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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晏哥哥那儿也见到一模一样的玉佩呢!」
凤后闻言一楞,心下思潮起伏,脸上却仍是温柔地笑着。「兴许是平儿你错眼了。」
「才没呢!平儿确确实实见过这玉佩就在晏哥哥的榻上。」瞅着上头雕刻精湛的凤凰百鸟,栩栩如生,宛似就要从玉中展翅翱翔。越瞧越发喜爱,承平抬眼瞅向母亲,轻扯袖摆笑问:「母后,这只玉佩能不能给我?」
「不行!」凤后大喝一声,倏地惊觉自己的失态,勉强笑了笑解释道:「这凤玉是太子适才不小心留下的……平儿,待会儿替母后拿去东宫还给管儿。」
以为凤后是在为当日赵管的失态而气恼,承平不住猜想手中的玉佩也是那日留下的吧?莫怪母后见了心烦。
「母后,您、您别生太子哥哥的气了,我想太子哥哥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近来我也瞧他不太好,身子都瘦了一大圈,怪吓人的……母后,能不能别让太子哥哥担任监国一职?搅得太子哥哥茶饭不思、夜寝不安,整日就像只受惊的鸟儿,再强的人都难撑得下去。」
凤后淡笑不语,仅是将太平舞得凌乱的发髻拆下来,流泄一头青丝,重新为她梳发,打个结结实实的望仙髻。
「母后,我求您嘛!那日我偷偷去东宫那儿,就瞧见太子哥哥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还哭了呢!」一向温和坚强的大哥竟哭得跟泪人儿似的,那日她瞧见了也不知该怎么出声安慰,只有一直躲在门后偷觑,现会儿想来,她仍感到惊异,全然懵了,脑子里尽是他脸上那不甘心的片片泪花。
「是吗……」持梳的手乍止,瞬时敛去唇角的笑意,凤后有些怔楞地望着太平无辜又委屈的小脸。长呼了口气,她勉强一笑,「平儿,监国一职是太子必须熟悉的本份,岂能说换就换……」她敛下眉睫,目光深邃幽远。「你可知太子代表着什么吗?」
「唔……未来的皇上?」承平嘟起小嘴猜测,见母亲露出微微笑意,也就更加确定地道:「对!就和父皇一样。」
「是的,太子即是未来的皇上、新周的国君,身为储君比起任何人更应该以身作则,担起监国大任,无论他是否承受得了,都必须撑下去,身为治理国家的君王是不可懦弱逃避,更不能有私自的喜怒……平儿,你懂吗?」
似懂非懂地咬着唇,太平仍是满脸担忧的说:「可我见太子哥哥老苦着一张脸,总有天会垮的!谁说太子必须做啥监国,才能当好皇上,像母后您不就是从没当过皇后,可您却把新周皇后做得称职极了!」甜甜一笑,双颊漾出个浅浅的梨涡,模样一派天真。「平儿觉得,母后您甚至比父皇还要好,比父皇更像皇上。」
闻言一楞,凤后面沉如水,带着些微的吃惊和意外地瞅向自个儿的女儿,一双大眼眨巴眨巴,显出孩童特有的无邪纯净,看似别无心机。
于是她转以缓和的笑,抚着承平乌黑细软的发丝徐徐地说:「别净胡说,君臣父子,这是圣贤之道,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母后既是皇后,就永远是你父皇的皇后,如此而已。」覆述起当日赵儒于议事殿外的一番话,一字一句似有弦外之音,教她永难忘怀。
「不是吗?太傅曾言『龙凤呈祥比翼飞』,帝者为龙、后者为凤,皇帝虽是万民之首,可身旁若无凤凰扶持,焉能当空不坠?又何以不得凤在上、龙在下?」小脸现出疑惑,承平万分不解。
低喟摇头,凤后只当是孩子戏语,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据方才的话听来,心底倒生出了几分主意。
承平说得不错,凤为玄鸟,是为天下之母,然能浴火重生的只有凤凰,她原姓氏为凤,自跃升皇后起,便是重生的一刻,更往高处,惟有追喙天龙,取而代之。
何况,赵管的确不适监国之职,自立他为太子,赵管每每进呈的白发素衣和一番冗长沉重的进谏,隐隐约约地让她感到一股没来由的逼迫,而这起源竟是出于亲生儿子身上。
凤后对于太子赵管本是亲情淡薄,要说关系,充其量不过是她的亲生骨肉,然而她却奢望赵管能以母子的亲情相待,尽忠尽孝。
可数月来,处处的争锋相对,言语暗讽,甚至于扯出十年前的宫闱争斗,硬生生将埋于心底的疮疤再揭现出。旧恨未平,却又增添上这么一桩新仇,他简值教她失望透彻。
然而,再过两日即是特地为莫晏举行的庆贺大典,到时他是否依旧为天下百姓谏言?
儿子大了,终有日为王、为君,她这位母亲又何来立足之地?
蓦地微楞,眸泛阴灿,嗤起冷寒刺骨的混沌笑意,凤后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承平的脸庞,将满腹的决定藏于心底,终是静默无语。
「母后,您怎么了?」瞅着母亲脸上的笑容看似慈祥和蔼,可隐约地,那一双凤眸细目似乎洞察一切,不禁拿手摸上她的唇边直至眼畔。
「没事。母后仅是想,或许平儿说的对,这监国一职确是累了管儿,他太过敏感且急燥,身为太子储君,最紧要的是沉稳、仁德,及勇于承受磨难的领悟,太子……不,管儿他毕竟年少气盛,过于敏锐的心思实非议政之幸。」凤后吁了一口气,眯眼转向承平,严厉的目光缓慢趋于平静,露出慈爱宠溺之色:「好了,平儿,快将玉佩送还给管儿,想必他已等得心急如焚,要是耽误了,可不好。」她拍拍承平露空的后背,唇上嗤着一抹莫名的笑遂径自起身走开。
望着母亲进入内室,空落的门扉上雕砌一对脚踏浮云、展翅飞舞的凤凰,宛若就要冲天而去,轻纱飘荡交错更显得如梦似幻。
承平丢了魂似的怔怔站着,突觉眼前的一切似乎均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涵,邈邈茫茫,掌心里的凤玉仿佛正隐隐发烫发热。
*****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身着单衣的男子临窗而立,双眼放空注视着窗外的一景一物,继续低喃:「忧从中来,不可断铯……」待吟到此,肩上陡然沉重,一股清馨异常的熏香袭人鼻间,他回眸一笑,望进身后那双满载关切忧心的眸子里。
「子矜……」他朝身后有着一张粉白如玉脸庞的少年伸出手,笑得像个孩子。
身袭天青长衫的少年有些惊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姣好的面容满布迟疑,如女人般秀丽时柳眉皱了皱,最终仍是不发一语地牵起他的手,将人带至镜台前。
摇头低吟,喃喃自语,卸下玉冠后的赵管仿佛沉浸在自个儿的幻梦里,唇上始终挂着满足的笑容,眸中神采闪动,可一行清泪却无声无息滑过面颊。
「殿下?」子矜蓦然一惊,不知何故,心头忽然突突跳着,是紧张,也是感伤。
泪水赫然停止,赵管敛下笑颜,面无表情地阖上眼眸,依旧不发一语。
四周静谧得可怕,子矜抿着唇,默默做好自己的本份,为他篦发、修鬓,春风和煦般轻柔地抚过面颊,纤长的指间拦起一束束的发丝,尽管忧心忡仲,面上依然是温润的笑。
好片刻,似是感受到子矜不言语的宽慰,赵管悄悄睁开眼,粗嘎地问道:「现是什时候了?」
「刚过午时……」
「谁问你这个了!」没来由的失声叫嚷,话一脱口赵管即察觉自己的失态,眸底闪过一丝歉意与尴尬,眉睫低垂,特意放柔声调,轻问:「从『那日』起,是多久了?」
细观他的神色气度,子矜霍然明白,双手又开始在发上游栘活动,恭敬地答道:「自殿下担任监国,已有五日了。」
五日……才五日吗?为何他却感觉长远得像一辈子。赵管喃喃自语,恁是亲近如相贴身后的子矜也听不得任何只字词组。
他再次长吟一大串词句,破碎且繁杂,唯一让人听清的仅有「莫晏」两字。
内心满是困惑,想问,却开不了口。子矜依旧一篦一篦地梳着发,细长的发丝穿过指间滑落,如同与生俱来的性子,柔顺温驯。
「人云,父母爱子天经地义,俨似百官爱民如子,亦是同样的道理,可母后她为何就不能明白?」赵管望着镜中病态般苍白俊秀的面容,双眉紧蹙,含忧带怨的凤眸承载着天下间无数的不平和愤意。
一头青丝流泄,任由纤长柔细的双手打理,他微叹了口气,抬眼上看,嘴唇颤动地说:「你说她怎么能?纵然她是我的母后,是新周天下的国母,如今天降多年灾祸,朝野流言纷纷,人心浮动,民间百姓苦不堪言,此时此刻,正须统治天下掌权者的仁政啊……」
他忍地揪住梳理发束的手,一只半月梳子掉落在地,立于身后服侍的子矜似是被吓住了,不知所措地呆楞。好片刻,他将视线慢慢调回镜中俊秀无神的容颜,低唤了声:「殿下……」
「子矜,你陪着我……我要你永永远远地陪着我……」赵管像是溺水之人于波涛大江中好不易才捞得的一块浮木,紧紧揪攀不放。他将脸倾在温热的掌心上磨蹭,哑着嗓哀求:「不要放我一个人,在这偌大的东宫中,甚至是整个宫里……不,我这一生,也只有你了……」
从未看过如此脆弱的赵管,子矜俨然是怔楞住了!以往,身为太子的他总是保持着一身王者的气度与风范,尽管内心诸多苦闷无处诉、多少忧国忧民的情怀,他到底都忍了下来,均不曾在人前示弱。
而今,他一直以来忧心的事果真实现了。
究竟是受了多少委屈苦楚?让一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拋去宁可尊严和骄傲失声痛哭,子矜实在无法去揣想,同样地,心里很是明白,这也非自己所能过问的事。
是以,他只能抚着那颤抖不已的后背,紧紧地抱着哭得不能自己的男人,默默收纳包容所有的痛苦和伤悲,体会他的孤独寂寞,理解那向来不为人知从不诉出的难处,纵然他仅是个卑贱的奴才,充其量是永远见不得光只能长久隐没东宫内的娈童,可此时此刻他是他最需要的人。
不发一语,子矜仅是静静地陪伴身旁,为他难过,为他伤悲,甚至为他落泪。
他深切的希望,太子只是累了,如此而已,但他却极其明白,怀中那素来优雅不示弱的太子如今已不得再承受,哪怕一丝一毫,都是不允的。
「子矜、子矜……」赵管胡乱叫着他的名字,抬起头来,彼此泪眼相对执手,随即拢起眉尖,疑惑地抚去他眼旁的泪滴,轻问:「为什么哭了?」
「子矜没有哭,这泪,是殿下您的……」
听得这话,赵管苦涩一笑,偏头看向镜面映出互相扶持的两人,喃喃述说:「你知道吗?我始终以为母后该是慈爱贤淑,她是高尚尊贵的皇后,也是极顶聪慧的女人……有时,她总教我害怕,她看我的目光从不是一位母亲瞅着自个儿孩子般和煦,我宁愿是个无知昏庸之辈,可有太多太多的事埋藏不住,为何偏偏要让我明白呢?」赵管缓缓将将目光调至子矜那张年少懵懂的脸庞,恍惚地笑了起来。「那日瞧见他,我是欣喜愉悦的,他像极了我所恋慕的画中人。」
「他有着同你一般秀丽的面容,一双细长上挑的凤眼儿,还有温润朱红的唇瓣,不同的是,他的眸子却如黛青般湛蓝……」抚过眼梢、鼻、唇,赵管苍白如许的脸颊透着异样的绯红,俯向子矜略显惊讶的脸蛋,把两人靠得极近,细细低语:「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在眼前活生生地展现,我心疼他的过往,本该是锦衣玉食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但这一切,竟是母后一手促成的!」
「母后是个女人,你说,一个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波?」他轻声一笑,倏地推开满眼焦虑的子矜,登时起身,以一种鄙睨天下之姿俯看着他,扬起的嘴角溢出几许冷笑:「是我把一切都想简单了,早该醒悟,能在权力翻滚下的宫中生存,绝非平凡。太多的同室操戈,数不尽的手足相残,更多的是宫闱斗争。这里的一砖一瓦是用多少人的血肉彻成的?我不知道,也不愿明白,可我清楚的是,在宫里忍让是嫉恨,你退一步,总有人逼近一分,那人可能是你的手足,更可能是你的父母,抑或是你最至亲至爱的人……」
闻言一楞,这番话看似平常,又仿佛别有深意。子矜嘴唇嚅动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他激愤的目光,好半晌,终究无言以对。
不知是否察觉他的异样,赵管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紧锁住那双不敢直视的杏眸,随即俯下头将冰凉的唇瓣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