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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琅弃剑认输,沈白聿赢得所有人心服口服。君奕非当然也看到了,他觉得沈白聿的剑法不但好,而且很奇诡辛辣。他还觉得沈白聿这个人很有气度也很有性格,当得起“公子”的名号。最后,他发誓以后有兵器谱上前十的生意绝对不接。
一个月以后,宋琅死在自己家里他爱用的那把紫花檀木椅上,一刀封喉。
这是他们唯一能称得上有所关联的一次。
君奕非一直以为,自己和沈白聿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刺客,沈白聿是公子,所以君奕非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再见到沈白聿,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这样的地方。
他跟着薛明月进了闺房,等着薛明月开了床后的机关,然后由薛明月带进了密室。
比起假山之下的囚室,这个密室不但通风透光,而且布置的相当舒适,和沈家其他房间一样,以朴素淡雅为主。但君奕非一看就知道,这里的随便一块砖头拿出去,绝对都价值连城。
沈白聿就躺在这间屋子中央的床上,手里拿了一卷书,看到薛明月和他进来,头也不抬的道:“明月,去外间多搬把椅子来,总不能叫客人站着。”
薛明月的伶牙俐齿到了这里好像全不见了,她乖乖的出去搬了把椅子,居然还很体贴的给他们沏了茶,然后关了密室门,安安静静的坐在沈白聿床角。
君奕非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一下子,他就由薛明月的阶下囚,变成了沈白聿的座上客。
他真的很想笑。
之所以没有笑出来,因为就在这时,沈白聿收起书,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他立刻发现沈白聿额角泛青,目中有血,刚刚说话时有铿锵之声,似乎已毒侵百骸。再仔细打量,他又发现沈白聿的左脚叠在右脚上的样子很不自然。而且,沈白聿看着他的眼神很专注,也很认真。
这几样加起来,君奕非现在非但笑不出来,还开始出汗了。
冷汗。
沈白聿比起之前的意气风发,可以说是憔悴了很多,又已经病入膏肓,但依然显得十分从容,眼睛很亮很黑,脸上冷冷的没有表情,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坐下。
君奕非才坐下,沈白聿就开口了:“温惜花走了吗?”
他是朝着薛明月说的,薛明月点点头,停了一会儿,又道:“他为人绝顶聪明,应是都知道了,我要不要……”
沈白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薛明月立刻住口,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生怕受罚的孩子。沈白聿慢慢的道:“明月,我希望你以后记住三件事,——第一,温惜花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第二,以你的才智阅历,根本不是温惜花的对手;第三,这虽然是不能见人的事,我们却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声音也不高,语调也不严厉,薛明月的身体却已在战抖。
沈白聿一笑,可他连笑的时候都是冷冷冰冰的:“温惜花……可惜啊,今日一别,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这话说的极是不祥,沈白聿讲话的神情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傲气,君奕非心里忽地一沉。
沈白聿再没看薛明月,转向他道:“这些天委屈你了,你想必有很多事想问,今晚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君奕非道:“交待?你能给我什么交待?”
沈白聿反问道:“你想要什么交待?你若想要知道事实,我便告诉你实话;你想要赔偿,这里的东西任你挑;如果你只想出气,我任君处置。”
君奕非一呆,扫了一眼旁边的薛明月,道:“我想先听事实。”
沈白聿道:“那好,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罢。”
“以前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使一把很犀利的弯刀,不但人长得很英俊,武功也非常不错。他前半生风调雨顺,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唯一的缺点是太过自负,遇事总以为自己不会有错,哪怕真错了,也绝不让步。他的师父曾经教训过他许多次却没有用,最后他的师父只得长叹,他这样下去,将来必定要后悔莫及。
这个年轻人有一个很美丽的师妹,他的师妹用的是剑,一把古剑,名叫‘吴钩’。他和他师妹青梅竹马,暗许终生,于是两人就把自己的兵器都叫做‘吴钩’——吴地所产的弯刀本也有‘吴钩’之名——以示心心相印,期望将来终有白首同心的一天。只是世事多变,有一回这个年轻人误会自己的好友做了件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仔细调查就废了对方的武功,后来真相大白,却已经迟了。他的好友乃是他师妹的亲生哥哥,又出身望族,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家族便要他师妹另嫁他人。
这一日他师妹来找他,问他可愿为了自己去向整个家族低头认错,求得哥哥的原谅。年轻人虽然深自懊悔,但他为人心高气傲,又怎么低得下头,便严词以拒。他师妹因此愤然而去,数日之后,他才知道她已经嫁做他人妇,并托人将名为‘吴钩’的爱剑赠与他。一表退出江湖,二为恩怨两清,三则慧剑斩情丝。
他这才知道师父说的没错,他的性格终于让他后悔莫及。
难以忘情又伤痛悔恨之余,他弃刀用剑,希望每次见到这把兵器都能提醒自己这段不堪的往事。这人天资聪颖,虽然是半路出家,却给他琢磨出一套剑法来,取‘今我独何为,坎凛怀百忧’之意,名‘百忧’。此后他凭借这把剑和这套剑法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逐渐就没有人知道他最初是用刀的了。
娶妻生子之后,他把刀剑两把吴钩传了下来,说明剑给长子、刀给长媳,以做警示。他的后人都是一脉单传,谨遵祖先的教诲,传下吴钩、百忧剑法和原本的刀法,韬光养晦,极少涉足江湖事务。”
沈白聿讲话很平稳,不急不徐,他用词也很简洁,故事却说得意外的动听。说了这里,他歇了一歇,君奕非这才觉得自己终能舒出一口气了。
薛明月不知何时自已拿出一刀一剑,放在沈白聿身前,君奕非定定的望着出了会儿神,道:
“你说的,可是就是沈家的先祖‘问情剑’沈放天和江南柳家的‘七巧月’柳停云的往事?”
沈白聿道:“不错。”
“这把刀,就是你们家传的另外一把吴钩?”
“正是。”
君奕非苦笑道:“可是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好像是我的刀。”
沈白聿居然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是你的刀。”
君奕非喃喃自语道:“我先是成了沈白聿,现在我的刀又成了吴钩,这些话说出去谁会相信?唉,信不信也罢……沈公子,虽然我知道你一定还有故事要告诉我,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他说到做到,立刻起身就打算离开。沈白聿连眉也没有抬一下,只是冷冷的道:“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君奕非也不回头的道:“你莫要以为激将法顶用,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了。”
沈白聿道:“我知道。你今年二十六,四月初九亥时生,你师父姓莫叫莫大同,是一家乡下武馆的教头。你从小不知父母是谁,被师父一手带大,武功却比你师父好太多……”
君奕非回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也不希奇。”
“是么?”沈白聿忽然拉开了自己左边的衣襟,露出惨白的左胸上一个殷红色的月牙记,盯住死瞪着自己的君奕非,他道:“这也不希奇?”
君奕非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右胸口,不用拉开他也知道,那儿也有一个这样的红记。他苦笑起来:“你的故事,我不听行不行?”
沈白聿整理好衣物,道:“自然可以。腿长在你身上,你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看着君奕非,似乎又完全没有,表情淡漠之极。薛明月一直在偷偷的瞧着沈白聿,又努力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一时间,屋里竟悄无声息。
君奕非知道沈白聿没有说谎,他现在可以走,几天的观察,他已知道薛明月武功虽不弱,临敌经验却太差,定阻不住自己。
而且他有预感,如果不走,他也许将要听到他一生之中最悲惨、最不幸、也是最痛苦的故事,他还在这个故事里占有一席之地。
虽是这样,他一边在心里大骂,还是一屁股坐了回去。
沈白聿还是那样淡淡的,也不高兴,也不动容,道:“明月,你出去吧。”
薛明月身体一震,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君奕非这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她盯着沈白聿,颤声到:“这故事我难道不知道?难道我没有份?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的?!”
沈白聿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又何必一听再听,难道伤心还不够多么?”
薛明月忽然痛哭失声,扑倒在沈白聿怀里抽泣,任由他轻轻的用手抚摸自己乌黑的头发,听着沈白聿低声唤她的名。
君奕非看得很不是滋味,确切的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都打翻了多少滋味。过了许久,薛明月才平静下来,掩着红肿的眼睛出去了,他看着密室的门再度合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自从到了这里,就越来越爱叹气了,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沈白聿道:“你是到了这里才爱叹气,还是认识了明月才爱叹气的?”
这话问的既不犀利,也不尖锐,只是随随便便那么一句,却叫君奕非不能回答。
他自己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认识了明月才变得这么容易叹气,容易不开心?我认识她,到底是我的幸福还是痛苦?如果从没见过她,我是不是会比现在快活很多?
他没有答案,沈白聿也没有等到他回答:“坐下来吧,下面这个故事会很长,一直仰着头看你,我会觉得累。”
君奕非坐到了薛明月之前的椅子上,道:“我没有想过,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说自己累。”
沈白聿反问道:“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人,为什么我不可以累?”
君奕非摇头道:“可你不是普通人,你是问剑山庄的少庄主,沈公子。”
沈白聿道:“问剑山庄,问剑山庄……不错,一切都是从这四个字开始的……”
“沈家一直人丁单薄,数代单传,及到第三代沈子衡这里却有了件天大的喜事——他的妻子居然产下一对孪生兄弟。沈子衡大喜过望,觉得沈家从此必将枝繁叶茂,于是打定了主意,要教其中一个孩子用剑,另外一个孩子使刀,让世人都知晓‘吴钩’乃是刀剑合一,将问剑山庄发扬光大。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却各有所学,双生兄弟在天资、骨骼上都所差无几,又都是倨傲的性子,从小就暗存了比较之意。弟弟性格偏执,只道晚几刻出生就不能继承问剑山庄的正统,‘吴钩’剑和庄主之位都将是别人的。后来更觉得父母偏心,有意冷落于他,如此一来经年累月,自然积下了许多怨恨。
仅是这样也倒罢了,后来他们竟又爱上同一名女子。这女子虽然爱的是弟弟,却贪恋哥哥的江湖地位,终于委身下嫁。婚后哥哥醉心武学,他的妻子和弟弟终于勾搭成奸。弟弟对自己的哥哥早就积怨难消,心爱的女子又委身他人,他深恨自己将一辈子屈居人下,终于起了杀机。
他先是一番做作,说自己欲往江湖多些历练,又想了办法传出自己的死讯。偷偷潜回山庄和嫂子将自己的兄长毒杀后,就此取而代之,占了兄长的地位、宝剑、和妻子。两人既是孪生,又一起生活多年,他扮起自己的哥哥来惟妙惟肖,竟没有人识破。
他哥哥死时嫂子——不,该叫他妻子了——已经怀孕,是他哥哥的孩子。虽然那女子心肠狠毒,但毕竟是骨肉亲生,生怕他斩草除根,就骗他说孩子是他的。
结果孩子生下来,居然又是一对孪生兄弟。那女子觉得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数,一切都巧合的让她恐惧。她害怕自己作孽的报应会回到自己孩子身上,同样的事情又会重演;在生下孩子之后,就托一个长年服侍的丫鬟把其中一个孩子带出去养,一起带走的,还有丈夫给她定情的吴钩刀和家传刀谱。
她的丈夫原本以为孩子是自己亲生的,极之疼爱;结果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忽然知道了孩子的父亲是死去的兄长。因为妻子苦苦哀求,又以死相逼,他虽放过了这个孩子,却再也不对他和颜悦色,夫妻之间也变得相敬如冰。”
君奕非看着沈白聿,在那如同霜冻的脸上找不出丝毫动摇,停了下,沈白聿续道:“你现在自然知道那囚室里关的是何人了,他就是我的叔父沈楚慕。而那对从小就被分开的双生兄弟,就是我跟你。沈夫人怕我们不能相认,就各自在我们胸口用指甲掐了一道月牙形的伤痕。你的眉目比我疏朗些,但是只要修剪了头发,换了衣裳,不开口说话,普通人再也分不出我们两人来。”
许久,君奕非才叹道:“是。你我气质南辕北辙,所以从前虽觉得你的面孔有些眼熟,却从没想过我们相似至此。”
沈白聿微微一笑,他这一笑不但显得人精神了些,屋里凝重的气氛也消散了许多:“正是这样。想想,我若是穿上你的衣服,又有谁会叫我是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