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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宝马,在通往乡间的林荫道上行驶,走过齐整的农场和庄园,来到了一家乡村俱乐部。
隆尼出生于高尔夫港一个中下层的黑人家庭。到乡村俱乐部逍遥一番,这想法本身就能令他望而生畏。他起初很不乐意,在心里赌咒发誓,如果见不着别的黑人,他立刻转身离去。可是转念一想,又为新的老板这样高看自己而感到无上荣幸。他们实在都是些好人。待人真诚,而且看来急于帮他适应他们公司的文化环境。尽管目前尚未提及薪金,但说什么也不会比他现在挣的低啊。
他们步入俱乐部酒吧。屋子不高,里面摆满了皮椅子,墙上挂着游戏机,蓝色的雪茄烟云在天花板下缭绕,是一个供正人君子享乐的地方。
窗子下面是个十八洞的高尔夫球场,靠窗的桌子边坐着乔治·蒂科。他身穿高尔夫球衫,正和两个穿得漂漂亮亮显然刚打过高尔夫球的黑人绅士开怀畅饮。一见隆尼,他们3人立即起身和他热情寒暄。看到黑人同胞,隆尼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实际上是心上那块沉重的石头如今一下落了地。他虽然平时很少喝酒,这时却突然想痛饮一杯。那位高大魁伟的黑人,名叫莫里斯·皮尔,声音洪亮,待人热情,满面堆笑地向他介绍了另一位黑人,来自亚特兰大的玻西·凯勒姆先生。皮尔叫了酒,接着向隆尼介绍道,他是超级之家位于纽约的母公司列斯廷的副董事长,凯勒姆则是列斯廷一个分公司的什么人。二人都是四十五六的年纪。
他们各自地位的高低,自然无需明言。蒂科虽然挂着个总裁的头有,但管理的只是一个分公司,地位当然比纽约母公司的皮尔要低。凯勒姆的地位离皮尔更远,而肯则更是甭提。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饮酒,隆尼心中唯有愉快和荣幸。酒过两巡,一切的礼节和客套都已抛在脑后,皮尔开始津津有味妙趣横生地报出自己的履历:16年前,他进入列斯廷食品王国时,是中层管理人员中的第一个黑人,那时候可是人见人嫌。公司雇用他只是把他作为一种象征,而不是因为他是个人才,他得一步一步地拼命向上爬。他曾两次向法院起诉,状告列斯廷公司,而且两次都获得胜诉。等到上层的那些头儿脑儿意识到他打进他们圈子的决心是多么坚定同时又有这份能耐的时候,他们才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一个人。现在自然还是算不上轻松,可他已赢得了他们的尊敬。蒂科已经喝下第三杯苏格兰威士忌,这时凑过身来附耳悄悄地说,皮尔正在摩拳擦掌,准备更上一层楼。
“你很可能正在和一位未来的总裁谈天呢,”他对隆尼说,“全美500家大公司中第一位黑人总裁,”
鉴于皮尔作出的榜样,列斯廷食品公司正在执行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招聘和提拔黑人经理。隆尼可真是适逢其时。哈德莱兄弟虽说是个像模像样的公司,但毕竟有点儿古板过时,还带着点儿南方的土气,列斯廷公司从中只挑出几个人,水平高于扫地的清洁工,这实在不足为奇
他们边饮边聊,对美好的未来足足谈论了两个小时。这时,外面的高尔夫球场已经是暮色苍茫,酒吧里响起了钢琴师的歌声,宴席也已经准备完毕。他们走进一个炉火熊熊、壁炉架上装饰着一只鹿头的包厢,吃了一顿浇着美味佐料和蘑菇的牛排。隆尼在这家俱乐部三楼的一个套间里酣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醒来,他俯视着灿烂阳光下平坦的球道时,余醉未消,头仍在隐隐作痛。
星期天早晨,只在临近中午的时分,为他安排了两次小会。第一次肯也在场,主持人是蒂科。他穿着一身慢跑运动衣,刚刚跑完5英里。
“要摆脱酒后头疼,慢跑是最妙的法子,”
他说他希望隆尼签订一份新合同,负责管理比洛克西的那家食品店,为期90天。届时他们将对他的成绩进行评估。如果成绩令人满意(就他们而言,当然希望结果是如此),将把他调到一家大店,可能是在亚特兰大地区。店大意味着责任更大,当然报酬也更高。一年之后再作一次考核,或许还可能升迁。在今后15个月中,他每个月至少要来夏洛特呆一周,接受管理训练。有关该训练的详尽计划就在桌上的口袋里
蒂科最后终于讲完,又令人送来更多的清咖啡。
隆尼最后会见的是一位瘦长的黑秃头。这个名叫汤顿的年轻人,穿着打扮一丝不苟,是纽约的一位律师,而且是来自华尔街。他一脸严肃地说,他的事务所代理列斯廷公司的法律事务由他本人专门负责。他会见隆尼是要提交一份聘用合同,这虽说是一般常规,可也十分重要。这份合同仅有3页,但它来自千里之外的华尔街,分量就不同于一般。隆尼深受感动,一时竟说不出话。
“你先看一遍,”汤顿说,一边用手里的名牌钢笔敲着下巴,“咱们下星期再仔细谈。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关于报酬的那一段,有几个空白,以后我们会填上的。”
隆尼在第一页上扫了一眼,便把它和其他文件、纸袋和备忘录放在一堆。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个堆子正越来越高。汤顿猛地掏出一本拍纸薄,摆好了架势,准备进行盘问。
“想提几个小问题。”他说。
比洛克西法庭里的情景,在隆尼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他不禁一怔。那些律师总是以“想提几个小问题”来开场的啊。
“当然可以。”他说,一边瞅了一下手表,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有没有任何犯罪的记录?”
“没有。只有几张超速开车的罚款单。”
“目前有没有状告你本人的官司?”
“没有。”
“有没有指控你太太的?”
“没有。”
“有无申请过破产?”
“没有。”
“有无被捕?”
“没有。”
“有无受到指控?”
“没有。”
汤顿翻过了一页:“你担任经理期间,有无涉及任何诉讼?”
“嗯,我想一想。大约4年以前,有个老头由于地板潮湿,在店堂里滑了一跤。他告到法院,法院找我取过证。”
“案子开庭审理过吗?”汤顿满怀兴趣地问。实际上他已经查阅过法庭的档案,在他那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现在就有这份档案的复印件,他对老人的要求即使是每一个细节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没有。保险公司在庭外跟他私了啦。我想他们赔了他大概两万美元。”
当时赔的数目是两万五千,汤顿在拍纸薄上记下了这一差额,根据事先编好的脚本,此时该蒂科开腔了:“这些出庭辩护律师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他们会毁掉这个社会。”
汤顿瞧瞧隆尼,又看看蒂科,声辩道:“我可不是出庭辩护律师呀。”
“哦。这我知道,”蒂科说,“律师好的也不少嘛,你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恨的是跟在救护车后面追的那些家伙。”
“你知道我们公司去年为产品责任保险付了多少保险费吗?”汤顿向隆尼问道,仿佛隆尼能给他一个聪明的回答似的。可隆尼只是摇摇头。
“两千万哪。”
“而且还只是让那些大鳖鱼离它远一点,”蒂科敲了一记边鼓。谈话到了这儿便出现了戏剧性的停顿,或者说这一停顿的目的是让汤顿和蒂科的表演能产生预期的效果。他们咬着嘴唇,一脸厌恶的表情,似乎正在为那一大笔为了不致被人推上法庭而浪费掉的金钱深感惋惜。过了一会儿,汤顿又翻了翻拍纸簿,瞅着蒂科问道:“我想你们俩还没有讨论过那宗案子吧?”
蒂科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说:“有这个必要吗?隆尼就是陪审团的一员,他和我们是一家人了嘛。”
汤顿只当没有听见:“比洛克西的这宗烟草案件,对国家的经济,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公司,有着严重的影响,”他正视着隆尼说。
隆尼微微额首,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案子为何还会影响派思克斯以外的其他公司。
蒂科朝汤顿说:“你该不该谈这个案子,我可是有点儿拿不准呢。”
汤顿说:“这没有关系的,我又不是不懂法律。你并不介意,对吗,隆尼?我是说,在这件事上我们完全可以信任你,不是吗?”
“当然。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这桩案子原告假如胜诉,陪审团作出被告支付巨额赔偿的裁决这道闸门一开,一个接一个的香烟官司就会接踵而至。出庭辩护律师就会发了疯似的让烟草公司统统破产。”
“我们公司销售香烟赚的钱,可是数额巨大呀,隆尼。”蒂科不失时机地说。
“然后他们或许还要起诉奶制品公司,告他们用胆固醇杀人。”
汤顿越说声音越响,上身也不断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隆尼倾谈着的这个问题,正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这一类案子该收场了。烟草公司从来没有败诉过。我记得他们打赢的比例是将近55%,而且一件也没有输过。谁抽烟谁就要自己承担风险,这个道理当陪审员的人哪个不知,何人不晓!”
“这个道理隆尼是明白的嘛,”蒂科说。他简直是在为隆尼辩护了。
汤顿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当然。我很抱歉,话说得过重了。可我实在为比洛克西的这桩案子担心哪。”
“没有问题。”隆尼说。这场谈话也确实没有让他烦心。汤顿是个律师,当然懂法,对这件案子又是泛泛而谈,并未涉及具体情节,这大概不致有什么关系。隆尼心情坦然而又舒畅。谁又没有拖他下水,他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汤顿突然满面堆笑,一边收拾公文皮包,一边保证下周三左右给隆尼打个电话。会晤结束,隆尼又成了一个自由的人。肯开车送他去机场,来夏洛特时乘的那架李尔专机和它的原班人马,正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恭候着他。
气象预报说下午会下一阵大雨,斯泰拉听了正中下怀。凯尔虽然反反复复说天上连一朵乌云也没有,她却硬是不愿抬头看一看。她放下窗帘,电影看了整整一上午。中午吃了一块烤奶酪,喝了两杯红玛丽混合酒,锁好房门挂上安全链,再用一把椅子顶上,然后向床上一躺,倒头便睡。凯尔独自去了海滩,具体地说,去了一个人人赤裸着上身的海滩。这样诱人的地方他早就有所耳闻,但由于太太一直盯在身边,迄今还没有机会一饱眼福。如今她太太平平地躺在10楼那个房间里,他当然要抓住这天赐良机自由自在地在沙滩上到处转转,饱餐秀色,欣赏年轻女士的胴体。在一个盖着茅草屋顶的酒吧里,他一边吸着啤酒,一边体味着这次旅行的美好感受。她怕被人瞧见,而如此一来,他这个周末也就无需大肆破费了。星期天上午他们乘早班飞机回到比洛克西。斯泰拉前夜饮酒过量,如今脑袋仍昏昏沉沉。整个周末又被人监视,更使她觉得精疲力竭。而明天周一还要出庭!一想到此,她不由地不寒而栗。
第十三章
周一上午,陪审员们相互招呼时,声音低沉,有气无力。他们对围在咖啡壶旁检阅糖纳子和面包圈,已经索然无味。这主要倒不是因为这是老一套的常规,而是因为不知道这种把戏还要拖到哪一天。这个难解的结重重地压在他们心头。他们三三两两交流着在自由自在的周末各自的活动。他们大多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逛过商店,寻亲访友,去了教堂。谈话虽然琐碎,但对于即将成为笼中之鸟的人们,却别有一番滋味。
霍尔曼尚未露面,有人开始喊喊喳喳议论起本案的审理。倒也没有特别重要的看法。可却是一致认为,这个案子已经深深陷入原告证人图表和数字构成的泥潭。他们早已相信吸烟会导致肺癌,现在需要的是新的信息。
尼可拉斯一早就设法把安琪·魏斯领到一边。在开庭时,他们虽然有时相互逗逗趣,但从未谈过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她和洛伦是陪审团中仅有的两位黑人妇女,相互之间却令人不解地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个单身女人身材苗条,性格文静,是一家啤酒批发商店的职员。她脸上总挂着一种痛苦的表情,令人很难接近。
斯泰拉到得很晚,那模样好像刚刚离开太平间:眼睛红肿,脸色死白,倒咖啡时双手瑟瑟发抖。她径直走到吸烟室,杰里·费尔南德斯和鬈毛狗正在那里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打情骂俏。
尼可拉斯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斯泰拉周末旅行的报告。
“去抽根烟好吗?”他对安琪说。安琪是陪审团里的第4杆烟枪。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啦?”她带着罕见的微笑问道。
“上星期。等案子一结束,我马上就不抽。”他们在露·戴尔斜着眼睛窥视下离开陪审员休息室,走进吸烟间。杰里和鬈毛狗聊得正欢;斯泰拉面无血色,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