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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后见皇帝脸色难看,轻拍扶在椅把的手,双眼却看着阶下揖拜的儿子,赞许似的一笑,面露欣慰之色。
「很好,足见你观察入微。」她随即柳眉竖直,沉声道:「可太子有没有想过,长安百性千万,为何独独他们挨饿受冻?纵你拿了饭菜给予他们温饱,仅止于治标不治本,而作成这一切的原因又是什么?」转瞬换上属于慈母般的面容,眼神温和而无奈,以一种关切忧心的口吻道:「母后明白你急欲彰显仁慈德性,也晓得几日来的监国大任让你受累了。」
咬紧牙,赵管把心一横,扯开颚项的系绳,缓缓摘下梁冠,仰起头来,毅然决然地道:「那么……儿臣恳请父皇、母后卸去太子监国一职,请恕儿臣无法担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微侧身,他满脸悲伤愤恨缓步走到莫晏的案前,将梁冠摆在桌上,回身跪倒。「儿臣愿将太子之位让予莫晏,以为补偿,乞求二圣成全!」
一听「补偿」二字,再看赵管的神色,凤后恍然明白了。什么讨食饭菜,全是兜圈子,这虚晃的一招主是要探测自己的心思,毕竟纸包不住火,想来那一桩陈年旧事,瞒得了天下人,终究瞒不了自个儿的亲生儿子。
事已至此,千万不得失了方寸,更不能疏忽大意,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例子她见的太多了,她知道赵管是个奉行孝俤的人,掐着这一点,倒不必怕失了脸面,先仔细睁眼瞧着,把情况看明再想法子也不迟。
思及此,惊诧逐渐转为平静阴暗,凤后反而镇定下来,抿唇沉默,但身旁的赵儒却沉不住气地拍案喝叱:「说让便让!你把『太子』当成了什么?」
「皇上暂别动气,太子向来不会胡言乱语,口出此言定有他的道理,不妨听听再说。」凤后幽幽地说,神色泰然自若,只拿利刀般的眼色紧勾着他,话里并无一丝热气。
「相信父皇肯定记得,当年浦阳公主陷以通敌叛国之罪赐其自缢身亡一事,实属天大奇冤,父皇明白,母后更是明白,儿臣以为……」
「此一事,彼一事,岂可混为一谈?」赵儒深怕他说出什么浑话来,立马截断,紧接着问:「皇儿难道不知太子代表什么吗?」
被父亲一顿抢白,赵儒怔了怔,明知是个硬钉子,可话已出口,不得不碰,只好老老实实地拱手回答:「儿臣何能不明白,太子是新周的储君,意味着承担天下大任──」
「好!」赵儒气得脸色发白,突觉额边泛疼,不由得抚额搓揉,连声冷笑:「可见你清楚得很!」
「父皇……」赵儒见父亲神色不对,似是旧疾复发,心下顿时感到万分歉疚,许多话也就僵嘴边。
他搓着手,深吸了一大口气,沉思好一会儿,正想开口,此时坐于堂上的凤后见机发话了。
「好了,有话明日朝堂再说,别再惹得你父皇不快。」凤后转脸看着一脸怒容的赵儒,试图缓和地说:「皇上也甭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今儿难得热闹,多喝个几杯吧!」
赵儒一听,点了点头,但见赵管落寞不欢,满眼愁郁悲怆,便是一阵火气直窜。「罢了罢了,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你教朕怎么吃得下去?」旋即摆袖一挥,赵儒怒气冲冲走的下阶,随侍太监立刻大喊「摆驾回宫」,独留一脸漠然的凤后。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是在场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大伙儿彼此相顾不语,场面静得可怕,唯有莫晏始终气定神闲地静坐不语,而风潇剑更仿若事不关己地大快朵颐,面前的好菜全教他吃得干干净净。
凤后一声不响,只拿着一双凤眼儿朝堂下转了圈,最后定在赵管忧郁且惶惑的脸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用着不愠不火,却是极其失望的语气道:「皇儿你辜负了你父皇,也辜负了我……母后总以为,你是个明世理、仁德至孝的孩子,如今你却……」说到此,她摇摇头,又是一声轻叹。
这句没有说完的话是「如今你却如此大逆不道」,赵管心知肚明,也是怏怏自责,明知此刻不合时宜,但想起所知的种种事迹,越发痛心疾首,这般转念下,也就不顾一切了。
「母后!」他提起勇气抬眼迎向那深沉的目光,略显激动的说:「就因如此,儿臣更无法遮掩良心,去做那欺世盗名之事──所谓父债子偿、母债子还,儿臣、儿臣……」
一语未完,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黑衣人突然举剑刺来,硬生生在赵管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风潇剑见状登时甩落手中的鸡腿,摸向腰际就要提剑上前,莫晏却搭上他的手腕,严正嘱附:「你的奇经八脉已被我封住,记住了,用武行,可千万不能动了真气!明白吗?」
不动真气?意思是叫他只准用拳脚功夫?眼前情势危急,风潇剑不辨其意也懒得去问义随意「嗯」了一声,嘴里说知道了却看也不看,立马拿剑在手,不待多想纵身跃起,便是一掌直往黑衣人胸口打去。
一见那跃跃欲试、喜不自胜的表情,莫晏不由得摇头叹息,可见他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好在他脉像平稳沉着,内力略有小成,一时半刻尚不成问题。
他默默按着腰间的凤玉,不意瞥见阶堂上的凤后,神情慌张失措,像是受了惊吓却又极力摆出镇定的姿态,只那一双剪剪水眸不断眨动,嘴畔现出一丝诡秘深沉的笑意。
心头一凛,莫晏夺去侍卫手中的剑,此时正与风潇剑打得难分难解的黑衣人竟转扑过来,利刀朝外,杀得通红的眼对准阶上毫无防备的人。
不妙!
料准歹人的目标是凤后,莫晏不假思索冲上前去,挥剑格开他的攻击,谁料剑锋反转,使劲攻向旧伤未愈的右肩。
此巧妙变化仅在剎那,莫晏闪避不及,心知躲不过,欲咬牙接下这一剑,耳边竟传来兵器碰撞的铿锵响音。他定睛一看,一抹庞大的身影突窜至面前,硬是替他挡了下来。
「风兄!」莫晏大喝一声,集聚内力于掌心,趁此机会结结实实地拍向黑衣人的胸口,立时将人击出门边。
一阵兵慌马乱,黑衣人似乎自知得胜无望,大力拭去嘴边的血丝,抬头向阶上望了一眼,随即往外飞身跃去,人影直没入黑夜。
「他奶奶的,别跑──」风潇剑见机不可失,一点足竟也提剑追了上去。
*****
冷风扑面,风潇剑不禁打了个哆嗦,大脚踩在屋脊上,张眼逡巡,净是一片漆黑,甭说人了,啥都瞧不见。
该死!这家伙可真会躲,他就不信揪不出人来。
他啧的一声,撇撇嘴,忽闻劲风自身后疾速掠过,他旋身一闪,连忙举剑相挡忽地朗声大笑起来。
笑得突然奇异,黑衣人委实楞了一下,就在迟疑之间,风潇剑张手朝他脸面一抓,罩子尽夺手中,终可一睹庐山真面目。
「原来是你这小子。」不想他个头小不隆咚,浑身乳臭末干竟有这等功夫在身。惊讶之余,风潇剑像抓小鸡似地攒住他的衣襟,哼哼冷笑:「好哇,可终于让我逮着了吧,你真有本事,跟咱们跟到这儿来了!」
黑衣人只呸了一口,并不答话,扬手就是一掌,风潇剑早料到有此一招,登时退开两大步,得意之际竟忘了莫晏的谆谆告诫,一个聚气凝神,用着弯身上提的力道攻得人措手不及,俨然胜负已分。
「说!是谁派你来的?」风潇剑一手将人掼在地上,另一手拿剑抵住他的胸口,接而移至脸上,威胁道:「再不说,我就挖去你的双眼,挑断脚筋,顺便替你这漂亮的小脸划上几道口子,让你成个十足十的废人。」
「哼,就凭你?」黑衣人抓起一把沙往他睑上撒去,趁风潇剑惊愕的瞬间,拔脚开溜,一转眼即不见人影。
未有此防,风潇剑当真兜头吃了一嘴的沙,好不易逮在手中的猎物竟逃得无影无踪,怎不教人气馁。
风潇剑本想赶追上去,哪知方才动到真气,这一使力,全身由冷转热,胸臆间气血翻涌,倾身便呕出一大口血。
脚下突然虚软无力,他凭着最后一丝气力提剑重重地往地插去,才勉强撑起身子,不至摊倒。
放眼所及,皆是一团迷茫,他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腥味充塞整个嘴里,想呕又呕不出,深深吸上几口凉气,岂知到了体内竟越发热烫难当。
冷汗直流,风潇剑终于无力地软瘫在地面,直赶上来的莫晏一到,见到的便是这种情形。
【第十章】
深夜三更,玄阳宫内却灯火通明。
全无外伤,仅是动了真气罢了。一一检视完毕,「望闻问切」首字心底已然有数,可深宫内,闻问皆不得,莫晏唯有拿手搭在脉上,凝神细诊,脉象虽有些纷乱杂错,倒还平稳,心中的大石算是卸了一半。
而另一半教人悬心的是,夜宴上饮入过多的毒性已快速漫行全身,身子极烫,脸面烧红,但静观神色却完全没有中毒者该有的灰败之相,模样看上去应非中毒,倒像是……
莫晏再替他切了切脉,反复推敲,赫然发现酒中之毒,并不似寻常毒药。
风潇剑所中之毒,乃是一种名为「鸠蛊」的药,是毒也非毒,端看如何调配使用。无色无味,唯一的特点便是掺入酒食中越能提发浓香,若只有少许倒还无碍,仅是可提振食欲,藉此让食用者无所节制,待药性凝聚散发,中毒者先是虚软无力,两刻钟后身子宛似火烧般滚烫,只需一个时辰,立刻揪心难当,吐血而亡。
然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子,原因乃出于之前的那颗救命药丸上。
怪只怪他不肯听劝,夜宴上吃喝太多,单凭先前的那一颗药丸最多仅是抑制作用罢了,哪知他又动了真气,毒性漫散全身,也幸好主脉未能教他冲破,一时间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可余毒未解尽,残留体内,与药性相合,竟意外转成销魂蚀骨教人难以忍受的春药了。
眼下的景况是他从未预想到的,现风潇剑中毒已深,到时春性大发,再不想个法子,他必狂燥至死。
于是莫晏掏出一粒药丸放入水里摇散,待尽溶水中,成了墨黑般的色泽,一手扶起风潇剑的头,一手灌药。
无奈药汤沿着嘴边尽流而下,眼看是浪费了。
这下向来沉着的莫晏亦不免急燥起来。这心里一急,倒急出一个计较,他把药丸放入嘴里,接着含上一口水,先是略撬开紧闭的牙关,俯身凑近,便毫不迟疑地将唇瓣覆了上去。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但见眉睫微微扬动,似有苏醒之兆,莫晏不由得越发凑近身子,俯倾在他上头,屏息注视。
「风兄,你觉得如何?」
一睁开沉重的眼皮,听得便是这句极为关切的话,风潇剑用力甩甩头,是想令自己清醒的表示,莫晏会意,取来早备在一旁的巾子替他拭脸,又自被褥拉出手来,再切切实实地诊了一回。
平稳多了。莫晏不禁宽心一笑,不多想,遂把水递了过去。「风兄,喝些水醒醒脑,只要能熬过这夜便好了。」
哪知鸠蛊厉害之处就在遇水则强,哪怕只有丁点儿,一碰水即是药性大发,犹如石灰沾水越发热烫,方人喉,风潇剑便觉似火烧灼,铿地一声,手里的水已洒了一地。
「啊啊──热死人了!」不过眨眼的时间,风潇剑只觉身燥如焚,竟像头发狂的猛兽朝天暴吼,躺在榻上滚来滚去,胸前衣服被瞎扯得难以蔽体,身子内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人六神无主。
翻腾了好一会儿,似是力气用尽,他宛如张软蛇皮瘫在榻上喘息不停,两眼涣散,直睁睁盯着帐顶。
见此景况,莫晏心里暗叫不好,急忙搭手切脉,望了望他的神色,顺势拿手熨贴上去,竟真如火一烧烫。
药一入喉,已然性命无忧,本想在旁静观守候,等毒性发尽,自然无碍,可见他难受成这个样子,心中着实不忍。
耳旁不时传来低喘呻吟,莫晏眨眼不响,心绪颠乱翻转,盘算许久,终是不敌似地勾起几许复杂无奈的笑。
忽尔,他站在床沿,俯身下来,用着十分轻捎的声调低问:「风兄……你是喜欢我的,是吗?」
床榻上的人压根不知他问了什么,只是微侧过脸来,眯起通红的眼,瞅着那张令人心醉的面容,伸手探出,冷不防地便紧扯住他的衣摆。
既然如此,那就无所顾忌了……莫晏叹了口长气,脸上似笑非笑的,欺身上去,封佐他的静穴,嘴里频频自喃:「这可是你自个儿愿意的,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