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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头的战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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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开到中途停了下来,让尿急的乘客上厕所,路边的厕所简直不是人上的,很臭。但这还不是最恐惧的,出了厕所,我忽然发现外墙上写着:“男女都一样!!!”我吓了一跳,发誓以后宁愿尿裤子也不上公共厕所,仔细想想才意识到这标语意思是说“生男生女一个样,不要重男轻女”。还有这样的标语:“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自己”,我在此牌前伫立良久,心潮澎湃,感觉自己胸前挂了个牌子,写着:“方舟=野生动物”。    
    最多的标语是关于“少生优生”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属于“优生”的范围的,所以对这类型标语颇有好感:“少生孩子多种树,马上走上致富路。”、“少生孩子多养猪”、“一人结扎,全家光荣”、“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计划生育,丈夫有责”。“计划生育”这四个字像是藏经阁最深处的文字,忽然和“养猪”和“致富”联系在一起,好!相比之下,“朋友,请问您计划生育了吗?”就太软弱了,太客气了,太不好意思了,像是直接向生殖器官发问。要是我们班同学回答,他们准会乱吐着舌头说:“凭啥要告诉你嘞?”还是应该凶凶地说:“一个就生,两个就罚,三个就扎。”更有效应。    
    电线杆子上总是刷着:“光纤没铜,偷了没用。”“偷偷割电线,电死不赔钱。”好像看标语的只有一帮刚从号子放出来的犯罪分子。    
    最大的标语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每幢房子上只刷一个巨大的字,有些房子拆了,只剩下:“工大庆,农大寨。”这副对联工整得让人心生喜悦,我自作主张为它谱上曲:“工业学大庆呀,啷力格啷啷呛,农业学大寨呀,啷力格啷呛呛,嘿!嘿!”唱完之后,感觉全身都是钢铁,充满了劳动的热情。


《舌头的战争》 Ⅲ涮涮泥巴

    涮涮泥巴    
    我爸妈总是带我去那些比我们生活更差的地方,说是让我“体验农民伯伯的辛勤劳动”,每当在电视上看到一块田,或者一个蔬菜大棚,我妈就兴奋地问我:“方舟方舟,这儿你还记得吗?别说不记得哦!没良心的,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我最近去过的“可以体验农民辛勤劳动的地方”,就是围墙里面一块有泥巴的地方。门票十元。我爸我妈指着路边的草教育我说:“方舟方舟,这叫什么……哎,忘了。我们小时候都吃这个的……”总之所有的草都可以吃,吃完之后还一定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说完了又给我讲一遍他们玩耍的方法:用一根草棍捅蚂蟥的屁股。而我此时却在小心翼翼地对付脚下的稀泥巴,我毫不掩饰自己对泥土钻进脚缝里感觉:恶心。虽然我明白没有泥巴就没有我们,但只要鞋上沾了一点泥巴,就一路尖叫着冲到有水管的地方。    
    有一个专门展示农具的展览馆,有磨、瓢、镢头、镰刀、水车。那些农具像是从秦始皇墓里挖出来的一样破旧,古老得就像恐龙用过的。我蹬了一下水车,就把链条骑断了,只好把水车摆成一个看上去是自杀的造型。在空无一人的农家博物馆里,我那青春不再的爸妈像是找到与自己失散几十年的农具一样,夫妻双双地挑起扁担学刘巧儿和赵振华,重温了一下他们当年朴实的爱情。    
    经过一小片开发过的农田,路边竖着一些农家谜语,每一则看起来都像是骂人的,什么“狗咬狗”啊,“叫我伯伯”啊,我妈对着“白狗上炕,越打越胖”想了半天,犹豫着说:“是尿壶?”还是我对农业比较在行,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是棉花!”卫生间前也写着一个谜语:“大弦小弦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冲脚的地方,赶紧跑了进去。    
    那里有几十个伪装成农家小院的宾馆房,墙壁上挂着镰刀和小木凳,辣椒和大蒜瓣,名字却叫做“一条”“二饼”“二五八万”,我爸不顾服务生的不满,强行推门查看环境,并笑着表示:“这个地方好,僻静,很方便聚众赌博和胡搞乱搞。”    
    “情人林”里有个水塘,一个中年男人在钓鱼,我们路过的时候,他刚好钓了一条大草鱼,送给身旁的妇女,她笑道:“好好,是我情人送的。”    
    我赶紧冲到水塘边涮脚,凉鞋上面又粘上了不少泥巴。


《舌头的战争》 Ⅲ慎重择业

    慎重择业    
    现在要我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最近是我妈的就业问题,她自从失业以后,就对所有的职业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景仰和憧憬,她经常说:“其实当送奶工蛮好的。”我说:“可是你昨天说过你要当饭店端盘子的。”这时我妈就会勃然大怒,像“兽人加鲁鲁”一样对我狂吼一声:“啊——不许惹下岗职工!”    
    我劝我妈要慎重择业:首先不能当工人。我们家请了一对年轻的夫妻装我家车库的门,那天很热,走在路上可以听到许多人脚上的皮烤得噼里啪啦的声音,而这对夫妻一直工作着——当然只是凿我们的家的墙,凿啊凿啊凿——一从下午两点一直凿到晚上十一点,男的凿墙,女的举灯。我和我妈互相告诫:“长大了以后不要当工人哦,嫁工人也不行。”本来这场景已经足够我写一篇使老师掬一把鼻涕的感人作文,可想到我们家又花了一笔贵得惊人的钱,我又陷入无限的哀伤。    
    不能当卖西瓜的。所有卖西瓜的女人都像在非洲参加生存者游戏一样,暴露出自己皮肤被日晒以后的所有缺点。而且一斤西瓜才卖两毛钱,我始终不肯相信农业频道里致富介绍:一个卖西瓜的,一年能赚一笔只有推着小推车到银行打劫才能得到的钱。千万不要嫁给卖西瓜的,当卖西瓜的女儿也不行,因为每当卖西瓜的不在的时候,西瓜老婆就要帮客人把瓜抗到楼上,而让西瓜女儿看摊,所谓“一人卖瓜,全家劳动”。    
    不能当送奶工,尤其不要当有我们家这样客户的送奶工。我们家有过两个送奶工,一个是因为送奶太急,把脖子摔断了——后来他自己又把脖子拼起来,还是把奶送到了。一个有着经理以上领导的长相,肥头大耳,可是他却下岗两年了。他专门到我们家来,说我们家打破的奶瓶太多,需要送奶工自己掏钱赔偿:“你们家打破了4个瓶子……一瓶奶一块五,一个瓶子就一块钱,我工作6天才能赚回一个奶瓶……”他走了之后,我和我妈计算他的一个月的工资,我妈算出来是5块钱,我算出来的是9块钱。    
    我不让我妈当家教,我们家门口的地摊上有一大堆家教等人挑。我不让我妈嫁所有我不许她从事的职业——她要是嫁给中巴车的承包司机,就要当售票员,我就要当中巴上的扒手。做一个人生存下来真难,我现在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未免太悲哀了。    
    


《舌头的战争》 Ⅲ生活在别处

    生活在别处    
    我的生活平淡无趣,是在重复和忘记中度过的。我和所有的学生一样,上课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师,看到价目表会条件反射地把它约分:〃4块4,等于2块2,等于1块1〃,胡乱地组合记忆里的单词:〃吃午餐啦!再不吃饭就凉啦!〃我喜欢说:“我小时候……”但是我回忆不起任何可供反复回忆的事情。我对自己过去的生活不满意。    
    我本来给自己安排了一份健康向上的暑假计划表——包括写短篇小说、学习织围巾、练习瑜伽、到石家庄做采访等等荒谬而忙碌的决定。时过境迁之后,我的暑假计划表实际为:每天在床上滚3个小时;每天研究自己胖在哪儿;每天看粤剧《十八里送英台》……    
    暑假里最激动人心时刻是接到一个恶作剧电话,他说:“喂,我是名侦探柯南,你是小兰姐姐吧?”;最快乐的时候是躲在厕所里看三八杂志《女追男好辛苦》;最害怕的事情是做梦做到自己怀孕;最喜欢观察的是街上一排擦鞋的妇女,诧异她们的活力是哪里来的;一听见“要花钱”这几个字,就会露出逃犯听到远处狗叫一样惊恐的表情;我的身体逐渐衰老,最近一把一把地掉头发。我思考后发现,按照这样的生活速度,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等死。但是我又无法预防自己不过这种生活,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死。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不满意。    
    我对自己将来可能的生活不满意。我班同学拼命地怂恿我带她离开我们的城市,她说:“你一定要带我出去,我留在这里城市只会过我妈的生活:花钱上大学→走后门当个售货员→找个熟人结婚→顺利地生孩子→变胖→下岗→更胖”。她抱着我的腿让我把她拖了三个街区,求我带她去环球旅行,让我们度过人生中最有意义的时光。她对我所做的,正是我想对其他人做的。    
    我总算可以好好地过生活了,可以好好考虑我的新房间刷成什么颜色,可以好好地处理厕所漏水问题,看书架上我没有看过的书,写一个我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故事,像《人猿泰山》那样的,我以后大抵是不会写“范都都放了一个五香螺旋屁”之类的句子了,我将之视为恶俗的代表。


《舌头的战争》 Ⅲ邮购高尚生活

    第六部分一秒钟的故事片    
    邮购高尚生活    
    我痴迷于看电视购物,每次看时,下巴总是自然向衣领方向滑落,口水就流了出来。我总是想:我需要什么?最后发现除了刮胡刀我什么都需要。虽然没有那些商品也可以正常地活下来,但只要你看到了电视邮购的广告,就会发现“生活中最需要”的东西,用过了就会“提升生命质量”的东西你们家还没有,并且这些东西是你小半辈子以来没听说过的,例如:不用洗照样干净的抹布;补瓷砖缺口的特殊泥巴;一个星期长高十几公分的矮子乐;除疤的精华液,美腿的去毛霜。它们经过电视的灯光照耀,主持人的隆重介绍,就成了电视明星,只需要寄一笔钱去,明星就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我妈在神志极不清醒的状态下,买回来一个运动脂肪的银色腰带。我和我妈带着崇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围上腰带,紧张地让银色腰带把我们的肥肉抖来抖去。我们诡异地相信,十分钟之后,我们会变成身材火辣,丰胸蜂腰的美少女。十分钟之后,我们把它收进储藏室,再没启用过。    
    我也邮购过一盒神奇的会变色的彩笔,我缠着我妈说:“买了彩笔,就能自己写贺年卡了,啊,还可以写隐形字,多么有意思啊!”好像没有给某个人寄一张自制的、内藏秘密字迹的贺年卡,我的生活就成了应该用特殊泥巴补的残缺瓷砖。    
    电视购物的广告总是特别残忍,经常让一对同样丑的双胞胎来作实验,给一个抹紧肤霜,一个不抹。于是,一个人“年轻了十岁”,一个人的脸还是福橘皮,丑妹妹用无比景仰的目光看着姐姐,让看者心酸。还有瘦身产品,从前很肥的当事人用力地把大腿上的肥肉挤得凹凸不平,很得意地让人看她有多肥,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得意的。    
    以后,我看电视购物时,总带着一种奇怪的祥和之气,再也没有想冲进银行抢劫,然后定购一个手柄内藏电晶体收音机的雨伞的冲动,而是安详地叵测广告的真实性:增高鞋的广告,“试用后”的那个人合成的;除疤液的广告是电脑修改过的;怎么擦都不脏的抹布,是每擦一次都换了块新的。我像所有乡下人一样,认定一切电视购物的东西都是假的,只是在主持人手里显得很精致罢了,我奇迹般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所以像一个乞丐对贵妇一样,矜持地对邮购来的高尚生活说:“你不适合我。”    
    


《舌头的战争》 Ⅲ辩一论不如打一架

    辩一论不如打一架    
    昨天班会课开辩论会,题目很无聊,叫做“电视剧用普通话演好还是用方言演好”。尽管有这样一个深奥的题目,我还是得承认,在没有防暴警察在场的情况下,做这种激烈的,极可能引发骚乱的活动是一件着实危险的事情。小孩儿之间完全不能讲道理,他们只会用耍赖皮的方式边打滚边反驳你:“错了!就是错了我说错了就是错了你还杀了我不成……”    
    辩论到一半儿,大家都有些晕晕乎乎,忘记辨题是什么了,观众都固执地向对方吐口水,说脏话,一方说完了,另一方总是咬着牙齿,脖子一伸一缩地骂他:“胡说!胡说!”然后一方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时,总有一个略显清醒地人正义凛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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