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不落雨,一点儿也没有要哭的迹象,即使被打了也还是一副痴呆的表情。
我就只好看电视,看一看有没有让我哭的情节,证明我是否正常人,或者说是一个正常得多愁善感的妇女。结果我发现自己果真坚强残忍得像一个男人,经常对着电视喊:“快点儿死快点儿死,再不死我就换台了。”“开枪开枪,打死他!”“被甩了吧!谁叫你脑袋上插一朵粉红涤纶花。”后来我就被我自己震惊了,我完全无法被电视剧本的绝症、失恋、自杀所打动。
我只好使出最后一着,我换台到一个访谈节目,不过我马上就换台到一个访谈节目,我看到主持人很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劝说嘉宾:“不要忍着,难受就要发泄出来。”于是众人就期待地看着嘉宾的眼眶,这时候摄影机就把镜头推倒嘉宾的眼睛上,过了好久,嘉宾没哭出来,所有人都略感遗憾,摄影机就照一下嘉宾的手,示意我们“他还是很难过的,你看,他都把自己的手纠结在一起了。”然后才无趣地再把摄影机退回来,当他们又说起另一个哀伤惨烈的经历时,主持人对嘉宾说:“要勇于面对自己不幸的生活。”摄影机再次凑到嘉宾的眼皮底下,他的眼泪终于被逼得飙出来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主持人得意地递上卫生纸,似乎说:“我们早就知道会这样,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这样摄影机再照到观众席上擦眼泪的人,最后再留一个光明的尾巴,节目圆满成功。
我虽然在电视机面前笑得十分起劲,但是我想如果我也上这样的节目的话,我也会哭的,压力好大呀!所有的灯光气氛摄影群众都是奔着一个目的去的,不成功便成仁,于是大家就皆大欢喜地都哭了。这种无人幸存的状态是很容易令主持人骄傲起来的,还很容易立下伟大的理想:“我要让每个上节目的嘉宾都哭!”
看完节目之后,我企图使劲地悲怆起来,便开始怀念中午掉到地上的红烧肉,开始大声地哭泣,哭到最后,把自己感动得无趣和疲惫,就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啦!”除了哭丑了一点。这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个正常人,真是功德圆满。
《舌头的战争》 Ⅲ每晚6点钟
每晚6点钟
电视上重放《恐龙特急克塞号》:“人间大炮一级准备,二级准备,三极准备——人间大炮,放!”霞光号、红色头盔、还有漂亮的阿尔塔夏公主,让我怀念起从前许多个晚上的六点钟。想起那些唱“咯伎咯伎咯伎咯伎,我们爱你,小一休——”“我们齐心协力开动脑筋打败了格格巫——”“我有许多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的快乐的日子;那些可以背出《巴巴爸爸》中所有家庭成员名字的充实的日子;那些《变形金刚》里擎天柱死了,《雪孩子》里雪孩子化了的晚上——真的令人心碎,真诚地感伤的晚上。
国产动画之所以没能吸引我们小孩看下去,那是因为它们自己放不下去了。比如《黑猫警长》,蟑螂开始还谈恋爱来着,登记结婚了,交配之后蟑螂老婆就吃了她的老公。动物世界里的重大事件就是交配,犯案多半是这个动机,破案也多半是这个线索。放到最后,都快成一部色情恐怖片了。加上人们的环保观念变了,不能随便枪毙动物,那个娃娃脸的黑猫警长和一群骑摩托车的白猫战士,就再也演不下去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并不有名的动画片,叫做《小甜甜》,不是那个有名的“有一个女孩叫甜甜,从小生长在孤儿院……”而是一个家里开冰激凌店的小肥囡变身成知名歌星的故事,紫红的卷发,火辣的身材,神奇的魔棒,那是我第一次活生生地看到了……爱情。那时真是震撼。我每天放学,就狂奔回家看电视,最后一集小甜甜不能变身了,我痛苦之极。
还有那些反角。他们常有书上学不着的奇特造句,还有大人不会教的“错误”人生观。比如格格巫:“讨厌,我讨厌这样。”“你这只该,该,该死的猫。”“啊,这里的风景美丽得让人恶心!”“天马流星拳,送你上西天,厕所变花园。”我从《邋遢大王奇遇记》中,知道了我不是世界上最邋遢的人,异常欣喜。吃饭的时候,每吃一口就喜滋滋地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与其说是“小孩可笑的……”还不如说是“大人丧失的……”。怀念过去无所事事的生活,总让今天倍感悲伤,眼看生活疯狂的消逝,却无能为力。把生命浪费在回忆上,其实是一件无奈的幸福。我很欣喜自己每到晚上6点钟,就具有了让记忆如同昨天一样清晰的本领。
《舌头的战争》 Ⅲ接茬是个乐趣
接茬是个乐趣
我看电视的时候,总是一副严重又严肃的样子,蜷起身子,坚强地忍受电视里的人不断大吼大叫地重复同一句话,唯一的乐趣是抢在演员之前接他们的茬,还是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那种,看者无不被我丰沛的感情所动容。
接茬是一件很容易动感情的事情。比如说,当妈妈对女儿说“女儿啊!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婆家”的时候,我就立刻变得娇羞起来,裹在被单里说:“哎唷,娘!人家不要啦,人家要一辈子陪着您。”然后当我准备像电视剧里一样和妈妈卧倒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扑了一个空。当主角冲进雨里的时候,我早就抢在前面,比刚刚得知自己爸爸是谁的主角还要愤怒:“老天哪!这究竟是为什么?”
坏人是一群简单又奇怪的群体,他们总是喜欢无端大笑:“我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哈哈哈……”然后就乐不可支。但是坏人的台词又惊人地简单,当人们质问:“还有没有王法的时候?”我就代替坏蛋大笑道:“哈哈哈!老子就是王法!”当他们终于快成功的时候,他们虽然可以立即得逞,偏要大声大笑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然后英雄就出现了——谁叫他声音这么大,把英雄引来了呢!
最容易被我接茬的是女主角的女师父,她和女主角讲话的地方通常是在树林,而且她交代重要的事情从来不看女主角,而是大侧面朝着镜头,我面色凝重地向女主角传递师父的重要思想:“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女主角人生中的重大事件是自杀和生孩子。无论是跳楼和割腕,在男主角赶到的时候,我总会激动地喊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然后立即变换成男声改接男茬:“好好,我不过来,你冷静一些。”而在大声地生了孩子之后,所有电视剧里的各种媒婆在传递“生了个什么”的时候,总是说同一句话:“生了个大胖小子!”
但是“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比如《射雕英雄传》杨康说:“螳螂捕食,黄雀在后——”就是个意外,他接着说:“所以我们要先下手!”——先下手不就被吃黄雀吃了吗?还有“臣妾”和“太监”经常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按照常规接道:“爱卿但说无妨。”谁料皇上说:“那你就不要讲了!”
接茬真的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不过也仅此而已,只能尝到一点点先知和聪明人的乐趣,更多的是郁闷:我变得疯疯癫癫,忽男忽女,忽好人忽坏蛋,忽皇上忽太监。
《舌头的战争》 Ⅲ我本传统
我本传统
杨非雪以失聪者的大嗓门叫道:“方舟,有你的信!”她像搓人民币一样,搓搓信封说:“这么硬,一定有照片。”信封刚刚拆开,她就在我的脑后尖叫起来:“是谢霆锋,谢霆锋给你写信了!”我说:“拜托,你看清楚了,这是谢霆锋的fans寄的。”彩色信纸上,一上一下一大一小印着谢霆锋的两张图片。头发披着,墨镜戴着,白衬衫从第四颗扣子开始扣起,露出小肌肉,挂项链一串。但是,我的脑子里出现的大标题却是:“我本传统”。
给我写信的“友”,是认为谢霆锋很酷,很帅,很叛逆,才把他当偶像的。但是,谢霆锋自己说:“我其实很传统,希望要一个孩子,连自己的女友穿短裙我心里都不舒服。”
后来才发现,艺人们经常被问:“你希望自己的爱情是什么样的?”而回答是类似的,没有人会说:“我喜欢刺激,喜欢狂浪的女生……”即使内心这样想,嘴里依然要说:“其实,我骨子里是很传统的。”骨子里的东西,又没法子拔开看看,只能全凭自己说。对于那些被人误以为很前卫的人来说,“我本传统”是一句很好的广告词,一句可以做大标题的广告词。感动啊感动!原来人家酷酷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人家骨子里是传统的呀。酷的时候可以当情人,当女朋友的脸备受岁月摧残的时候,还会把她娶回家。像我妈这样的家庭妇女,说句“我很传统”,就不是新闻了。
我也说过“我本传统”。那时我被一个幻想吓坏了,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把我看成一个坏女生,一个叼着牙签走路,狂追有钱的男生,吊儿郎当的女生。我赶紧摇头摆手说:“我坚决反对早恋,我没染过头发,我没穿过乳环,我没在厕所抽过烟。我冤枉啊,我老实啊,其实我很传统啊!”后来,我清醒了,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而普通人“传统”的尺度要更高很多,我们思想品德书上的标题:“孝敬父母”、“团结友爱”、“热爱集体”、“见义勇为”……哪一样都要做到。而艺人只要说一句“我想要一个孩子”,只要“一个”,还停留在“想”,就可以赢得人们的点头:“嗯,不错嘛,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
说来说去,“我本传统”本来就是一句废话。“本”是指的什么年龄啊?可以说我一岁的时候很传统。谁没纯情过?
师才是对的。
《舌头的战争》 Ⅲ春树秋雨
春树秋雨
我觉得自己最近总在做节目,我觉得自己很多次地在镜头前面努力地睁大眼睛。我原本以为会出现一打开电视,所有电视台全部在播放我脸部特写的盛况——结果没有,我从来没有在电视上看到过自己,好不容易有一个节目要播了,我全部的亲戚朋友都守在电视机前面等待着看,却只看到了别人,其凄惨之状完全是我原先想象的盛况的反面。能够使我开心的是,我因为做这几次节目,认识了许多以前没认识过的人,或者说是见识了许多以前只听过名字的人。
我见到了春树,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参加某个评选活动,我完全不敢和她说话。她看着活动的宣传稿,她的简介上写着“少女作家”,笑着说:“为什么我的简介上写的是少女作家呀?哦,蒋方舟也是少女作家。”我在人际交往方面一切的薄弱都凸现出来。我试图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就只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好像对我们俩共同拥有的称号深表遗憾。
我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同一个饭桌上还有两个少年儿童问题专家,我什么也不敢说,生怕被儿童专家抓到了值得研究的把柄,所以也没有和春树说话。
我再一次见到春树是在不久之后,那回有一大群八十年代出生写东西的人聚集在一起。二十来个年轻人挤在一个屋里,六张床坐了几溜人。我们也没谈什么理想,没谈什么未来,就是谈现在,基本上是以嘲笑美女作家,还有那些比我们红的少年作家为核心话题。春树是我们当中最红的一个,但她是讲述奇闻丑事最多的人,经常是春树讲一个事情,我们一起大声谈笑,然后服务员姐姐就过来敲我们的门,让我们小点声,不要吵着隔壁人休息。
那次见面对我印象最深的是,春树在后来的时间里一直在看书。她看到我拿着的一本书,觉得还蛮好看的,就一直看它,那本书一部分是关于存在主义代表人物加缪的。后来,在春树的一次采访中,她提到了加缪,我有点儿觉得那是我的功劳。
我还见到了余秋雨。我要和余秋雨一起参加节目,做节目之前,在化妆室里,我怀着殷切的心情热切地企盼着余秋雨的到来。后来,化妆间里进来一个不是很高的中年人,身边跟了三个人——编辑助理和朋友,我假装矜持地看书,眼睛不停地瞄着他,看化妆师在他脸上扑粉化妆。
等到他化完妆很长时间之后,我还是保持矜持,直到有人把我介绍给他,然后化妆室里进行了长久的握手活动,每个人都和每个人握了手。接下来又陷入了沉寂。后来,终于他问我:“你老家在哪?”这是每个人必问我的问题,它经常出现在这样一串问题中:“你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