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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和敏感方面,在对外界事物内部隐藏的灵的表达方面,在为地球和大气、雾气和城市裁剪彩衣方面,在对情绪、声音、色彩的病态的同情方面,现代风景艺术都形象地为我们揭示了古希腊人创造的这种造型艺术的完美达到了什么程度。音乐,这种容纳并表达了一切不可分的主题的艺术形式,就是一个复杂的例子,能传达我想表达的意思的简单例子是一朵花、一个幼童,但生活和艺术的最终形式是悲哀。
在欢乐和欢笑的后面,或许还有粗暴、生硬和无感觉的东西,但在悲哀之后始终是只有悲哀。痛苦与欢乐不同,它不戴面具。艺术中的真理不是本质的观念和偶然的存在之间的任何对应,它也不是形式与阴影的相似或镜子上映出的形式与形式自身的相似;它不是空山的回声,也不是峡谷中以月映月、以那喀索斯映那喀索斯的清泉。艺术中的真理是物与物自身的相一致,是内部的外在表现,是灵魂的化身,是肉欲本能的灵化。因为这个缘故,没有任何真理能与悲哀相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悲哀对我来说是惟一的真理,其他东西则可能是眼睛或贪欲的幻觉,只是用来使这个人盲目,使另一个人吃得腻饱,但世界却是从悲哀中创造出来的,所以在婴儿诞生或星辰被创造出来时便有痛苦存在。
不仅如此,悲哀还有一种强烈的、非同寻常的真实。我曾经说过,我自己是一个处于与我的时代的艺术和文化的象征联系中的人,可是与我一起住在这不幸的地方的不幸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和人生的秘密处于象征的关系中的,因为人生的秘密就是痛苦,这痛苦潜藏在万事万物的背后。当我们开始生活时,甘甜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是如此地甜蜜,酸苦的东西又是如此地辛苦,所以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欲求都指向欢乐,不但只寻找以甜蜜为食的一个月或两个月,而且要在一生中都不再品尝别的滋味,以至完全忘记了某个时候我们的灵魂也会感到饥饿。
我记得曾有一次我就这个问题与一个我所知道的有着最美的人格的人谈过,她是一位妇人指阿达拉·舒丝特,在王尔德陷入困境时,她对他一直是仁慈而慷慨的。——原注,她在我入狱的悲剧前后对我的同情和仁爱,实在是我无力描写出来的。她自己虽然不知道,但她确实比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更真心实意地帮助我承担了我的困苦。从她的存在这个简单的事实,从她一直保持着本色的样子:一半是理想,一半是影响,就可以暗示出一个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且能真正帮助人成为这样的一种人。她的灵魂能使平淡的空气变得甜蜜,使精神的东西变得像日光和海水一样简单和自然,对她来说,悲哀和美是一对孪生姐妹,具有同样的意义。当我现在思考的时候,我清晰地记得我是怎样告诉她说:伦敦的一条狭窄的小巷内就有着无限的悲哀,能表明上帝是不爱人的。凡是有悲哀的地方——哪怕仅是一个小孩子在一个花园里因为他犯过的或没犯过的过失哭泣时的一点点悲哀,创造物的整个面貌都会受到损伤。她说我完全错了,但我不相信她,我当时的处境使我还不能相信她的话。现在,对我来说,只有某种爱才能解释世界上存在着的那么多的痛苦,我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东西了。如果世界就像我说的是由悲哀创造出来的,那么,建造这世界的一定是一只爱的手,因为人的灵魂——世界就是为它们而创造的——不可能有其他的途径来达到其充分完美的境地。快乐是给美的肉体的,但痛苦是给美的灵魂的。
当我说我相信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是带着极大的骄傲的。人们可以看见,在遥远的地方有着一座上帝居住的城市,它就像一个完美的珍珠。它是如此地奇妙,似乎孩子们在夏日伸手就可以够到,是的,小孩子是可以够得到它的。人们可以在刹那间得到某种东西,但在以后铅一样沉重的漫长时光里,我们却失去了它,因为人们要维持住“灵魂能够到达的顶点”是那样的困难。我们是在“永恒”里思想的,但我们却是慢慢地度过“时光”的。对我们躺在监狱里的人来说,时光是怎样缓慢地过去的啊!我也不必再说倦怠和绝望是如何渗透进监牢里、进入人的心房里,并且带着某种奇怪的固执的要求,好像人们为了它们的到来还必须装饰和打扫自己的房子,就像对待一个不速之客或一个冷酷的主人,或一个碰巧或选择做了奴隶的奴隶一样。而且,虽然目前你可能发现这是难以相信的事,但对我来说它是再真实不过了。生活于自由、空虚和舒适之中的人,是比弯腰屈膝洗濯牢房地板的我更容易得到人性的教训。伴着无休止的缺乏和限制的监狱生活,可使人变成叛逆者。最可怕的事不是在于它撕碎了一个人的心——心本就是为被打碎而造的——而是把人的心变成石头。一个人常常觉得,只有用了铜一样的颜容与嘲骂的嘴唇,才能把一天捱过去。用一句教堂里非常喜欢用——我敢说确实是喜欢用的——话来说,处在叛逆状态中的人是不能接受优雅的,因为,在生活中与在艺术中一样,反抗的情绪关闭了灵魂的通道,并且隔绝了天堂的空气。然而,如果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学习这些教训的话,我必须就在这儿——在监狱里——学习。尽管我多次陷入泥淖,并且常常误入迷雾之中,但只要我的双脚站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我的面孔正对着“名叫美的大门”,我的内心就会充满快乐。
这种“新生”——因为出于对但丁的爱,我有时喜欢这样称呼——当然根本不是什么新生,而只是依着我的发展和进化而继续我的旧生活罢了。我记得在牛津大学时,我曾对一个朋友说——那是6月的一个早晨,我拿到学位之前,当时我们正绕着马格达雷那狭窄的猎鸟道散步——我想吃尽世界的花园里所有树上的果子,并且我就是带着灵魂里的那种热情跑进世界中去的。果然,我是这样跑出去了,也是这样地生活过了,我惟一的错误,在于我过于把自己限制在花园里被阳光照射到的那一面,而忽视了有阴影和黑暗的另一面。失败、羞辱、贫穷、悲哀、绝望、痛苦,甚至眼泪,痛苦的唇里泻出的破碎的言词,使人行走在荆棘上的悔恨,使人谴责自己的良心,使人惩罚自己的自卑,使人自我折磨的、把灰放在自己头上的悲哀,以粗麻布为衣、把胆汁放进自己所饮的水中的苦闷,这一切都是我所恐惧的,尽管我已决心不想再知道它们了,但我还是被迫挨个地品尝它们。实际上,有一个时期我完全是以它们为食的,我根本不吃别的食物。
我一点也不悔恨自己曾经为快乐而生活,就像一个人完全做到了他应该做的一切事情一样,我那时也是把自己应该做的完全做到了。我体验所有的快乐,我把自己的灵魂之珠投进酒杯中了,我伴着轻曼的笛声走向导致我堕落的放荡生活。我是以蜂蜜为食粮的。但只继续着同样的生活是错误的,因为它是有限的。我不得不转换一种方式,花园的另一面对我来说也是有秘密的。
当然,所有这些都在我的艺术中预示过、预想过了。其中一些体现在《快乐王子》(指《快乐王子与其他故事》)中,也有一些体现在《年轻国王》中,主要体现在一个主教对一个跪着的男孩所说的一句话中:“创造悲哀的上帝不是比你更聪明吗?”在我写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觉得它也仅是一句话而已,而其中的大部分则是潜藏在像紫色的丝线一样织入道林·格雷的金色衣服里的命运所说的话中;在《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里,它也用各种色彩表现出来;在《一个人的灵魂》中,它是用简单的文字写出来的,而且因为过于简单而使人读不出它来;它是许多迭句中的一句,这些迭句重复现出的“动机”使《莎乐美》像一曲音乐,并把它贯串起来成为一首民谣;它也存在于散文诗里,那个不得不从“瞬间的快乐”的青铜色幻象中创造出“永远悲哀”的幻象的人所创作的散文诗里;它不可能再是别的什么东西。在一个人的生活中的每一瞬间,人都只能是他将要成为的人,而不是曾经成为的人。艺术是象征,因为人是象征。
如果我能完全得到它,那就是我的艺术生活的终极实现,因为艺术生活不过是一种自我的发展。艺术家的人性表现在他坦白地接受所有的体验,就像艺术家的爱不过是把爱的灵与肉显示给世界的美感。在《快乐主义者马利斯》中,佩特想用深沉的、甜蜜的、庄严的语句来实现艺术生活与宗教生活的和谐,但马利斯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确实是一个理想的旁观者,一个用“适当的感情熟虑人生的景观”的旁观者(华兹华斯将此视为诗人的真正目的),然而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所以他只是徒然地目炫神迷于圣殿中的器皿的华丽,而不知道他所注视的就是悲哀的圣殿。
在基督的真生活和艺术的真生活之间,我看到了一种更密切和直接的关系,所以我非常快乐地想到;在悲哀还没有把我的时光当做它自己的,并把我束缚在它的轮子上之前,我在《一个人的灵魂》中已经写下了这样的话:“凡想过基督样的生活的人,一定要完全绝对地是他自己,并且不仅把山坡的牧羊人和监狱的囚犯,而且也把将世界当做一个陈列物的画家和以世界为一首歌的诗人当做他的典型。”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安德黑·凯特一起坐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馆里,我对他说,虽然我对玄学几乎不感兴趣,道德对我也是绝对没有意义的,但是我觉得,不论是柏拉图还是基督所说过的话,都可以直接移用到艺术世界里,在那里找到自己的完全的实现。这是一种像小说一样深奥的概括,它不只是指我们在基督身上能够找到形成古典艺术和浪漫艺术之间的真正差异、并使基督成为生活中的浪漫运动的真正先驱的那种人格与完美的密切统一,而且还指我们可以发现其与基督的本性基础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强烈的、像火一样的想像力。他在人类关系的所有领域实现他的那种在艺术领域里作为创造的惟一秘密的、想像出来的同情。他理解麻风病者的麻风病、盲人的黑暗、为快乐而生活的人们的可怕的悲哀、富人的奇怪的贫穷。你现在可以明白了——你能明白吗?——当你在我不幸时给我写信说“当你不在你的高座上时,你是不会引起人的兴趣的。下次你再生病时,我会立刻走开”时你已经远离了艺术家的真实品性,也远离了马修·阿诺德所谓的“宙斯的秘密”,而不论是艺术家的品性还是宙斯的秘密都会教你知道:凡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都会发生在你自己身上。所以,如果你想要有一句在黎明或夜间、为快乐或是为痛苦都可以适用的座右铭,那么你可以在自己家的墙壁上,用遇到阳光则呈金黄色,月光照上去则呈银白色的文字写上:“凡是别人遭受的,自己也都会遭受。”如果有人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可以回答说,它是指“基督的心和莎士比亚的脑”。
狱中记基督是最伟大的艺术家(1)
基督的地位实际上是与诗人一致的,他对人性的全部理解都是出于想像,而且只有依靠想像才能实现。上帝对于泛神论者,正如基督对于人,他是第一个把分裂的种族想像为一个统一体的人,在他的时代出现之前,已有人类和众神存在。他独自看到在生活的山顶上只有神和人,并且通过神秘感的同情感受到他们在自己身体内部,各自都已化身成形。他根据自己的情绪把自己称做“人之子”或“神之子”,他比历史上的任何人都更能在我们中唤醒“浪漫”常常感兴趣的奇妙的性情,但在想到一个年轻的加利利农人时,我觉得仍有某些东西几乎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因为这个农人想像着能把全世界的重负放在自己的肩上,包括把所有已做过的和经受过的以及所有将要去做和经受的痛苦,把尼罗、凯撒·博尔吉亚和亚历山大六世、罗马皇帝和太阳神的祭司们的罪恶,把那些名为百姓而以坟墓为住所的人的痛苦、被压迫的民族、工厂里的儿童、窃贼、囚犯、无赖之徒和在压迫下沉默不语、只有上帝听到了他们的沉默的那些人的痛苦放在自己肩上,并且不只去想像,还要去实现。因此,目前世界上的所有与他的人格有接触的人,尽管他们可以既不躬身于他的祭坛之下也不跪在他的牧师面前,都会不知不觉地发现自己的罪恶已经被拿去,而只看到自己悲哀的美。这种理想在我看来还是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
我已经说过,基督是与诗人同列的,这是真的,雪莱和索福克勒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