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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伸出了一只手掌,示意潘玉龙不用再说,也许他早就料到潘玉龙会做出申辩,于是当即打断:“只要是有客人投诉,没人会承认的。可我们没办法,我们只能相信客人,你说我们应当相信客人还是应当相信你啊?再说客人凭什么冤枉你啊!”
潘玉龙解释道:“他要欺负一个女的让我看见了,所以所以他那什么……”
经理尚未开口,旁边一位正忙着发奖金的女主管插话打断潘玉龙:“这就说不清了,人家都投诉到总经理那儿了,现在总经理要咱们客房部提出处理意见,你说我们怎么提。我看你就别解释了,赶快回去写份检查吧,好好认识认识这事。”
经理接下去又说:“你啊,你还是先有个好的态度,只要你有一个好的态度,哪怕是这个事真是……我现在不管你这个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现在就要你的态度。你把态度摆正,可能最后也就是罚你点钱,我估计你这工作还能保住。你要是硬抗呢,我们也没法向上交代,那就只把你开除了,何去何从,啊,你自己看着办吧。”
潘玉龙气得说不出话来。
女主管给几个员工发放奖金,把一叠表格给经理看。经理翻看了两页,发现潘玉龙还站在原处,抬头挥挥手,说:“你可以走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潘玉龙没有动弹,气得身上发抖。
经理又说了一遍:“你可以走了。”
潘玉龙扭身就走,挎包带子不小心挂在桌角,被桌角砰一声拉断,旁边的一把椅子也随即仰面摔倒,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潘玉龙抱着背包愣了一下,感觉解释不了,索性就势转身出门,屋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正文 9
晚上,潘玉龙依旧来到深红酒吧。酒吧依旧浮光掠影,人头攒动,火爆嘈杂。
潘玉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海洋中来往穿梭,忙得晕头转向。向上音乐强烈,震撼人心。“真实”组合的少男少女们在聚光灯下,舞步激扬。
潘玉龙艰难地挤到一张小桌旁边,刚刚为客人递上酒水,一个领班的模样的人便过来对他指手画脚,潘玉龙听罢点头跑开。他跑到厕所,看到地上一片污秽,一个服务生正扶着酒醉呕吐的客人离开这里。潘玉龙被熏得眉头紧皱,找来拖把打扫清洁。
清洁完毕,一个员工又跑来对着潘玉龙的耳朵喊了一通,潘玉龙马上点着头,随他往后院赶去。潘玉龙挤出酒吧后门,嘈杂的音乐一下被掐在门内,他像从深海中抬起头来,畅快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他从后院费力地搬来一箱啤酒,两手提着像个大螃蟹似的跑到库房门口。他放下啤酒箱刚刚喘了口气,目光便落在了墙上的一部IC电话机上。
后院的库房外很静很静,几乎听不见酒吧内的喧闹声音。潘玉龙拨通父亲的电话,“……爸,姐姐和姐夫的事他们自己会处理的。我妈那病可得抓紧治啊,没有钱大家都想想办法中……我现在晚上又打了一份工,等月底结了账我就把钱寄回去,我姐那边能不能也出一点儿啊?……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儿子……”
潘玉龙捏着电话的听筒,他的头和他的声音都低沉下来。
潘玉龙把一箱啤酒搬到了吧台旁边,刚刚直起腰来,吧台服务员不容喘息地又递给他一个果盘,给他指了指那边的桌子。
台上的踢踏舞表演已经结束,换上一个歌手在温柔地吟咏,台下的客人也随之安静了许多,收敛了亢奋,各自喝酒。潘玉龙去给客人送上果盘,转身之际无意回眸,竟然看到老王和汤豆豆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低声交谈。老王似乎在询问着什么,汤豆豆忽而点头忽而摇头。潘玉龙端着收回的空酒瓶往吧台走去,边走边回头向那个角落张望。
酒吧终于打烊了,门脸上的霓虹灯也黯然熄灭了。换了衣服的潘玉龙和汤豆豆从里面疲惫地出来,一起走到冷清的街边。
阿鹏从酒吧的后院推出了他的摩托,刚想招呼汤豆豆上车,却见汤豆豆和潘玉龙两人已经走向马路对面。阿鹏欲呼又止,若有所失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路口。
在夜深人静的街上,潘玉龙打破沉默,问道:
“那个一直在找你的那个人是谁啊?我看他今天……他跟你谈些什么?”
“啊,他说他是搞旧城研究的……”
他们拐进了他们居住的那条石板街。
汤豆豆说:“……我们这条石板街,都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他问我们家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还问我爸爸妈妈叫什么。”
潘玉龙应了一声:“哦。”
“然后他又问我们在这儿住多久了,住了几代人。”
潘玉龙又“哦”了一声,“哦”得有点心不在焉。
汤豆豆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过脸来,看到了潘玉龙满腹心事的模样。
“你很累吗?”
潘玉龙慌忙答道:“啊?没有。”
“有什么事不高兴吗?”
“没事……没什么不高兴。”
“你肯定累了,白天上一天班,晚上又熬这么晚,回去早点睡吧。”
“我回去……还得熬夜写检查呢。”
“写检查,给谁写检查?”
两人走进小院。
汤豆豆继续问:“……你犯什么错误了?”
“我没犯什么错误。”
“没犯什么错误,那干吗要写检查?”
潘玉龙往楼梯上走去:“该着我倒霉吧。”
汤豆豆没有跟上,站在梯口,她注意到潘玉龙身后的背包上,一根带子不知何时已被扯断。
第二天,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小鸟在屋外叽喳啾叫。汤豆豆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先来到潘玉龙的门口,推了一下才发现门上有锁,她睡眼惺松地看了一眼手表,吓了一跳。她忙洗了一把脸,匆匆走出家门,直奔临近的商场。
在手机柜台前,各种手机琳琅满目。汤豆豆弯着腰一路寻觅,迅速认准了一款手机,她指着说:“我要这个!”那是一只带相机的手机,外壳深红亮丽。
她又来到箱包柜台前,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溜男式背包。
售货员热情地陪在一旁:“这是牛皮的,质量好……这款也挺好的,最近特别流行这种颜色……这款是适合装手提电脑的……你是给谁买啊,他是干什么的?”和买手机的果断截然相反,汤豆豆仔细挑选着每一款背包,反复比较之后,最后选中一款时尚而又实用的深色背包。
汤豆豆走出商场,站在街边,用新买的手机打着电话:“……好好,再见阿鹏。哎,你记住这个号了吗?”
挂掉阿鹏的电话,汤豆豆又拨了一个号码:“东东……对呀,我刚买的……对啊,就这个号!”
她兴奋地一边打着手机,一边向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她在金苑酒店门前下了车,风风火火地走了进去。
汤豆豆在走廊里拦住一个厨师,向他打听。这位穿着肮脏工作服的厨师高声反问:“他是哪个部门的?”“好像是客房部的。”“哦,客房部在那边!”
汤豆豆顺着厨师手指的方向往里走去,路边职工浴室和职工食堂门口,浴室一侧杂物乱堆,食堂门口污水横流。不时能看到三五职工躲在角落里抽烟闲聊,偶尔还有人大声喧哗着,从身后跑过。汤豆豆东张西望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向里,在经过一个房间时听到了潘玉龙激动的声音,她返身抬头,看到那个房间的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果然写着客房部三个字。
客房部经理与潘玉龙已经发生了争执。经理生气地拍着桌上的一份检查书,声音气急败坏:“这就是你的检查?有你这么写检查的吗?”
潘玉龙的脸涨得红红的,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只能检查我的态度不好。我没有做的事我当然不能承认!”
旁边的一位女主管上来插嘴:“我昨天跟你怎么说的潘玉龙,客人有什么必要诬陷你呀?诬陷你客人又不得钱。服务员被客人投诉一般都不会承认,这个我们都理解。问题现在不是总经理查这个事吗?我们跟上面也得有个交代。”
潘玉龙顶撞道:“那我没做我交代什么!我没跟他要钱我交代什么!”
客房部经理把语气放缓,慢慢说道:“我昨天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啊?我不是都跟你解释清了吧,这个事咱们先不说真假……啊,就算是假的,是客人说错了,可现在这个事呢,已经投诉到总经理那儿去了,咱们就都别解释了,好不好。你承认了,我们罚你点款,跟上面有个交代,这个事也就算完了。”
“我做的事我承认,我没做的事我怎么承认!”
“你这小伙子怎么那么倔啊,这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你们说清了我说不清啊,我凭什么让他这么冤枉我呀!”
女主管和经理都抢着说:“你……”
女主管谦让了一下,让经理接着做说服工作。
经理苦口婆心道:“……你冤枉不冤枉,现在谁能证明你是冤枉的呢?……”
女主管附和着:“真是!”
门“咣”的一下被人推开,汤豆豆昂首站在门口,瞪着眼说:“我证明!”
屋里的三个人全都愣了。
汤豆豆高声道:“你们合起来冤枉人家凭什么还逼着人家承认!”
经理回过神来:“你谁啊,谁冤枉他了?”
汤豆豆冲着经理说:“你!”旁边的女主管刚要接话,汤豆豆又吼了一声:“还有你!”
女主管被吼愣了。
经理正色道:“你是谁呀,你是哪儿的?”
“我是他妹妹!”
“他妹妹……”经理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潘玉龙:“你不是说你在银海就一个人吗?怎么又出了一个妹妹?”
潘玉龙张口结舌,不知做何解释。
汤豆豆抢道:“那我是他女朋友,行了吧?”
潘玉龙吓了一跳。
经理板起面孔:“我们这儿是酒店,我们这是在工作,你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紧接着又转头对潘玉龙正色道:“你怎么把你女朋友带这儿来了,你还想不想干了!”
潘玉龙还未开口解释,汤豆豆已经一把拉着他向屋外走去:“他不干了,他辞职了!”
屋门“咣”的一声被狠狠摔上,剩下经理与女主管呆若木鸡。
夕阳金黄色的阳光,洒满城市中心广场。几个溜旱冰的孩子在远处笑闹追逐,天上挂着几只美丽的风筝,长长的飘带猎猎而动。
潘玉龙和汤豆豆并排坐在广场花坛的边沿,望着满地的阳光。潘玉龙仍然愁眉不展,汤豆豆则面含微笑,把刚买的新背包放到了潘玉龙的腿上。
潘玉龙惊诧地看着这只背包。
汤豆豆平静地说:“这个包是学生背的,去上学吧。”
汤豆豆帮潘玉龙把包打开,把里面的功能一一展示出来:“这里可以装书,这儿是转笔的,这里面,可以装字典……”
潘玉龙的目光,则落到包内放着的两捆厚厚的钱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哪来的钱?”
汤豆豆移开目光,去看远处。
潘玉龙自语道:“噢,是卖钢琴的钱。”
“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们要参加的比赛,帮我卖琴的那个老刘,答应安排我们参赛。”
潘玉龙把目光转了过来,看着汤豆豆眼睑上长长的睫毛。
正文 10
他们回家时天色已晚。一进家门,汤豆豆戴上护腕,在她家的外屋自己数数练着拉力器。潘玉龙环视着屋子,目光在钢琴被搬走后略显空旷的角落停顿下来。
“你妈妈留下来的钢琴……卖了不可惜吗?”
汤豆豆松了拉力器,说“反正我也不想弹了。弹琴必须从小学的,而且中间不能断,我都断了那么久,再学再练也练不成最好的了……”
汤豆豆继续拉下去,她使劲数完了最后一个数字,喘着气把拉力器放了下来。她走到录音机前,把《真实》的磁带放了进去。
《真实》的乐曲响了起来,汤豆豆接着说道:“可跳舞就不一样了,也许再过十年,我就可以成为中国弗莱利了!”
“弗莱利是谁?”
“世界踢踏舞王呀。大河之舞和王者之舞都是他创造出来的!”
潘玉龙点了点头,用欣赏的微笑表达鼓励,“祝你梦想成真!”说完,默默地向门口走去。汤豆豆在身后把他叫住:
“嘿,你要去哪儿?”
潘玉龙在门口停下,回头说道:“去找工作。”
汤豆豆用目光命令潘玉龙,说:“拿上书包!”
潘玉龙看了一眼门边桌上那只新买的背包。他知道那两万块钱还原封未动地放在包里。
汤豆豆又重复了一句:“拿上你的书包,上学去!”
潘玉龙抬起头来,目视着汤豆豆,耳朵却似乎在倾听着屋里的音乐。他说:“我喜欢这个曲子。也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