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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陛下和他记得我是谁,却原来,我于他们,只如浮云过眼。
陛下自那日之后未曾召见于我,所谓在他身边服侍,只是一个在寝殿外擦风铃的差使。
陛下身边人多,想就此一步登天是我想错了。
见不到陛下,在陛下跟前行走的宦官们我倒认得不少,自高公公以下,领头的宦官是梁首谦,那是一个性格矛盾的家伙。
很爱呱噪,很热心,有时却也极冷静,又冷血。
宫中的人多有几重面目,这我也知道,但还是无法理解。
据说梁首谦跟在中书令谢默身边,负责打点那个人在宫中的起居生活。
说起这位谢相,我对他很好奇。
他是朝臣,却可以在宫内随意行走,人人见了陛下都害怕,只有他不怕。而最离谱的是,他与陛下住在一起……
在宫里,和陛下形影不离的人,是个男人。
一月三旬,至少有二旬,他睡在陛下的寝殿里。
五更天早朝,轮值守夜的我时常见到陛下抱着,好像还睡得深沉的他起驾前往紫辰殿……
时值初夏,凉风习习拂来,御辇之上我所陌生的帝王瞧着怀中人的时候,神情异常柔和。
“陛下平时都带着谢相上朝?”
一次,我问梁首谦。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我瞪他,这是什么回答。这人长相严肃,偏偏那张嘴里冒出的话和他长相背道而驰。他笑,招呼我坐在围栏上,又道。
“谢相啊,爱睡,不管晚上有多早睡下,早上一般都很难爬起来。我朝律令,百官日朝不到扣俸禄,情况严重还要降级处分,陛下不想谢相俸禄扣光。所以谢相在宫中的时候陛下带他起驾,再命人将谢相送到待漏院……”
待漏院是早朝前诸臣晨集之所,这个我知道。
所以,梁首谦才说是,又说不是吗?
“为什么谢相那么会睡?看不出来啊!”
很难想象,那张看起来朝气蓬勃的脸那样贪睡,我不解。
“谁知道,谢相最爱装模作样,你看不出来那是正常的。他啊,笑话多,你要在他身边呆久了,自然就知道。要不,问我也行。”梁首谦耸肩。“你知道陛下怎么把谢相唤醒吗?”
“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要卖关子,你快说呀!”
“丢最酸的去核梅子到谢相嘴里,直到把谢相酸醒为止。”
我无言,不敢相信的看着梁首谦,他乐得直笑,却不往下说了。
听说谢相的笑话颇多,可我看他,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会是人们所说那样迷糊的男子。
与陛下不同,我常见到他。
这人好像很喜欢听风的声音,他好像也喜欢听风铃在风中摇动发出的声音。
夜晚风起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在回廊上走动,侧耳倾听着风铃发出的声响,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有一天,我正在擦风铃,他在我身边,看着风铃,微笑。
“你喜欢听风的声音吗?”
“风的声音?”
“对啊,风铃发出的声音,就是风的声音。”
“大人为什么喜欢听风的声音?”
“我欲乘风九宵游,无奈人深锁禁宫……哪里也去不了,听听风的声音也好。”
“咦?”
我呆呆的看着他,象他这样的人,竟会哪里也去不了吗?
“小丫头,等你大点,就会懂了。如果有机会,去各个地方走走,那样会开阔你的眼界……”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
似乎,他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而这个人,对任何一个人,都有笑脸。
很多人学他的笑,也有很多人学他走路的样子,可人学得去他的笑,却没有人学得去他走路的样子。
他走路很慢,又不稳,但他走路的姿势很漂亮。
据说他走路的样子被人称作“迎风舞柳”,宫里宫外有很多人学他走步的方式,却没人学得去。
我也想学,拉着首谦想让他教我,他却骂了我一通。
“谢相的足有疾病,所以他走路才是那个样子。你好好的学他做什么?笨蛋。”
我不服气的看着他,他瞪我好几眼。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对我特别好,有次他说我象他的妹妹。
在梁首谦很小的时候,他曾有过一个妹妹。
“你的妹妹什么模样,她现在在哪里?”
我问,他笑而不答。
我不懂有时人们的沉默,是不想勾起心伤,我喋喋不休,有一次他终于告诉我了,却是我想像不到的答案。
“我的妹妹和你一样,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那她现在又怎么样?”
“东山三年大旱,生生饿死了。”
说话的时候,梁首谦还是笑着的。
“我……”
“我把自己卖了换了口粮回家,小月却死了,她死前还叫哥哥,她叫着说‘哥哥,我饿……’”
“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话,他摸摸我的头,与谢相一样,梁首谦的手很暖和。
“没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对了,你识字吧!”
他又微笑,我不懂他的表情为何能够变化的这么快。对于他的问话,我点头。
“在家的时候,父亲教过我‘千字文’与‘女则’。”
“那就好,谢相正要找整卷宫女,我看,你倒合适。怎么样,来不来?”
于是,我就做了谢相的整卷宫女,负责为他整理书案上的卷宗分类。
一般,我都要跟在谢相身边。
于是,我的眼睛又看到许多事。
这是我与谢相的第二次交集,那年我十四岁,谢相年方二十五。
3
谢相年长我十来岁,以我年纪而言尚幼,可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要比谢相来得老成。
跟在他身边,才知道他有多迷糊。
谢相走路总是东看看西看看,一分神就弄错地方,明明是往南方向走,他却晃到北面去,老走错路。
说他方向感差,可只要走过一次的地方,他又都记得住。
跟着这些大人物,身为随从的人通常没有说话余地,就算他老走错路,也没有我说话的份。我不说是不敢说,可首谦敢,他总是气得面红脖子粗,大叫着谢相你又走错路了。
我在宫中没有见过比梁首谦对谢相更嚣张的态度,那些为人主子的人通常都没人敢惹,只有谢相不同。
我老是见他被首谦逮住唠叨不休,而他只是微笑,半点不耐也没有。只是被气倒的经常是首谦,原因是谢相在听话的时候也爱走神,首谦说了一大通,以为谢相都记住了,他却回头一句。
“首谦方才说什么?”
当下噎得首谦半晌无话。
大人真的好迷糊,首谦说了这么久,他居然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想笑,却见他冲我眨眼,微勾的唇角带了一丝狡猾的笑意。
多次如此,我有些怀疑大人是不是装作自己没听见。仗着他每日一团和气,待下人也好,趁着他心情很不错,一天我问他。
“大人,首谦说得话大人真的没听到吗?”
“嗯,想听的会听,不想听的略过去。他见我听不进去,次数多了,也会收敛。首谦的唠叨功和郭二有得比,天天都听他叫我可吃不消。啊,这是秘密,可别说出去!”
他小声叮嘱我,我乖乖点头。
我很喜欢这位大人,喜欢他没有架子,其实首谦对我很好,可是我更喜欢大人,他知道很多首谦与我都不知道的东西,他也比首谦长得好看。
有时幻想,想象当中,大人是我的兄长。
但我知道,这只是个梦。
现实中的他,属于陛下。
和陛下在一起的谢相爱发脾气,很任性,和平常的他不同。而在这样的时候,脾气素来显得有些暴躁的陛下神情却好得很,也和往常的他不同。
但有时也不是这样。
一日,陛下与谢相在芳菲亭里下棋,我随侍在旁,发现谢相棋品不是很好,他爱耍赖。
谢相的棋艺很烂,陛下看他落子,往往下一个举动是举杯喝茶,宽大的袖子掩住陛下的神情,我瞧他袖子下的脸在笑。
陛下笑得很开心,而谢相苦苦思索下一步棋子该怎么走。
实力有差别,结果很不同。
陛下喝着茶吃着点心漫不经心的下子,犹如蜻蜓点水;谢相时常站起身踱步好一会还下不了子,就象老牛拖车那样慢。
如此,谢相被陛下风卷残云般的收拾了,其实也不奇怪。我见陛下黑子吃掉谢相白子,往往大片大片的吃,我瞧见陛下神态轻轻松松,谢相面上表情越来越黑……
我瞧他,抱住装着陛下黑子的雕漆盒,对着陛下嚷嚷。
“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再吃我要输了。”
陛下的回应是挑眉。
“下棋本来就有输赢,哪有你这样把着棋子不让人下子的……把盒子交出来。”
“才不,你让让我有什么关系?”
谢相的眼睛瞪得好大,陛下摇头叹气。
“这哪能让,棋盘如江山,寸步不让……”
话音刚落,陛下又吃掉谢相一片白子。
原来他移动了棋盘上的黑子。
谢相气恼的看着他,又叫。
“那我不这么下,我悔棋!!”
“啊,这怎么行,落子无悔,怎可以悔棋?”
瞧着谢相的动作,陛下大吃一惊。
“为什么不行,你自己说对你可以不要信用的。”
“你平时不是不把朕的话当话吗?怎么这回记得这么清楚。”
陛下冷哼。
“此一时彼一时。”
“云阳谢家人不是以君子自度,哪有你这样的谢家人,丢脸不丢脸?”
“对你当小人,我无所谓啊!”
谢相笑眯眯的,陛下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最后赢的人是谁?
谁也没赢。
陛下被谢相气跑了,而后三天,陛下不理谢相。
那个时候的谢相好沮丧的样子,努力凑到陛下身边,陛下侧过身去背对他。见陛下这副模样,谢相撇撇嘴,也不管我们都在身边,他居然就这么扑到陛下身上去。
“啊呀,是微臣不好,微臣不对,陛下你就消气吧!”
陛下回头,瞧了他半天,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快从朕身上下来。”
“咦?”
“你太重了。”
“啊啊!胡说……”
此话一出,当即气跑了谢相。
世上有些事,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先前低头的人是谢相,现在变成陛下了。
陛下去了谢相家,我和首谦他们也跟了去。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