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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的全是小小的峡谷、小小的湖泊、小小的山丘和小小的丛林。没有哪样东西是像模像
样地摊开摆好。只要哪块平原稍为开阔一些,就会有一个丘陵挡住了它的去路。倘若哪
个丘陵要蜿蜒延伸成一条山脉,就会被平原截断抹平。一个湖泊刚刚展开一些就马上被
阻滞成一条窄窄的河流,而河流刚流得不太远就又开阔起来变成了一个小湖。大雁们飞
到离海岸很近的地方,男孩子能够一眼望见大海。他看到,甚至连大海也没有能够把辽
阔的海面铺开摊好,而是被许许多多的岛屿分割得狼藉不堪,而那些海岛却哪个也没有
长足变大就被海洋围住了。地面上的景色扑朔迷离,变化莫测,忽而针叶林,忽而阔叶
林;耕地旁边就是沼泽地;贵族庄园毗邻着农夫的农舍。
房屋前面一个人都没有,田地里也没有人在干活,可是大路小径上行人络绎不断。
他们从考尔莫顿丛林地带的农舍里走出来,身穿黑色衣裳,手持书本和手帕。“唔,今
天大概是星期天。”男孩子想道,便骑在鹅背上,饶有兴味地注视起这些上教堂去的人
们。在两三个地方,他看到坐着车到教堂去结婚的新婚夫妇,身边前呼后拥跟着一大群
人;在另外一个地方,他看到一支殡葬队伍,寂静悲哀地在路上缓缓行走。他看到贵族
人家的华丽轿车,农民的四轮大车,也看到湖里舟揖徐驶,全都朝向教堂进发。
男孩子骑在鹅背上飞过了比尔克岬湾教堂,又飞过了贝特奈教堂、布拉克斯塔教堂
和瓦德斯桥教堂,然后飞向舍了厄教堂和佛罗达教堂。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都是教堂钟声
长鸣,钟声响彻九霄,嘹亮悦耳,余音如缕,不绝于耳,整个朗朗晴空似乎都充满了铿
锵悠扬的钟声。
“唔,看来有一件事情是可以放心的,”男孩子想道,“那就是在这块土地上,无
论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得到这响亮的钟声。”他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心里也踏实
多了,因为尽管他如今正过着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只要教堂钟声用它那铿锵宏亮的嗓
音在召唤他回来,他就不会迷失方向。
他们飞进了瑟姆兰有很长一段路之后,男孩子忽然看见地面上有个黑点在紧紧追逐
他们投下的影子。他起初以为那是一条狗,若不是那个黑点一直紧随不舍跟着他们,他
就不会去留神他。那个黑点急冲冲奔过开阔地,穿越过森林,纵跳过壕沟,爬过农庄围
墙,大有决计不让任何东西阻挡他前进的势头。
“看样子大概是狐狸斯密尔又追上来了。”男孩子说道,“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飞
得快,很快就会把他抛在后面的。”
听了这句话之后,大雁们便用足力气以最高速度飞行,而且只要狐狸还在视野之内
就不减缓速度。在狐狸再也不能够看见他们的时候,大雁蓦地掉转身来拐了一个大弯朝
向西南飞去,几乎像是他们打算飞回到东耶特兰省去。“不管怎么说,那谅必是狐狸斯
密尔,”男孩子想道,“因为连阿卡都绕道改变了方向,走了另外一条路线。”
那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分,大雁飞过瑟姆兰省的一个名叫大尤尔屿的古老庄园。这幢
宏伟壮观的高大住宅四周有枝盛叶茂的树木环抱,四周是景色优美的园林,在住宅前面
是大尤尔屿湖,湖里岬角众多,岸上士丘起伏。这个庄园的外观古朴庄重,令人倾倒。
男孩子从庄园上空飞过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而且纳闷起来,在经过一天飞行劳累之
后,不是栖息在潮湿的沼泽地或者浮冰上,而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过夜,这滋味究竟如何。
可是这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想法而已。大雁们并没有在那座庄园降落,而是落
在庄园北面的一块林间草地上。那里地面上蓄满了积水,只有三三两两的草墩露在水面
上。那地方几乎是男孩子在这次长途旅行中碰到的最糟糕的过夜之地。
他在雄鹅背上又坐了半晌,不知道他该怎么办才好。后来他连窜带蹦从一个草墩跳
到另一个草墩,一直跑到坚实的土地上,并且朝着那座古老的庄园方向奔过去。
那天晚上,大尤尔屿庄园的一家伯农农舍里,有几个人恰好围坐在炉火旁边聊天。
他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讲到了教堂里布道的情况,开春时困地里的活计和天气的好坏
等等。到了后来找不出更多话题而静默下来的时候,伯农的老妈妈讲起了鬼故事。
大家知道,在这个国度里,别处没有一个地方像瑟姆兰省那样有那么多的大庄园和
鬼故事啦。那个老奶奶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许多大户人家当过女佣,见识过许多稀奇古怪
的事情,所以她可以滔滔不绝地从晚上一直讲到天亮。她讲得那样绘声绘色,生龙活现,
大家都听得人神,几乎以为她讲的都是真人真事了。她讲着讲着,蓦地收住话头,问问
大家是不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于是大家都惊恐得打了一个寒噤。“你们难道真的
没有听到动静?有个东西在屋子里转来荡去,”她诡谲地说道。可是,大家什么也没有
听出来。
老奶奶一口气讲了埃立克斯伯格、维比霍尔姆、尤里塔和拉格曼屿以及其他许多地
方的故事。有人问有没有听说过大尤尔屿也发生过这类怪事。“噢,是呀,不是一点没
有。”老奶奶说道。大家马上就想听听他们自己庄园里发生过什么怪事。
于是老奶奶娓娓道来。她说,从前在大尤尔屿北面的一个山坡上坐落着一幢宅邸。
那山坡上长满了参天古树,而宅邸前面是一个很美丽的花园。那时有个名叫卡尔先生的
人主管着瑟姆兰省,他有一回路过这里,住在那幢宅邸里。他吃饱喝足之后就走进花园
里,在那里伫立了很久,观赏大尤尔屿湖和它美丽的湖岸一带的湖光山色。他看得心旷
神怡,心想这般美景除了瑟姆兰之外在别的地方岂能看到,就在这时候,他听得身后有
人深深长叹一声。他回过头来一看,是个上了年纪的打散工的雇工,双手倚着铁锨站着。
“是你在这儿长吁短叹?”卡尔先生问道,“你为什么要叹气?”
“我这样日日夜夜在这里拼命干活,哪能不叹气呀?”那个雇工回答说。
卡尔先生脾气暴戾,不喜欢听手底下人叫苦抱怨。“嘿,要是我能够来到瑟姆兰省,
在我有生之年一直干刨土地的活计,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但愿大人您能如愿以偿,”那个雇工回答说。
不过,后来人们说,卡尔先生就是因为许了这个愿,结果死后埋葬人土了都不得安
宁,他每天晚上都要以幽灵出现,到大尤尔屿去,在他的花园里挥锨刨土。是呀,如今
宅邸早就没有啦,花园也没有啦。在那边早先是宅邸花园的地方,现在是长满森林的山
坡地,平平常常和别处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有人在漆黑的深夜从森林里走过的话,他碰
巧还能看到那个花园。
老奶奶讲到这里,停住了话音,眼睛瞄向屋里的一个晦暗角落。“难道那边不是有
个东西在动吗?”她大惊小怪地问道。
“噢,那不是的,妈妈,您只管往下讲吧!”儿媳妇说道,“我昨天看见,老鼠在
那角落里打了个大洞。我手上要做的事情太多,忘掉把它堵上了。您说说有人看见那座
花园没有。”
“好哇,我讲给你听,”老奶奶说道,“我自己的父亲就曾经亲眼目睹过一回。有
一年夏天夜里,他步行穿过森林,蓦地看见身边有一堵很高的花园围墙,而且从围墙上
看过去还可隐隐约约见到不少最为名贵的树木,那些树上繁花和硕果把枝条压得垂到墙
外。父亲放慢脚步走过去,想看看这个花园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时候,围墙上突
然有一扇大门豁然打开了,一个园丁出来问他想不想见识见识他的花园。那个人就像其
他园丁一样,身上扎着大围裙,手里拿着大铁锨。父亲正要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他瞅
了一下那个园丁的脸。父亲一下认出了蓬松在前额上的那绺卷发和一撮山羊胡子。那不
是别人,正是卡尔先生,因为父亲曾经在他受雇干活的那些大庄园看到家家都挂着他的
肖像画……”
讲到这里话头又刹住了。那是因为炉火里有根柴火发出了劈啪声,火苗窜得很高,
火星溅到了地板上。在片刻间,屋里所有的角落都被映得通亮。老奶奶似乎觉得自己看
到在老鼠洞旁边有个小人儿的影子,他坐在那里出神地听讲故事,这一刹那又慌张地躲
闪开了。
儿媳妇拿起扫帚和铁铲,把地上的木炭碎块收拾干净,重新坐下来。“您再说下去
吧,妈妈,”她央求说。可是老奶奶却不愿意了。“今天晚上就讲到这里算啦,”她说
道,她的声音有点变了样。别人也还想听下去,不过儿媳妇却看出来,老奶奶脸色发白,
双手颤抖不已。“算了吧,妈妈太劳累了,必须去睡觉了,”她解围说道。
片刻之后,男孩子走回到森林里去寻找大雁。他一边走,一边啃着一根在地窖外面
找到的胡萝卜。他觉得简直是吃了一顿甘美可口的晚饭,而且对于能够在暖融融的小屋
里坐了几个小时感到心满意足。“要是再能够有个好地方过夜,那该有多好哇,”他得
寸进尺地想道。
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路边那棵枝叶繁茂的云杉树岂不是一个非常好的睡觉地方。
于是他爬上去用细小的枝条垫成一张铺,这样他就可以睡觉了。
他躺在那里大半晌功夫,心里惦念着他在小屋里听见的那个故事,尤其是想到在大
尤尔屿森林里到处游荡的幽灵卡尔先生,不过他很快就朦胧地进入了梦乡。他本来是可
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若不是有一扇大铁门在他身底下吱嘎吱嘎地发出开关之声的话。
男孩子马上就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使得睡意消失,然后举目四顾。就在他身旁,
有一堵一人高的围墙,围墙上隐隐约约露出被累累硕果压弯了的果树。
他起初只感觉惊奇,只觉得不可思议,方才他睡觉之前这里分明没有果树。可是过
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而且明白过来那是一座什么样的花园了。
说来最奇怪不过的也许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倒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强烈
兴致想到那座花园里去逛逛。他躺在杉树上的这一边又黑暗又阴冷,可是花园里却一片
明亮,他看到树上的果子和地上的玫瑰在烈日骄阳下晒得似火焰一般红艳一片。他已经
栉风沐雨,在严寒和雷雨中游荡了那么久,能够享受到一点点夏日的温暖,那简直是再
好不过了。
要走进这个花园看起来丝毫也不困难。紧靠着男孩子睡觉的那棵杉树的高墙上有个
大门。一个年岁很大的园丁刚刚把两扇铁栅大门打开,站在门口探头朝着森林张望,好
像在等待某人来到。
男孩子一骨碌从树上爬下来。他把小尖帽拿在手里,趋身向前走到园丁面前鞠了一
个躬,并且问可不可以到花园里去逛逛。
“行呀,可以进去,”园丁用粗暴的腔调说道,“你只管进去好啦!”
他随手把铁栅门关紧,用一把很重的钥匙把门锁死,然后将那把钥匙挂在自己腰带
上。在这一段时间内,男孩子站在那里一直仔细地瞧着他。他面孔呆板,毫无表情,唇
髭浓密,颏下一撮尖尖的山羊胡子,鼻子也是尖尖的,如果他身上不系着蓝色大围裙,
手里不拿着铁锨,男孩子准保会把他看成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卫兵。
园丁大步流星地朝着园子里面走去,男孩子不得不奔跑着才能跟得上他。他门走上
一条很窄的雨道,男孩子被挤得踩到了草地边沿上,于是园丁就立即申斥,吩咐不准把
草踩倒,然后男孩子只好跟在园丁背后跑。
男孩子觉察出来,那个园丁似乎在想,带领像他这么个小不点儿去观赏花园不免过
于降尊纤贵,有失身份,所以他连一句都不敢提问,只是一股劲地跟在园丁后面奔跑。
有时园丁头也不回地对他说一两句话。在刚进到离围墙不远处,有一排茂密的灌木树篱,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园丁说他把这行灌木树篱叫做考尔莫顿大森林。“不错,这树丛那
么大,倒是名符其实的,”男孩子回答说,可是园丁根本没有理会他在说些什么。
他们走过灌木丛之后,男孩子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大半个园子。他立刻看出来,这
个花园方圆并不很大,只有几英亩,南面和西面有那堵高围墙环绕,北面和东面临水傍
湖,所以用不着围墙。
园丁停下脚步去捆扎一根茎梗,男孩子这才有时间环视四周。他从小到现在没有见
到过多少花园,不过他觉得这个花园别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