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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皇后屏退了左右,过了许久许久方才找回声音:“妹妹,这一趟,辛苦你了。”
听着涟皇后酸涩无力的声音,墨今的眼泪也被唤出:“让姐姐担心了。妹妹不虚此行,虽有所危险,却是值得的。如今大局既然已定,姐姐大可放宽心,尽心的养病。”
涟皇后摇了摇头,笑了:“姐姐这身子自己知道,虽然墨夷大人并未直言坦诚,但是看他的样子也猜得到几分了,怕是未来时日无多……”
墨今有些急切的上前掩住她的嘴,却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涟皇后一怔。墨今手足无措的边流着泪,边以手帕试着水渍,久久难以成言。
涟皇后倒是冷静的:“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缘聚缘散本就不容你我强求、左右。但是与妹妹在一起的这段时日,却是姐姐心中最温暖的时刻。妹妹与其伤怀,倒不如记住。”
说着涟皇后起身从小柜中拿出一包东西,语气轻快的说道:“他日等妹妹年过半百,在回忆起今日种种,说不准还会欣然一笑呢!”
墨今垂着头,瑟缩的声音断断续续:“会的。在宫里有悲伤有快乐、有无助有释然、有体谅有包容、更有姐姐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妹妹今日的一番体会。虽然这世上之事你我终难以定论,但是墨今身为宫妃、身为子女、身为姊妹,如今却可以活出坦然与释怀,这……也算是一种福气。”
说到最后,墨今抬起脸,满目的泪痕却充斥着欣然的笑容。
涟皇后将布包交到墨今手中,说道:“这里面是姐姐的手札日记,讲述的无非是一些所见所闻、所感所想,虽然比不上古书典籍的深奥与智慧,却也可作为妹妹日后的一番谨戒。”
墨今接过说道:“古书自有古书的道理。可这在世为人、在宫为妃却未必见得会有涉及,姐姐的手札到更是宝贵了。”
涟皇后笑了笑,轻抚墨今的手,转移了话题:“淑妃她……已经被关起来,等候处置。”
墨今有些讶异:“墨今以为她该是返回了陆囿国。”
“未曾。”涟皇后摇了摇头:“她本人断然拒绝了。而后陆圣王派来的使臣也说,一切去留都随她自己的意思,看来是放任了……如今陆囿王已经被废了,淑妃怕是更不愿回了。”
墨今听着蹙眉沉默着,半响后突然说道:“墨今到想去见她一次,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但是却应见、该见。”
待到墨今出了明雪宫正往宁夏宫返回的路上,却遇到了墨夷炘。墨今见他似乎是站了许久,身边的落叶已成一小堆,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墨今暂时收起不稳定的情绪,耐着性子向行礼的墨夷炘点点头,心里虽不愿在此时应酬这个人,却也无可奈何:“墨夷大人有礼了,有事……但说无妨。”
墨夷炘这一次倒是与往日判若两人,只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再难打开,而一向抿紧的薄唇似乎抿的就剩下一条缝儿,一脸的压抑之色,一开口却谦卑的令人惊讶:“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墨今不语,缓缓往宁夏宫走去,墨夷炘紧随其后,边走边说:“淑妃她近日来已开始绝食,微臣请求娘娘……”
墨今顿住了身子,却未回头只是看向远方:“她这是在逼皇上,也是在逼她自己。这个困局,除了她自己看开、想清,旁人怕是无能为力的。”
“不!”墨夷炘急切的赶上几步,超越了墨今却见到她似有泪痕的红肿双眼,顿时愣住。
墨今一怔,对他有此一举始料未及,连忙别开脸:“大人,你逾越了。”
墨夷炘也是一怔,连忙低头行礼:“微臣有罪,微臣也是一时心急,淑妃那……”
墨今轻叹着打断他:“其实,本宫倒是也想见见,其实,本宫也想你一起去见见。”
墨夷炘顿住了:“这……”
墨今了然的笑了:“你怕了。你怕这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也怕经此一次淑妃自断后路的决定就更甚,更怕这一次见面便是将她往黄泉路上又推了一把。”
墨夷炘悲痛的闭上眼,墨今说的句句都插在他心里,淌着血。
〇八、去留舍得
墨今笑了,意味不明:“大人,宥淑妃会走到今天的地步,究竟是对、是错相信没人说得清。但是你又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早就在一开始便做了那个推波助澜的人,甚至于一步一步的加速她的毁灭。”
墨夷炘浑身一震,脸色顿时苍白许多。
墨今又道:“要选择一条路……究竟未来如何,也只有走下去了才会知道。试问大人你当初有没有想过,窗户纸太薄了,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火烧,早晚都是会被捅破的。所以,今日的一切是归去、还是服从,也都应该由宥淑妃自己做决定,不是吗。而你也仍旧会是那个推波助澜者,却永远没有主宰与决定权。”
墨夷炘久久不语,墨今也似乎有了耐心了,就站在那儿等他想通。
果然,过了半响之后墨夷炘仿佛想通了些事,脸色也豁然开朗:“那么,就烦请昭仪娘娘早作安排吧。”
墨今笑笑,回身走了……
而这一次墨夷炘仍目送着墨今的背影,似乎经过了陆囿国一行,她超脱了、对人对事都淡然许多,也无情许多。
想到这,墨夷炘自嘲的笑了,说到“情”字他与墨今之间本就谈不上,既无友情也无男女之情,又何来“无情”一说呢。
只是此时的墨夷炘却有些舍不得……舍不得这宫中的尔虞我诈,虽然它很可怕却弃之可惜。舍不得这宫中的是是非非,虽然它很繁杂却精彩万分。更加舍不得与墨今之间的争论不休,虽然它使人心烦却已然习惯。
而这一次,墨今的背影深深的印刻在墨夷炘的心中,或许是因为人变了,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了,也或许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反而更容易使人记住、让人珍惜罢。
翌日傍晚,墨昭仪奉了涟皇后的懿旨去看望宥淑妃,而因为宥淑妃屡次绝食身体愈加衰弱,所以太医院院判墨夷炘也一并跟从。
宥淑妃并未像墨今想象的那般憔悴、苍白,虽然她的气色有些灰黄,却也掩盖不住往日的风华。在墨今心中宥淑妃不愧是得天独厚的陆囿国公主,相貌绝对是数一数二之辈,尤其是那股高傲凛然的气质,墨今甚为佩服。
在这世上,有些人为五斗米折腰,有些人却情愿饿死也不愿受嗟来之食。这两者之间谁也难以说对方是错的,或是对的,前者有前者的考虑,后者有后者的坚持。这也就造就了此两种人对事、对人的看法与态度的迥异吧。
宥淑妃挺直了背脊坐于桌前,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前来,不过她的表情却还是惊讶了下:“我道是谁……真是好笑。我以为最该来看我之人,至今并无表示,而我最不想看见之人,却一同前来。”
这话似有针对,墨今听着笑了笑,丝毫不介意,在她心中又何尝是真心的想来这一趟?可是墨夷炘的脸色却白了下,或许是因为他也被归为最不想被看见的人之一吧。
墨今将手中的餐篮放在桌上,宥淑妃淡淡一瞥,嘲弄的道:“怎么,已经决定是鸠酒了吗?”
墨今笑着摇了摇头,将篮子打开,顿时一种扑鼻的想起飘散开来……
“这……”宥淑妃愣了愣,不由得站起身,微微前倾往篮子中看去。
墨今说道:“不错,这正是皇上派人到蛊家寨去取来的,每一样都是宥淑妃你往日喜爱之糕点。如今,可以再度尝到,就算是被下了砒霜也该是欣然领受的吧。”
宥淑妃呵呵一笑:“你想吓唬我?哈!到了此时此刻,我根本不再怕任何事,我连妃位都可以抛去,又怎么会在乎区区毒药?若真是的话我还要谢谢昭仪娘娘的大恩大德,可以成全我,给我全尸。”
说着,宥淑妃手执竹筷开始旁若无人的进食。
墨今与墨夷炘均不语,只是坐在在那儿,前者喝着茶,似乎悠闲的正在与友人话聊。而后者沉默脸色不佳,似乎正在面临家中巨变。
而宥淑妃则是更加坦然,亦或者可以说是无畏了。
她进食的速度不疾不徐,缓缓却有节奏,每一次下筷子都更为坚定,姿态优雅,丝毫不失她公主的身份。
许久许久后,直到餐盘中两人份的点心都被吃光,宥淑妃才停了下来。
墨今笑看着,心中不禁有些可叹,或许这是宥淑妃最后一顿,更是她最后一次再尝到陆囿国的食物吧。原来看书中所说,死牢中的贼人却更加珍惜每一餐、每一顿是真的,因为随时都可能是最后的……
宥淑妃擦拭了嘴角:“有话便说吧。”此时她的语气似乎平静许多,也不再有刺。
墨今却笑着反问:“我还以为,是你有话要与我说。”
宥淑妃并无正视此问,反而道:“怎么昭仪娘娘不称‘本宫’而改称‘我’了?”
“呵呵。”墨今和善的笑着:“今日此地就只有‘你、我’之分,却无身份位份之别。淑妃娘娘不也是一直自称‘我’吗?既然你可以,墨今也可以暂时抛却身份,这样说起话来才更自然些。”
宥淑妃看了墨今半响,突然笑了:“有意思,到现在你本完全可以拿拿架子的……我抛却‘本宫’是因为知道就算拿着身份也不过几日光景,也没必要再贪图虚名,别人更加不会再在意我到底是谁。可你呢?如日中天、得享荣华,倒不必在此时可怜我这个失势之人。”
墨今摇了摇头:“此事本无关谁更可怜,更无关权势谁多一分、谁减一分……也许接下来的话根本就不适合出自宫妃之口,所以此时你我皆是平女,皆是为了命运的波折而浮沉、彷徨之人。”
听到这,墨夷炘闭上了眼,隐忍着。
而宥淑妃则“咯咯”笑了,笑意中苦涩至极、心酸至极,闻者心绞:“说得好,说的真是好!若我不是王女,我便只是民女。若我不是宫妃,我便只是悠闲自在的雎鸠宥。或许我的体质根本不容我存活几年,可是那也该是快乐的、无忧的。如今……一切真是造化使然。”
墨今不语。
宥淑妃似乎陷入了以往的回忆,她站起身,背过去看向窗外,似乎此时就只有她一人般,可随意畅怀心事,又似乎此时正有众多看官等着听她说书:“当我第一次见到纭泓时,那是在一片桃花林中……天蓝、地阔,却只有我二人欣赏桃花之舞。若是一切并非出于事先安排,那该是人间最美的故事罢。
在那段时日里,我彷徨着是去、是留,却也一次次的说服了自己要坚持、要坚强、要坚定。留下,就意味着我这场戏终要演到谢幕的那一日,去了,或许亦会在纭泓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想象。
直到……纭泓提出要带我回宇文朝,我便知道自己成功了,可我心中的伤口却已经被撕开,无声的淌血、无息的流泪。当我别离了蛊家寨与师父的那一晚,是最后一次见到陆囿国的土地,甚至在日出之前就已经与他赶到了宇文朝境内,于是……我看到的最后一次光芒,便是陆囿国的日落,并迎来了宇文朝的第一个日出……一直到现在。
我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我们就此归隐山林,该是众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吧?只可惜神仙有之,却无人见过。至于眷侣?又有几人敢说自己可以永远受人眷顾,亦永远眷顾那人?
在宫里的日子,纭泓对我很好、很体贴,甚至于我总在无时不刻的说服自己,不如就此作罢吧。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女人出现,也使我渐渐看清在宫中绝无专宠与独爱。虽然我一次一次的麻痹自己,告诫自己那是纭泓,不是宇文綦。可是一次一次的事实也告知我,那是帝王,不是纭泓。”
说到这,宥淑妃转身面向墨今,一脸的泪痕,直直的盯着她:“到了此时此刻,我却松了口气……因为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可以归去。而你,则要替代我这种心境,享受我的心酸,永无止境的矛盾、彷徨、自我麻痹。所以说到可怜,是尽早超脱的我可怜呢,还是你们这些一辈子都无法、无机会超脱的人可怜呢。”
墨今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一会儿:“在这世上,各人的看法本就不相同,以你的境遇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在裳嫄宫时,我也曾以为自己是可怜的、悲哀的,甚至于自怨自艾的认为,这一辈子怕也是要继续如此可怜下去吧。可是,我与你想法的最大的差别,却使得你我之间有了本质的区别。”
宥淑妃微微蹙眉,似乎不认同墨今的说法。
墨今又道:“这种区别我不会说,因为就算说了,你也不懂。这倒并非是领悟之别,而是性格与际遇造就了你我的不同罢。所以你永远无法体会我心中所思,我也无法理解并认同你的观感。”
其实,在墨今心中是有些欣然与苦涩的。
苦涩是苦涩在于当初的自己也有些像宥淑妃这般钻死胡同,也曾被为何要与人争夺纭泓的眷顾而费尽心力,如此无奈。可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