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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面有难色,莫晏欲开口推辞,却被赵儒抢白了去。
「嗳,你甭推辞,朕怎会不明白你的心思?虽你和姚家毫无干系,可你母亲毕竟为姚家入祠媳妇,身份名义上,你仍是姚家后人,这官位由你来补任,是最适当不过了,也可堵天下悠悠之口。」赵儒挥了挥手,示意他勿再多言。晃眼一瞥,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的高大汉子,疑惑笑问:「这位是?」
「他是微臣的……义兄。」莫晏别有深意地睨了眼,笑道:「这一路上,是风兄护微臣上京。」
赵儒闻言朝人打量几回,瞧他方面大耳,皮肤黝黑,整体瞧来浑身散发着一股极为浓重的草莽之气,可眉宇间不畏的英气却教人赞赏,一看即知是个练家子。他虽非江湖中人,更非习过武,光瞧自是分不得武功高低,但看整身气势,这好坏倒还分得清楚。
思量再三,细瞧两人眉目,他抚着花白的长须缓缓笑道:「护你安然上京,也算是大功一件,朕就封他个随侍之职,你们俩就一同在此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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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在此偌大的寝殿,更显清冷。
软榻丝被,就连躺着的床板都是上好的檀木制成,雕刻精致,不时飘散幽香,这是常年以天为帐以地为床的风潇剑哪里睡得过?
如此一尘不染,反教习惯脏乱不拘的他辗转反侧,夜已深沉,耳旁传来更漏声,以往此时他早睡成死猪样,如今不知是走了啥好运,让他有幸睡上一顿好觉,该死的双眼却怎么也闭不起来。
反正睡不着,他突然呼了一口长气,闲着无聊,一张嘴也就闭不住了。
「兄弟,你睡了没?」他翻过身去,只见躺于对边的莫晏同样睁着眼。
想他是醒着,风潇剑因此也没了顾忌,打开话匣子。
「兄弟,你说这老爷子奇不奇怪,叽哩咕噜说个不停也就罢了,还封啥什么的青光劳什么大夫、侍卫的,当他是谁咧……」更过份的是竟直拉莫晏的手,瞧得他是又气愤又……羡慕。风潇剑越想越不对劲,把眼一偏,「兄弟,你听见了没,我是在和你说话啊!好歹也应我一声。」
「风兄,你说的那位老爷子,可是当今皇上。」
「皇上?啥劳什子的?」
「皇上乃万民之首,天下大事,甚至生杀大权,全捏在皇上一人手中。」
「哇,好大的权吶!可我瞧这『皇上』不过就是一般的老头子,又不是神,怎么边人的生死都能掐着?」想不透,风潇剑挑起一边的眉。
「啧,不过就同你说个话,好歹也多瞧人一眼,怎么又闷不吭声的?」垂下眼眸,嘴里嘟哝着,偷偷觑向烛光下的侧脸,卷长睫毛如扇,眨呀眨的,不知在瞧些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有着如花般的艳丽脸庞,身后为繁花似锦的牡丹园,一片奼紫嫣红,比肩瞧来,明媚的丽容犹胜三分。
女子无忧无愁,手捧牡丹于园中嘻笑,似乎能听得见那银铃清脆的笑声,只灯光昏暗,看不真切,风潇剑索性翻身下床走近,脸几乎对上画轴,眯眼仔细观。
这一瞧,当真目瞪口呆。
图中的女子,怎么好生眼熟啊?眼熟到他拚命揉着眼睛,又想弄瞎自个儿的眸子了。
风潇剑回头望去,正想问个究竟,却巧地对上莫晏的目光,朝他微微笑说:「图画中人便是浦阳公王。」微仰脸,用着一种世间罕有的清冷语气道:「也是我的生母。」声调极缓极轻,对映脸上的笑容,化为讽刺无情。
闻言惊愕,风潇剑再把视线放回图像上,比较两人神态眉目,当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他眉宇间多了份难以言喻的惆怅,纵使唇上挂着无谓的笑。
「风兄,你可曾见过自个儿的亲生爹娘?」
这突来的问话不免教风潇剑楞了楞,方回神,不觉皱着眉头道:「啐,你说的这是啥话?我从一睁眼,见的人就只有师父一人,我爹娘是生是死、何种模样我哪里晓得。」
「是了……对不住,算我一时错嘴。」莫晏轻轻一笑,神情显得恍惚。
「兄弟,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沉默好半晌,莫晏这才幽幽开口:「风兄,我同你说个故事可好?」
「故事?好哇,我最爱听人说故事了,快说快说,我掐耳听着呢!」风潇剑难掩兴奋地凑了过来,伸长脖子直往他靠去。
侧身背对他,莫晏把睑搁在手臂上,动也不动,发出低沉却又清晰的嗓音:「十五年前,苏州下了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有日清早,天还未亮,远地便走来了个人。说也奇怪,这位男子模样秀朗,一身华服,却衣衫残破,但仍不掩与生俱来的贵气,他走到一户人家,怀中抱着熟睡中的孩子,他睡得极熟,甚至让人拋下了也不自知。可当孩子一睁眼,已是三日后的事了,当初抱着他的男子已查无踪影,眼里所见,即是他日后的师父们。」
顿了一下,瞧风潇剑听得认真,他继续说道:「因此男孩就在这户人家住了下来,拜了五位师父,之前的一场大病,让他几乎记不得所有前尘往事,所有的记忆皆是师父们替他拼凑齐的。在他过了八岁的那日,突然来了一位身穿战甲铁冑的男子,什么话也不说便急忙将孩子给带走了。那自称是孩子三叔的男人抱着他骑上快马,低头定定地望了他一眼,只说:『你大了,越发像你母亲了。』说着便落下泪来,之后不再说话,直来到一处深宅大院,走进荒废的园子,他将孩子牵到院落的一间厢房,他睁眼一看,只见里头躺着一个女人。
莫晏眯起眼,像是亲眼所见般娓娓说道:「那女人很美,瘦伶伶的脸蛋十分艳丽,只眼窝深陷,映出两团黑,面唇苍白如雪,尽管身着朴素,仍流露出不凡的高贵气息。他把孩子带了进去,对着床榻上紧闭双眼看似睡着的女人,似是自语又似说与她听:『十七妹,我将你和莫意的孩子带来了,你瞧,都长得这样大了,这面容多么像你呀!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就是身子骨差了些……』他转头看了下孩子迷惘的小脸,嘴上嗤着苦笑,抚摸孩子的细发,缓缓地说:『三哥知道,这孩子是你唯一放心不下的遗憾,当莫意走的那刻,你的心魂早巳不在世上,终日宛如行尸走肉,就是让人无端按上个叛国罪名,你也甘愿受了……从小到大,什么事三哥都依你,可这回,三哥错了、错了──』他懊恼地抚在女人的身旁痛哭,哭了一会儿,似是麻木了,抬起眼来睁睁地瞧了许久,他忽地拉住男孩,像疯了似地大吼:『孩子,这是你的母亲!你要记住!』……」
说到此,莫晏忽地住了嘴,把眼移向墙上的挂像,在风潇剑的疑惑中说出一句更数他惊愕的话。
「那程子,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生母,同样地,也是最后一次。」垂下眉睫,他像是呓语般喃道:「不……合该说,那是我对她仅有的印象。」
「她是一个天生的美人,身份尊贵无比,因此多少沾染上皇家儿女的娇气。她心高气傲,俾睨一切,仿佛天底下的人都该在她裙下臣服,可再怎么样高傲的女人遇见心中至爱,同样无可自拔──偏偏教她遇上个和尚。」
转头瞅着风潇剑震惊的脸庞,他自喉头发出低笑:「当时,她躺在一处荒废的院落里,四周飘散淡淡的恶臭,我知道我就站在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前,紧闭的双眸就像是睡着般,翠眉凤眼,纵始心魂不在,她依旧艳丽无双。我站在那儿静静地瞧着,对我而言她仅是个陌生的女人,可心头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甚至我几乎肯定,在遗落的记忆中我曾见过她,一同生活,耳旁似乎还传来遥远缥缈的讼经声,那样的熟悉、那样教我移不开目光……」
莫晏仰首望着画中人,幽幽一叹:「不怕不惧,不悲不泣,我足足望了一日一夜,直到泥土将她美丽的脸面覆上,从头到尾,我就那样睁大眼直睁睁地看着,甭说是泪了,就连一丝难过悲伤,我也感受不到。」偏过脸,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他用种很轻很轻的声调说:「她是我的生母,可我一滴泪却不曾替她流过……」
「那一夜,自称是我三叔的男人流着泪,细说所有前因后果,这是一段很长且悲哀的故事,可当年仅十岁的我哪里明白,我只傻楞楞地听着,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心底只想,这亡故的女子究竟是谁?什么公主、什么和尚、什么争权互斗,一切的一切,又与我有何干系?」没来由地,他叹了口气,仍浅浅笑道:「直到大了,心头渐渐开明,方才明白……或者该说,更早之前我就已明白所有的事──早在三叔告明的当口……」
「为何当下我不愿面对?爹娘的死,为何人所致?就是到了现下,对于她的死,我依旧不感到难过……」十五年了,他参不透、理不清,却又不得不想,惟有深埋尘封,视而不见,久了,也就成了过往云烟。
可……为何,他仍记得如此清楚,三叔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刻在心版上,深深地烙印着,那股沉重的落寞始终挥之不去。
悠悠地,他带着笑意再次轻叹,绵远而流长。
明明是悠然的笑却显得格外悲凉,风潇剑不住抚上他紧拧的眉,粗声粗气地说:「皱啥眉头,心底有不舒爽的事大声说出来就是了,何必要强装着笑?」
「没的事。」莫晏一楞,轻轻格开他的手,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明摆着呢!你当我瞎眼不成?」幸幸然地缩回手,风潇剑索性跳到他的床上盘腿坐着,朝他的背影道:「莫晏,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你老摆着一张笑容,早也笑,晚也笑,时时刻刻无不笑着,倒真不妄这名,老教我以为你的脸是给粘上人皮面具了。那时我真想不透,啥事有这么好笑的?可现会儿,我终于明白了……」
「笑容,就是你的人皮面具。」他咧嘴划出一个大笑容,随即把脸一正,难得肃目道:「往日相处,素来我也只当你性子淡然,无欲无求,甚至可说是到了无情的地步,但现在跟前的你,爱恨极重。我倒觉得,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莫晏但笑不语,把眼淡淡一捎,嘴上嗤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
这人,面上粗迈不拘,怎地有这样的七窍心思?
赞他观察入微吗?不过才短短数日啊……竟能自他的笑,将他看得如此透彻……或者该说,在他面前,是自个儿不知觉地泄漏过多的心绪……
但心绪这玩艺儿,岂是用肉眼瞧得出的。对于风潇剑的一番言语,莫晏仍选择沉默以对。
寂静中,悄然溢出一声叹息。
「夜深了,睡下吧。」说罢片刻,便隐约地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见他闷不吭声,以为是睡了。风潇剑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见他动也不动仿真是睡熟了。他不禁张嘴轻唤:「兄弟、兄弟……」唤了好些声,背对的人依旧毫无响应。
自上头往下看去,双眸紧闭,当真是睡沉了,风潇剑怔怔地注视着他的睡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细忖方才之事,回忆他是如何说着自个儿的身世境遇。
这是他首次听得莫晏说了这般冗长的话。
以往,莫晏虽不至奉守沉默是金,可也非多言之人,若无必要,绝不赘语。据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多少知晓性子为何。
他说,他不悲伤,甚至到了现今再提起往事,亦无所觉……若真是如此,那唇角的笑为何掺满了哀凄?难道他不知,自己说话时一张脸上全是哀凄之色?托着腮,风潇剑暗暗思忖,心头没来由蓦地一痛。
「爹娘吗……」他梦呓似地自喃,伏下身,仔细再把悠然的睡容瞧了遍,不自觉地拿手扫过拧起的双眉,眼底浮出心怜。
想他自小也是没爹没娘,当年一场大水冲散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满目皆是,好在他福大命大,一个襁褓孩儿就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活了下来,兴许是命不该绝,没多时便让师父捡回去,砍柴烧水和习武,日子过得好不惬意,逍遥快活又自在。
同样无父无母,他也不曾为素未谋面的爹娘伤心难过。转脸看了眼墙上的画像,再低首瞧身旁的人,双目紧闭,发出的呼吸声均匀绵长。
真不够意思,当丢下他一人独自梦周公去了。
眼看窗外天色已蒙朦亮起,风潇剑精神仍大好,百般无聊之际,只频频盯着背影看去,竟盘坐榻上呆了约莫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