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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开始,母亲端起饭碗就冲儿子说:你下次再不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了!别再让我看见你就心酸。
哎,没想到她已经结婚了。
结婚?和谁结婚?
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当兵没啥钱,她跟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生活。
你说啥……
他无语。
母亲走到灶台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她既然这样选择,你也该为你和家里想想了。
晚上十点过后,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朦胧的月光穿窗而过,他回忆着自己十年来的军旅时光除了自己在怀念的雪地上撒点野,又有多少时间折叠个人的情感?而此时远在西藏的雪山哨所,上等兵鱼儿正在点击鼠标,与“传奇”过招;士官曹美人正哼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小调,在哨位上晃动;列兵鲍嘟嘟正抱着《孙子兵法》在那里之乎者也地与孙武将军神侃; 归队的时间还剩下一个星期,他不知如何面对离队时给兄弟们许下的承诺:归队时将带回他们的嫂子。
然而,残酷的现实,他只能咬牙面对。
过了几天,他雷厉风行地踏上了重归西藏的路程。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他像黑白电影里的那个戴小墨镜,提一只黑皮箱,只顾朝前走的演员,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回头,别留恋,别悲伤……他看见家乡,看见贫穷的家乡一展无垠的庄稼闪烁着丰收的喜悦,止不住热泪盈眶。那些欢歌的包谷、野草和再生的晚稻成了一颗年轻的心远去的怀想。
站在那个标志为一棵树的招呼站的站牌下,他终于忍不住刷地回眸,家的身影仿若瘦在了母亲的背影里。瑟瑟秋风中,他望着陡坡处翻过来的车,低头拍打着泛白的军用挎包,喃喃自语:这年头的爱情,你究竟收获了些什么——
“战士战士战士,一个小小的游子,战士战士战士,可以为人民出生入死,战士战士战士,捍卫着人民的尊严……”面对母亲的心愿,他无言以对,那些被雪风吹散的军营民谣再一次俯冲他的脑门。
第二部分:梦里故乡飞花丝雨我的乡下挨了城市一枪 1
我的乡下挨了城市一枪
时光为什么逃跑?像背井离乡的人潮水般地涌进城市。
我飞也赶不上时光。但我仍相信时光深处有块黄金之地。
我在西藏的雪地里停滞不前,总看见那些背靠背坐在大青岩石上的时光,如同佛一样微闭双眼渐渐并静静老去。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随时光老去,我一生的迁徙全都在追赶那些逃跑的时光和那个离我遥不可及的地方。原以为出门不久自然就可以回去的,想一想,谁愿意把自己一个人长时间丢在外头呢?孤独的异乡生活,常使贫穷的我在军营里虚弱地想起曾经来了又回去的故乡,以及那些曾与我建立信任又失去信任的人们。
当时光之手又一次将我与怀抱的树分开之后,我的生活开始流离失所。我的时光都到哪里去了?我怎样才能顺利回到我来时的故乡,那棵刻着我名字的树还在村头盼我归来吗?习惯阅读城市的人不可能读到我离乡之后的乡下了。我看到越来越多的村庄人躲在城市的屋檐下望着村庄的背影展开一场秋风的回忆。可我的乡下没有密集的村庄,只有零星的房子。越来越多的村庄在我眼里其实只是一个村庄——过于歉疚生活的疼痛的村庄。其实,村庄更适用于北方,而我生在中国的蜀之南,和我一起从那些低矮的房子里走出来的年轻人一般是不会把乡下叫做村庄的。乡下就是乡下,即使注定一生回不去了,他们嘴里衔着的也永远只是乡下——一些注定要被时光静静遗忘的空房子。
当文学写作还没进入新纪元的上世纪末年,我就发现许多从乡下进入城市的新文人在写自己的家乡时,不约而同地打开同一扇村庄的门。村庄本身是朴素的,甚至是仍处于苦难的,但每个人的村庄却是不同的,村庄本身是没有错的,可就有人剑走偏锋,千篇一律的忧之伤,水之媚,看上去很讲究美学,实际上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他们正在背弃父亲们传说了一代又一代的家乡话,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地方的方言被他们改说成了普通话。可一个人远行的歌唱并没有任何聆听者和应和者,他们似乎在操作一种怪异的语言。我悲哀地发现,这些走调的话语并没有与他家乡的读者产生共鸣。
他们最终的结局是要被那个地方遗忘。有时,一群人遗忘一个人就像时光遗忘一个地方那样从容简单。
这是村庄之词的美丽过错吗?人们一开始就追随美丽,后来又被美丽追随,人啊人,人为什么总是自欺欺人?我在一纸村庄的背面想象过村庄的美丽:是在北方乡村的一棵大树下。什么树我想象不出来。树下有几排老得掉土的房子。房子是被粗心的木头栅栏围起来的。里面有许多南方罕见的牲畜。比如黑驴、黄狗、枣红色的大骡子和银灰色的小马驹,还有一些围着白羊肚毛巾的北方农民站在田里摘棉花,或坐在马车上唱着乡谣回家。剩下的便是阳光和路了——一条从村口通向远方的路在阳光的照射下,历史遗留下来的深深车辙上散落着点点粪便……可我没有如此丰富的村庄生活,我有的只是中国蜀之南的一个很多人都没听说过的叫荣县金台乡红星十二队的一块小地盘。十岁之前,我从未走出过这个地方。虽然这里有一座山长满了像虎之毛一样粗茂的山草,但山中却不容一虎,甚至连马也没有一匹。我只见过牛,很多很多的牛——那是小时候帮母亲在山上割草完成队里的任务,那一回我从山石上无意中读到了“西川虎榜现慈云,南海龙宫施法雨”的句子,不禁触类旁通。后来,土改的乡下由“红星”改成“虎榜”之后,那些犁田的牛就像是被虎吞掉了。没有牛的乡下,人们不愿顶替牛的工作,庄稼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富裕的那几家人以囤积余粮撑起了吝啬的脸面,粮食多在我的乡下就是一切财富的度量和价值的标志。
这时候就有个部队退伍回来的年轻人扒上火车南下了。走时,他穿一件白衬衣、一条黄军裤。要知道他是乡亲们眼里第一个穿白衬衣的人。他的白衬衣是从不肯借人穿的,还有他的黄军裤。到处惹是生非的小青年见他这一身穿着就躲一边去。因此,他的白衬衣和黄军裤常被一些伙子们梦想着借来穿;也只有那个缠了几天的平娃他妈说是要带平娃去看人(相亲)才借到了。但平娃穿上这一身“时髦装”效果并不好,不过他倒是穿出了点新花样:白衬衣不系扣子,而是将两衣襟直截了当地绾了一个疙瘩,很随便的样子。人家女方高高兴兴的父母见了他,脸一下子就垮下来,转身跑到介绍人耳边嘀咕:你跟我三妞子介绍的啥子人?她是看不起这个二流子的,走——走……算了。
这个穿白衬衣的年轻人出走后,长年累月见不到“一袭白衣”的伙子们,脾气是大打折扣了。上街碰见三五个走在一起的长头发“愣头青”也要钻进茶馆避一避。那阵子,我的乡下真是无所事事,大人小孩,地痞成风;偷摸扒窃,打打杀杀,一片混乱。
几年后的一天,“一袭白衣”提着大口袋,突然出现在了乡下的土路上。他边走边弯下腰去擦拭皮革鞋。伙子们闻风而动,一窝蜂围了上去,可听他讲完一通“鸟语”(广东话)后,伙子们又一脸挂不住地散开。有的还牢骚满腹,说:出去一趟就大变样,老子也要出去闯一闯。
他望着闹山麻雀般散开的伙子,迅速从包里掏出几件颜色各异的长衣服。热爱往脸上涂粉的姐妹们眼睛一亮。其中三姐是他出走前耍的女朋友:这有点像老外的衣装哟。
香港货——太空服。这是广州刚开始流行的。
姐妹们目瞪口呆。三姐虽然算得上挨邻隔壁打眼的“花朵”,但三姐看上“一袭白衣”并不是因为他当过兵,而是他父亲当时是修马路的铁饭碗。“太空服”,别说没出过多少远门的三姐没听说过,当时一些县城也少见有卖。三姐穿上太空服之后与往日相比增添了不少妩媚,她一高兴根本就没有脱下的意思了。
第二部分:梦里故乡飞花丝雨我的乡下挨了城市一枪 2
我结婚那天就穿太空服过门。他听着,哈哈两声笑,那笑声牵强极了。
三姐说完就跑去找介绍人要与他完婚。介绍人的家挨着他家的。介绍人在生产队当队长,是个男的,三十出头,黑糊糊的八字胡像破土而出的小麦。他没有回来之前,三姐的肚子就在铤而走险。父母很恼火;介绍人比三姐的父母更恼火。介绍人听怕了从墙缝里像蜘蛛一样爬出来的闲言碎语,巴不得三姐早点过男方的门,堵住闲人们的嘴。介绍人一拍屁股立马找到男方家,三句话就把三姐的婚期搞定。三姐的婚期就在三天之内,三姐回家开始打扮自己。
再隔两天,三姐就正式成为张家的一员了。三姐在镜子里一会儿脸红得像初次下蛋的小母鸡,一会儿脸青得像正在扬花的稻草;一会儿春风满面,一会儿愁绪满怀。三姐没有梳出自己满意的发式,哭着一把砸碎了镜子。
这时的山坡上有一阵凉风吹过,土地里的麦子长势喜人。有庄稼人背着藤藤草从巷子里步履重重地经过。
三姐走出房子,拐了个小弯,心想过礼(带着礼物来娶她的男方)的人该到了吧。小路沉沉稳稳的,没有什么动静。被雾遮住的太阳在路上时而抛头露面,几只小鸡咯咯咯地在地上围着一朵盛开的豌豆花打成一团。突然,小路的尽头传来了不一般的动态,火炮响了,步子的声速越来越明显。三姐的心跳也越来越有节奏感,来了,可能是来了!
三姐急着回家点燃火炮迎接。
三姐喊:拿洋火来。有个人就抢先将手中的烟锅巴点燃火炮。顿时,炮声轰烈,响彻天地。烟雾扩散中,三姐一看,点火炮的原来是介绍人——队长。
“完了,完了。这下可全完了。”队长的嘴还没合起来,眼皮眨了眨,要笑又没笑的样子。
三姐说:“完了就完了嘛。火炮买的是三千响的,当然比五百响的爆得快哟。”
不是火炮爆完了,是你要去的张家完了。队长像从胆中取出了好几块阵痛的石子,麻醉还没醒地沉重地说道:还没一个钟头,张家就好事变坏事了。刚吃中午饭,客伙(亲戚)就准备起收拾东西过礼,小五突然从屋后急火火冲来,快去看啦,老爸子在井下自捅刀子了。大家急着下井救人,可人还没抬出井,竹林里就钻出一伙穿制服的人,像等待已久一样,他们什么也不说,把手铐铐在他(三姐男朋友)手上,拉的拉,扯的扯,人被他们带走了。那伙人差不多走到堰塘埂,井下的人才抬上来,有浓血从肚皮上冒出来,人还是活的,便急起直奔医院。谁知,忙里忙外,有个人躺在屋檐下不知多久了也没人发现,等他翻过身来看,是他六兄弟,左眼珠被火炮上吊着的大雷管炸跑了。你想,他从市里头买回的火炮多凶呀。至少是八千响的!他妈当时哭得在地上不停打滚。
这真是五雷轰顶般的消息。三姐听了,说不出话。三姐只是转来又转去,三姐把自己转成了一个圆,并在中间用脚狠狠地将地踩了又踩。三姐真想把地踩出一个洞,然后把自己全部放进洞里去。
第二天,三姐低着头被队长送进了张家的门。没有新郎的婚礼依然让三姐踏入了洞房。三姐算是结婚了,一个人的洞房不是三姐梦想二十四年后的归宿吗?父母说:龟婆,活该!这是三姐的命运,这是三姐锅里的米煮成熟饭之后改也改不过来的要命之错。谁叫她当初多么了不起地挑这挑那呢?
张家大院的衰败由此开始。
一块小地盘的衰败可以大概标志我整个乡下的衰败。而庄稼的衰败不是因为瞬息万变的天崩地裂所致,往往以恒久不变的人类为患。我疼痛的几次回乡中,触目惊心的发现种粮人日渐稀少,那些曾经抽叶子烟,骄傲地立在稻田中间的壮汉们都不见了,昔日有名的养猪专业户早已人去楼空,成批的劳动主力军四处散开,多少人家几年未归,颗粒无收,国家纳粮谈何上交。
遇问村干部今年全村人均生产总值。
答:没看我正在搓麻将吗?
昔日山雨欲来,忽闻抢收之声,今日来了山雨,听来听去是麻将声声。这样的声音,我不敢全部相信它传递的是一种文明!
拥有铁饭碗的张老爸子出院后,就不再修马路了。医院替他出具了精神病证明。以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