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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在中山公园我们拉钩,是吗?这么多年,我一想到那个情景就受不了,就想马上买一张机票回北京。”
贝蕾抬眼撞见爸爸动情的目光,这使她感到很不自在,如芒在背,她立刻关闭了感情的闸门:“别提过去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儿了,赶快给我安装电脑!”
十年时间已经在贝蕾心中形成了一道鸿沟,爸爸是不可能逾越鸿沟走近她了。
爸爸的家比想象中要好许多,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房子,在国内被称做“别墅”,爸爸钱包里连五十块钱都没有却住着“别墅”,这大概就是外国跟中国不同的地方。贝蕾这么想。她注意到家里的电器都非常笨重陈旧,电视机是圆滚滚的老古董,一台录像机也又笨又重。北京人都用VCD、DVD了,哼,他们还用录像机,说不定这些玩意儿都是垃圾堆里捡的。
爸爸推开小屋的门说:“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闺房。”
“你们?”
“达芙妮为迎接你,忙了一个月。”
贝蕾看到崭新的床罩上绣着英文“Welcome Home”,墙上挂着她小时候的照片。
“嘿,还挺假惺惺的呢,我听说老外最虚伪!”
爸爸不满了,“贝蕾,我不喜欢你这样玩世不恭的口吻,像北京的胡同串子。”
贝蕾扬起了脖子,反驳道:“你喜欢不喜欢碍我什么事儿,我干嘛要讨你的喜欢?”
爸爸站在门旁叹了叹气,可怜巴巴哀求似的说:“贝贝,哦,贝蕾,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我很快就会搬出去独立生活的,别瞎操心了!”
“不要以为西方社会的生活那么容易,那么轻松。”
“别把我当傻帽儿,我们这代人可不像你们当年那么孤陋寡闻,我们都做好了吃苦的精神准备。”
“贝蕾,目前最现实的问题是你怎样跟达芙妮搞好关系,她这个人其实很简单,外国人都很简单……”
贝蕾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累了,坐了一整夜飞机,我要洗澡睡觉!”
“好吧,明天再说。” 贝蕾的爸爸有个洋名:大卫,自从跟达芙妮结婚以后他就被叫做大卫,他过去的名字和过去的历史一同烟消云散了,也许是自卑,也许是自尊,这么多年在澳大利亚他没有结交一个中国朋友,更没有结交老外朋友,在老外和达芙妮那些亲戚眼中他才是真正的老外。这个当年豪情万丈、风流倜傥的中文系才子,在澳大利亚靠手艺吃饭,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第一部分惟一的朋友
大卫很想跟女儿谈谈达芙妮,也许贝蕾说的没有错,老外很虚伪,这一个多月达芙妮时时处处对他的女儿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布置闺房,买衣物,还说要学着做中国饭,他知道她是在投资,她是一个贪婪的投资者,她要这个家里的中国父女对她心悦诚服。她越是热情,就越是表明她内心的恐惧与敌意。在她看来将要加入这个家庭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另一个女人,一个将跟她的丈夫结成同盟向她的权威挑战的女人。他毕竟曾经舞文弄墨写过小说,达芙妮那点儿心理活动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确想过要跟女儿结成同盟,如果女儿通晓人情世故,回报同样虚伪的热情,达芙妮会为维护她在家里的至高权力做牛做马,让他们父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调理她的,让她心甘情愿洗衣做饭像个停不下的陀螺。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他意识到女儿不会跟他结成同盟,他对女儿也有着难以言表的失望,但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前妻,那个女人始终是个问题女人,怎么可能教育好女儿呢?贝蕾的妈妈也是来自一个离婚家庭,她带着母亲悲剧人生的阴影开始自己的人生,今天他看到两代女人的悲剧阴影笼罩在女儿身上,这让大卫深感悲哀。
他太爱这个女儿了,所有跟他交往过的女人都知道他有个心肝宝贝女儿,在达芙妮之前几个国内来的女人都因为不愿意接受他的女儿而告吹,只有达芙妮听说他有个女儿立刻热情洋溢地说:应该接她来澳大利亚接受西方教育。他毫不犹豫地娶了这个比他还大三岁、没有钱也没有什么文化的白种女人。但几年的共同生活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达芙妮比任何一个中国女人都更加排斥他的女儿,她非常在意他们的两人世界,甚至连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带到这个家里吃过一顿饭,两个儿子逃学打架偷东西,几进几出警察局,她都完全不当回事儿,一个缺乏母性的女人怎么可能扮演好继母的角色?
中午,达芙妮浓妆艳抹准备跟大卫一起去机场,出门前一分钟突然改变主意,说她必须去看珍妮,珍妮是她惟一的朋友,她总是在心里有问题的时候去看珍妮,这个靠前夫赡养的离婚女人有的是时间和眼泪陪她。大卫注意到达芙妮正在系衣扣的双手抖得厉害,几年里她跟他谈女儿,只是作为调情的浪漫话题,今天女儿真的来了,竟然犹如狼来了,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他钻进车库,车库是他的书房和工作室,也是他的避难所。他预感今天晚上不会太平,达芙妮回来撞见充满敌意的女儿一定会兴风作浪。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实在不行就带着女儿搬出去,这一招对付达芙妮很有效,屡试不爽。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不买房子的原因,倘若买了房子,背上几十年贷款就会彻底成为这桩婚姻的俘虏。
4.窗外响起汽车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熄火停下。贝蕾挑开窗帘,看到爸爸的破车旁边多了一辆看上去还很不错的轿车,一个满头金发的胖女人从车里钻出来。
接着,家里响起金发女人尖利的声音:“大卫!大卫!”
不知爸爸跟她说了什么,她敲着贝蕾闺房的门,同样尖利地叫唤:“Cindy!Cindy!Welcome home!”
这句话贝蕾还能听懂,Cindy(辛迪)是人名,这家里谁叫辛迪?
爸爸隔着门说:“贝蕾,你出来一下好吗?总要有点礼貌嘛,辛迪是她给你起的英文名字,她外婆叫辛迪,她最爱她的外婆……”
谁让她给我起名字?谁知道她外婆是什么玩意儿?贝蕾皱了皱眉头,继续低头写日记,写完日记还要写信,虽然爸爸答应他三天以后就有电脑,但她等不及了,千言万语要跟刘念和同学们说,还要给妈妈写信,她答应妈妈一落地就写信。
爸爸跟达芙妮咕噜一句,可能是说辛迪睡觉了,Sleeping。达芙妮情绪变得激动了,不停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贝蕾只听出she,she,she,she……她知道这个she就是自己,这个洋老太婆说我什么?还没照面呢,就这么多she,这个家还能呆吗?
对门浴室里突然传出达芙妮的怪叫:“Oh,my god!”接着,一阵疯狂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同时出现。
又怎么了?还是开门迎战吧,否则以为我们中国人怕她呢!
贝蕾开了门,并不看达芙妮,冲着爸爸,以相同的音量嚷道:“你们还让不让我睡觉?!”
爸爸正在浴室里收拾贝蕾洗澡弄乱的肥皂盒、洗发水和脏衣服,小声说:“贝蕾,你以后用完浴室顺手收拾一下,她有洁癖。”
这点破事儿!在北京我什么时候收拾过浴室?
“Cindy,”达芙妮竭力控制情绪,但还是咬牙切齿,“Welcome home… …”余下的连珠炮似的英语,贝蕾全都听不懂。她看着满脸涨得通红的洋女人,脑子里调动自己学过的英语,一字一顿地说:“I am not Cindy(辛迪),my name is贝蕾,you know?”
“Oh,I am sorry for let you come to Australia ……”
达芙妮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干枯的金发火焰似的朝天飞了起来,一口气说了好几个sorry,原来sorry还可以用来骂人。从她的表情里贝蕾看出她在说:我把我外祖母的名字给了你,我帮你获得澳大利亚移民资格,你一点儿不懂得感激!
贝蕾看着爸爸,他仍是那样若无其事,平静到麻木的程度,她愤怒了:“你就不能管管你的臭老婆吗?!”
爸爸莫可奈何地摊开手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你一下飞机就像个红卫兵造反派,你给了她无理取闹的把柄,老外最讲礼貌,用你的话说很虚伪,但这是他们的文化,你要入乡随俗 ……”
第一部分你让我每天都很失望
今天达芙妮不去机场,大卫心中窃喜,他以为在回家的路上有机会对女儿面授机宜,教她几手对付后妈的招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妨学老外用夸张的口吻说几声thank you very mush,便万事大吉,没料到女儿对他竟是如此冷漠和敌意,根本不容他开口说话。
这个叛徒!贝蕾两眼喷火怒视爸爸,愤愤然关上房门。
门外继续she,she,she……她还听到一个单词rude,粗鲁不礼貌的意思。过了好久,爸爸突然大吼一声冲上街头,停在路边的破车轰隆隆响起来。他会一走了之吗?贝蕾有点紧张。接着,门外传来达芙妮的哭叫:“David大卫,David,sorry,so sorry……”
天哪,这儿简直是疯人院!贝蕾趴在枕头上哭了。她想到妈妈,此刻她意识到妈妈才是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她还想到刘念,成熟坚强的刘念啊,如果你的后妈也像这个洋女人,你会怎样应付呢? 1.亲爱的贝蕾:
自从你走后,我的心也跟着你飞到美丽的澳大利亚了,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可是你让我每天都很失望,你一定是太幸福太快乐了,把我这个老朋友忘记了。
昨天晚上我梦见我也到了澳大利亚,你开一辆宝马车来接我,我们一起去看袋鼠和考拉,啊,澳大利亚,蓝蓝的天,蓝蓝的海!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醒来发觉自己还在我家的小破屋里,窗外是北京灰蒙蒙的天空,我还要背着书包上学去,虽然明知自己考不上高中,却不得不装模作样给我爸我妈看。他们正在努力想办法把我送出去,每天加班加点,我爸爸去郊外工地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现在自费留学担保金要六十万,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挣到这个数呢?
昨天见到米乐,他已经在等签证了,他很关心你,也在等你的信,我看得出他真的非常love you,其实他很不错,家里又很有经济实力,你为什么就不喜欢他呢?要是我有这么一个boy friend就好了,我爸我妈就不必那么辛苦挣钱了。如果我向米乐发起进攻,你会care吗?
我和米乐一起去你家,问你妈妈要地址,你妈妈说她跟你通过电话,说你很好,已经在一所很好的女子中学上10年级了。你真棒,你一向都很棒!啊,我多么羡慕你啊!
贝蕾,如果我考不上高中,又出不了国,可就真的惨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伸手帮帮我吧,能不能让你爸爸给我做经济担保?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等你的回信!
祝你幸福&快乐! 想念你de
王瑶
贝蕾读这封信的时候正坐在学校操场上吃午饭,手里还有一封米乐的信,她没有心情打开看。
什么“很好的女子中学”?简直是女子难民收容所,学生中只有很少几个白人学生,绝大多数都是不黑不白的女孩儿,贝蕾搞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种。黄种人也有一些,几乎都是越南人。十一年级有一个来自中国福建乡下的女孩儿,名叫黄花玉,贝蕾叫她“黄花鱼”。女生们逃学是家常便饭,“黄花鱼”也逃学,她在外面打工,每天都困得不行。估计这儿的学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都要打工帮助父母维持生计。校园里抽烟是平常事儿,一下了课女烟民们就凑在一起吞云吐雾,老师校长都不管。“黄花鱼”说:“你想从这个学校考上大学?门儿都没有。”“黄花鱼”就压根儿没有打算上大学,只想混到高中毕业,随便找份儿工作,然后嫁个有钱人家。对她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比在乡下种地好几千倍了。
王瑶的信让贝蕾哭笑不得,离别不过二十多天,却已是恍若隔世,她觉得王瑶太幼稚可笑了。可是,二十多天前的自己不也是这么幼稚可笑吗?她也曾经在家里梦见澳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