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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这种坚持内战政策、一点也听不得不同意见的情况下,蒋介石在洛阳作了一番新的军事部署后,于12月4日晚九时许,身着戎装,带领大批高级将领,由洛阳乘专车再度来到西安。张学良是先行前往洛阳迎接的,这时同车到达。杨虎城、邵力子等高级官员亲往临潼车站迎接(因蒋要下榻临潼华清池,故在此站下车),蒋介石不进西安,不住城里的高级宾馆,而要选择远离城区的骊山山脚下这一僻静处所,与其说是为了安静,不如说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他这时虽然还不大可能会想到一周以后他会被人家打个人仰马翻,但西安对他来说,不象南京、洛阳那么安全这一点,他是毫不怀疑的。
这是蒋介石在一个多月内第二次来西安。但这一次的到来,颇有点“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之慨。他不仅带来了如陈诚、卫立煌、蒋鼎文、朱绍良等一批高级将领,他的中央军也纷纷西移,真是浩浩荡荡,声势显赫,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不过,在表面上,同上次来时一样,他仍装出一副轻松自如、悠哉游哉,似乎是被名闻遐迩的大、小雁塔和烟草萋迷的咸阳古道所陶醉的样子,游览观赏,指指点点。实际呢,他脑子里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的目光是严峻而阴冷的;他往往在访古揽胜中王顾左右而言他,那偶而发出的笑声使人感到惊惧;他观景不过是做做样子,时刻在窥探张、杨的动静,才是他的真正动机!
装假毕竟是难以持久的。果然,蒋介石的笑容转眼间便消失干净,一个新的围剿陕北红军的作战计划抛了出来,而且声势大,兵力强,口气硬,命令也是最后通谍式的。在他看来,他的决定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必须绝对服从的,如果张、杨再不听从,就将他们搬开:东北军调福建沿海,十七路军去安徽,西安不是要搞什么耿共抗日、精神向北吗?这回我要让你们来个精神向南!
这一次,蒋介石是决心要在西北大干一场的。他一面软硬兼施地一再向张、杨施加压力,督促他们向陕北进兵,一面也作了让他们易地换防的准备,甚至连新的西北“剿总”和前敌总指挥的人选都已内定;同时,在“两广事变”时南调的军队,这时也重又调回内地,集结于平汉、陇海路一带,准备向陕甘进发。有一部分军队正向豫西移动,前锋已逼近潼关。从国外买回来的一百多架最新式的战斗轰炸机,也都调往西安,准备参加新的“剿共”大战。那一阵,西安真够热闹的,一队一队的飞机,象傍晚的乌鸦群,带着震耳的响声,遮天蔽日地飞临西安上空;有的还故意降低高度,轰轰隆隆地怪叫着,贴着屋脊,从人们的头顶上飞过,然后密密匝匝地停靠在机场上,作为“剿共”之用。
由于时局的变化,一向比较恬淡、宁静、同时也较为安定的古老的西安,突然失去了它的平衡,变得异常拥挤而又嘈杂了。“一时西安这个小城挤满了国府大员和国民党高级将领,天空飞机隆隆,街上汽车奔驰,旅馆里塞满了人,大饭店经常座无虚席,猜拳声,打麻将声,不绝于耳,连妓女也都活跃了起来,看起来好不热闹。”⑤
然而,这热闹却是畸形的,很不正常的,在虚假的繁荣的背后,既是紧锣密鼓的反共喧嚣和密谋,也是广大爱国官兵与一部分法西斯分子的对峙,是革命与反革命两种力量的激烈较量……
但即使是形势已经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张学良对蒋介石的进谏仍未停止,虽曾多次碰壁,虽然他产生了必要时不惜以兵谏达到促蒋抗日目的的想法,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盼能出现奇迹,这也就是说,企望蒋介石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悬崖勒马,放弃其不得人心的内战政策,领导人民抗日。哪知蒋介石仍然无动于衷,不仅拒不采纳他的建议,反而指责他是“受了共产党的盅惑”,他以不容分辩的语气说:“古人云,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内部分裂,何谈抗日?如今流窜在陕北的红军已成强弩之末,我们拥兵数十万,又有大批新式飞机,只要上下一致,果断出击,便可将其全歼。今天已到剿共的关键时刻,当此共军即将覆灭、我们剿共的最后胜利指日可待时,焉能功亏一篑,致使功败垂成?这是关乎党国存亡的大事,是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这是东北军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希所部迅速行动!”
张学良看到蒋介石态度仍是如此僵硬,想到他披肝沥胆,多次真诚相劝,此公竟无动于衷,不禁声泪俱下地说:“委员长,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怕难执行。听我这么说,你一定很生气,会认为我不服从你的命令。实际不然,自东北易帜以来,我对中央政府的决策一贯是大力支持的。但现在日寇正疯狂向华北和全中国进犯,意欲亡我中华,中国面临亡国灭种的严重威胁,作为一个军人,怎能坐视?所以我认为只有坚决抗日,才是中国的唯一生路。为抗日,我张学良是不惜牺牲一切的;全军将士也会奋勇杀敌,个个争先;但如打内战,就会怨声载道,观望不前,到那时,委员长就别怪我指挥不力,令出不行了。”
起先,蒋介石见张学良流泪了,似有所动,但后来听他说“打内战怨声载道”,将会出现“令出不行”的局面,又无名火起,连连摆手说:“不要再讲了,不要再讲了,我不愿听,不愿听!我多次讲过,日本和共产党都是敌人,都在要打之列,但有内外之别,应该说,内患危害之烈,更甚于外敌,所以我的决心是不能改变的。这是考虑不周或一时冲动吗?不,它正是从国家民族的长远利益出发的。当此形势对我们极为有利,最后消灭共产党和红军之际,谁如果以抗日为名,联而不剿,贻误军机,定将军法从事,这,唵唵,我可是毫不含糊的!”
这天,张学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对蒋进行一次毫不妥协的“苦谏”,甚至“哭谏”的,如同两军交锋,各不相让,激烈的争辩持续了几个小时,但蒋的态度丝毫未变,最后他竟拍着桌子说:“你现在就是拿枪把我打死了,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变!”话已至此,张学良还能再说什么呢?事情很明显,根据蒋介石这种顽固的态度,想用劝说的办法使他回心转意,是很难办到了,所以此时此刻,真有点剑拔弩张,不闹个鱼死网破,看来是不会收场的。因为事情很明显,对张、杨二将军来讲,这时已经到了一个紧要关头:要么服从命令,违心地去进攻红军;要么任人宰割,即刻离陕!
形势紧迫,一发千钧,张、杨两将军不得不背水一战了!
这原因是明摆着的,因为蒋介石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要贯彻他的“攘外必先安内”的那套方针,而这些张学良和杨虎城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内战,他们无论如何是不愿再打了;从陕西调离,有的还要调到边远的地区去,这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很不利的,因为这样誓必要远离红军,不但联共抗日,前功尽弃,而且还会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事情很清楚,蒋介石把他们分别调出去,实际是一种分而治之的策略。拿东北军来说,到那时非但无法打回老家去,还有被消灭掉的危险。十九路军将领陈铭枢、蔡廷锴和李济深等发动的“福建事变”,不就是因为反对蒋介石的内战政策,并成立了福建人民政府,最后在蒋介石的分化和优势兵力进攻下失败的吗?怎能再蹈十九路军的覆辙?这也就是说,张、杨二将军和蒋介石在政治方针上的冲突已经十分尖锐,“由于彼此都不放弃看法,已发展到必须得出结果”的地步。张学良曾经考虑过辞职,但鉴于前几年被迫下野的痛苦经历,加之国仇家恨未报,他觉得这样做有负众望,自己也是问心有愧的,所以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特别是,一想到几年来颠簸坎坷的境遇,几十万东北军,背井离乡,置身西北,还有千千万万的父老姐妹陷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他的心就碎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怎不忧愤交加,遗恨难消呢?
但他想得更多的还是眼前,比如如何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如何才能使一意孤行的蒋介石悔悟的问题,劝谏,已经失败了,罢免他,在当时的国民党内还未形成这样的条件,那究竟应该怎么办?特别是在他得知蒋介石将要亲自来陕督战的消息后,他也进一步提高了警觉,并常同杨虎城在一起交谈。天长日久,彼此消除了疑虑,谈话也比较随便了。有一次张学良先谈到他对蒋氏的反共政策的不满,表示决不再参与内战,并就联共抗日以及蒋到西安后可能产生的麻烦,征求杨虎城的意见。
“你真的不顾一切,决定要坚决抗日吗?”杨虎城对张学良的决心似乎多少还有点疑问。
“真的,这次我是再不能当那个‘不抵抗将军’了,知耻而后勇嘛!”张学良果决地说。
“这就好,这就好啊!”杨虎城极表赞赏。但他随即又调转话锋,说:“其实,丢掉东北是委员长下的命令,这个‘不抵抗将军’的帽子,我看戴在他头上才不大不小正合适呢!”
“唉,怎么不是呢!张学良心情沉重地说:“也怪我那时年轻幼稚,听了他的话,才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但我觉得,问题的严重性是,直到现在他还不回头,还热衷于反共、打内战,我们的愿望不能实现,爱国人民都责备我们,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呢?虎城兄,你年纪比我大,经验也比我丰富,我们今后应当怎么办,你还得多加指点啊!”
“啊,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关于我们今后的斗争方略,我倒是想过一下,只是,这……”杨虎城欲言又止,也许是还有些顾虑吧,但他看到的是张学良那热诚、期待的目光,所以他略加思考,还是大胆地讲了出来:“我的想法是等委员长来西安后,我们先耐心劝说,还是尽量用‘寇深国危,大敌当前,一致抗日,枪口对外’的精神去感化他,说服他,促其醒悟,此乃上策。如果他还是不听,顽固到底,我们可以来它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你看如何?”
“啊,这……”张学良乍听到杨虎城提出的这个十分尖锐的问题,不免有些惊讶,这来得太突然了。
“怎么?你不赞成?”
“不,我考虑一下。”张学良看到杨虎城面现疑虑之色,似有些不悦,忙安慰他说:“不过,请放心,我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我们的谈话是不会外传的。这你相信吗?”
杨虎城默默地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过了一会,张学良终于颇有同感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尽量相劝,万不得已时,也不排除将用非常行动使他脱离南京亲日派的包围,听听我们的救国主张,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杨虎城连声说:“是啊,是啊,看看,这不是咱俩都想到一块去了吗?你刚才说要考虑,我还以为你不同意呢?”“哪里,哪里,”张学良说,“前些时在洛阳,我还劝过他,让他‘俯纳民情’,别学袁世凯,结果被他骂了一顿。蒋为人刚愎,不大能听得进不同的意见,看来我们被逼上梁山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虎城兄,我们肩上的担子可真不轻啊!”
“是啊,看来较量是不可避免的。”杨虎城冷静地说。但他看到两人的观点终于比较接近了,又甚感欣慰,所以言谈中显得决心很大:“这当然并非上策,我们也并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只是这年头,脑子太简单了,要吃亏的,我们不得不防着点。但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有一点你放心,我听你的,副司令你怎么领导就怎么办,我是跟着副司令一路走的!”
“好,咱们一言为定,且看他们如何动作吧!”
张学良与杨虎城紧紧地握手,他们的心贴得更紧了。……⑥
我赞同这样一种观点,即张、杨兵谏,决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是由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但张、杨长期受到蒋介石的排斥,彼此早有矛盾,在西安事变前的一段时间,又对他们相煎甚急,所以都有反蒋之意,只不过没有说破,直到张学良最后一次从洛阳回来,他们才终于相互交心,道破了天机。但究竟何时举事,怎么行动,却又心中没底。12月7日,张、蒋之间的激烈争论和蒋介石的顽固不化的态度,使他们终于认识到,对蒋介石不能再存在什么幻想了,举行“兵谏”已是势在必行,不能再犹豫了。但他们经过密商,认为事关重大,需要进一步摸一摸西安各界、特别是上层人物的动向,以便一旦举事,也好区别对待,并注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争取的人,壮大联合抗日的力量。所以,12月8日,杨虎城曾特地走访了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