量力,想替慧方师伯试试,请师伯祖许可。”
  玄难微感诧异,心想聋哑老人是薛神医的师父,所传的医疗之法定然有些道理,不知何以他自己不出手,也不叫薛慕华施治,便道:“聪辩先生所授,自然是十分高明的了。”说着向苏星河望了一眼,对虚竹道:“那你就照试罢。”
  虚竹走到慧方身前,躬身道:“师伯,弟子奉师伯祖法谕,给师伯疗伤,得罪莫怪。”慧方微笑点头。虚竹依着苏星河所教方法,在慧方左胁下小心摸准了部位,右手反掌击出,打在他左胁之下。
  慧方“哼”的一声,身子摇晃,只觉胁下似乎穿了一孔,全身鲜血精气,源源不绝的从这孔中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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