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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道:“啊,这位沐天波沐老爷,原来就是《英烈传》中沐英的子孙。沐王爷勇不可当,是太祖皇帝的爱将,这个我知道得不想再知道啦。“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英烈传》,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沐英这些大将的名字,他听得极熟,又问:“你怎么不早说?我如早知沐王府便是沐英沐王爷家中,对那吃白食的朋友也客气三分了。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又是什么人?”
茅十八道:“刘白方苏四家,向来是沐王府的家将,祖先随着沐王爷平服云南。天波公护驾到缅甸,这四大家将的后人也都力战而死。只有年幼的子弟逃了出来。我见了那位姓白的英雄所以这样客气,一来他帮我打退大汉奸的鹰爪……”韦小宝道:“我也帮你打退大汉奸的鹰爪,你对我怎么又不客气?”茅十八登了他一眼,说道:“二来他还是忠良之后,江湖上人人敬重。倘若得罪了云南沐家之人,岂不为天下万人唾骂?”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见到忠良之后,自然是要客气些。”
茅十八又道:“识得你以来,第一次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韦小宝道:“我可不知要等到几时,才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沐王爷铜角渡江,火箭射象,这样的大英雄,谁不敬重?又何必要你说个屁?”茅十八问道:“什么叫铜角渡江,火箭射象?”
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你只知道拍云南沐王府的马屁,原来不知道沐王爷是多大的英雄。你可知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的什么人?”茅十八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手下大将,谁不知道?”韦小宝道:“呸。大将?大将自然是大将,难道是无名小卒?哪,太祖手下,共有六王,徐达徐王爷,常遇春常王爷,你自然知道啦,还有四王是谁?”
茅十八是草莽英雄,于明朝开国的史实一窍不通,徐达,常遇春的名字当然听见过,却不知他们是什么六王,也不知此外还有四个什么王。韦小宝却在扬州茶坊之中将这部《英烈传》听得滚瓜烂熟。其时明亡未久,人心思旧,却又不敢公然谈论反清复明之事,茶坊中说书先生讲述明朝故事,听客最爱听的便是这部敷演明朝开国,驱逐鞑子的《英烈传》。明太祖开国,最艰巨之役是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但听客听来兴致最高的,却是如何将蒙古兵赶出塞外,如何打得敌人落荒而逃,大家耳中所听,是明太祖打蒙古兵,心中所想,打的却变成了清兵。汉人大胜而敌人大败,自然志得意满。是以明朝开国诸功臣中,尤以徐达,常遇春,沐英三人最为听众所崇拜。说书先生说到三人如何杀敌之时,添油加醋,如火如荼,听众也便眉飞色舞,如醉如痴。
韦小宝见茅十八答不上来,甚是得意,说道:“还有四王,便是李文忠,邓愈,汤和,以及沐英沐王爷。这四位王爷封的是什么王,跟你说了,料你也记不到,是不是?”其实他自己也跟本记不起这六王封的是什么王。茅十八点了点头。
韦小宝又道:“汤和是明太祖的老朋友,年纪大过太祖,邓愈也是很早就结识了太祖,一直跟他打江山的。李文忠是太祖的外甥。沐王爷是太祖的义子,跟太祖姓朱,叫作朱英,后来立功大了,太祖叫他复姓,才叫做沐英。”茅十八道:“原来如此,那么铜角射象什么的,又是怎么一回 事?”
韦小宝道:“是铜角渡江,不是铜角射象。太祖打平天下,最后只有云南,贵州的梁王未曾降服。那梁王叽哩咕噜花,是元代末代皇帝的侄儿,守住了云南,贵州,不肯投降。”那梁王本名匝刺瓦尔密,韦小宝记不住他的名字,随口胡诌。茅十八虽觉奇怪,也不敢反驳,只听韦小宝续道:“太祖皇帝龙心大怒,便点兵三十万军马,命沐王爷带领前去攻打,来到云南边界,遇到元兵。元兵的元帅叫做达里麻,此人身高十丈,头如巴斗……”
茅十八道:“那有身高十丈之人?”韦小宝知道说溜了嘴,辩道:“蒙古人自然生得比咱们汉人高大些。那达里麻身披铁甲,手执长枪,在江边哇啦啦大声一叫,便如半空中连打三个霹雳,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声声不断,水花四溅。你道是什么事?”茅十八道:“不知道,是什么事?”韦小宝道:“原来达里麻哇哇大叫,响音传过江去,登时有十名明兵给他吓破胆子,摔下马来,掉进江中。沐王爷一见不对,心想再给他叫几声,我军纷纷堕江,大事不好,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韦小宝平时说话,出口便是粗话,“他妈的”三字片刻不离口,但讲到沐英平云南的故事,学的是说书先生的口吻,粗话固然一句没有,偶尔还来几句或通或不通的成语。
他继续说道:“沐王爷眼见得这达里麻张开血盆大口,又要大叫,于是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达里麻口中射去。沐王爷的箭法白步穿杨,千步穿口,这一箭呼呼风响,横过了江面,直达达里麻的大嘴射到。马达里麻也是英雄好汉,眼见这箭来得势道好凶,急忙低头,避了开去。只听得后军齐声呐喊:‘不好了!'达里麻回头一看,只见这一箭连穿十名将军,从第一名将军胸口射进,背后出来,又射入第二名将军胸口,一共穿了十人。”
茅十八摇头道:“那有此事?沐王爷就算天生神力,一箭终究也射穿不了十个人。”韦小宝道:“沐王爷是天上星宿下凡,玉皇大帝派他来保太祖皇帝驾的,岂同凡人?你道是你茅十八吗?这一箭一穿十,有个明堂,叫做'穿云箭'。”
茅十八将信将疑,问道:“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达里麻一见大怒,心想你会射箭,难道我就不会?提起硬弓,也是一箭向沐王爷射将过来。沐王爷叫道:‘来得好!'左手两根手指伸出,轻轻便将箭挟住了。正在此时,天空中一群大雁飞过,啼声嘹亮,沐王爷心生一计,叫道:“我要射中第三双雁儿的左眼!'飕的一箭,向那雁儿射去。达里麻心想:‘你要射第三只雁儿,已不容易,怎的还分左眼右眼?'抬头看去。便在此时,沐王爷连珠箭发,三箭齐向达里麻射到。”
茅十八道:“妙极!这时声东击西的法子。”
韦小宝道:“也算达里麻命不该绝,第一箭正中他的左眼,仰后便倒,第二箭,第三箭又接连射死了他的八明大将。元兵身上毛多,明军叫他们毛兵毛将。沐王爷连射三箭,射死了十八名毛将,这叫做'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毛十八!”
茅十八一怔,道:“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隔江射死毛十八!”说到这里,忍不住格格格笑了出来。茅十八这才明白,他果然是饶着弯儿在骂自己,骂道:“他妈的,胡说八道!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韦小宝!”韦小宝笑道:“那时我还没有生,沐王爷又怎射得死我?”茅十八道:“你休得乱说。达里麻左眼中箭,却又如何?”
韦小宝道:“元兵见元帅中箭,倒下马来,登时大乱。沐王爷正要下令大军渡江,忽然听得隔江号响,元兵已有援兵开到,对岸乱箭齐发,只遮得逃诩黑了。沐王爷又生一计,派了手下四员大将,悄悄领兵到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大吹铜角。”
茅十八道:“这四员大将,想必便是刘白方苏四人了?”韦小宝也不知是与不是,却不愿被茅十八猜中,说到:“不对,那四员大将,乃是赵钱孙李。刘白方苏四将,随在沐王爷身边。”茅十八点头道:“原来如此。”
韦小宝道:“沐王爷传下号令,叫刘白方苏四将手下士兵,齐声呐喊,同时将小船,木排推下江中,派出一千明兵,装腔作势,假作渡江。元兵眼见明兵要渡过江来,更是没命的放箭。沐王爷当即收兵,过不到半个时辰,又派兵装模作样的假渡江,元兵又再放箭。江中也不知射死了多少鱼鳖虾蟹。”
茅十八道:“这个我又不信了。射死鱼儿,那也罢了。虾儿极细,螃蟹甲鱼身上有甲,又怎射得他死?”韦小宝道:“你若不信,那就到前面市镇上买一只甲鱼,买一只螃蟹,再买一只虾儿,用绳子穿了,挂将起来,再放箭射过去,且看射得死呢还是射不死。”茅十八心想:“咱们赶路要紧,那有这等功夫胡闹。”他听得入神,生怕韦小宝放刁不说,便道:“好,你说射得死便射得死,后来怎样?”韦小宝道:“后来沐王爷手下的士兵,从江中拾起十八只给射死了的,身上有毛的老甲鱼,煮了来吃,便没事了。”
茅十八笑骂:“小鬼头,偏爱饶着弯儿骂人。你说沐王爷怎生渡江。”
韦小宝道:“沐王爷一见元兵放箭,便吩咐擂鼓呐喊,作势渡江,却并不真的渡江。只听得元兵身后铜角之声大作,知道赵钱孙李四将已从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这才下令杀将过去。众兵将竖起盾牌,挡在身前,撑动小船筏子,渡江进攻。元兵放了大半天箭,这箭已差不多用完啦,听得阵后敌人杀来,主将又中箭重伤,不由得军心大乱。沐王爷一马当先,冲将过去。元兵东奔西逃,乱成一团。沐王爷眼见元兵阵中有一大将横卧马上,许多元兵前后保护,知道必是达里麻,当即拍马追上,厉声喝到:‘达里麻,还不下马投降?'达里麻道:‘我……我不是达里麻!我是茅……'沐王爷见他左眼之中插着一根羽箭,箭梢上有个金字,正是一个'沐'字,却不是自己的箭羽是什么?那里还肯客气,轻伸猿臂,一把抓将过来,往地下一掷,喝到:‘绑起来!'早有刘白方苏四将过来,揪住达里麻,绑得结结实实。这一仗元兵大败,溺死在江中的不计其数。江中的王八吃了不少长毛元兵的尸首,从此身上有毛,这种王八叫做毛王八,那是别处没有的。”
茅十八觉得韦小宝又在骂自己,哼了一声,却也并不敢确定,或许云南江中真的有毛王八亦未可知。
韦小宝道:“沐王爷大获全胜,当即进兵梁王的京城。来到城外,只见城中无声无息,沐王爷下令擂鼓讨战,只见城头挑起一块木牌,写着'免战'二字1茅十八道:“原来梁王知道打不过,挂起免战牌。”韦小宝道:“沐王爷仁慈为怀,心想这梁王高挂免战牌,多半是要投降,我如下令功城,城破之后,百姓死伤必多,不如免战三日,让他投降,免得杀伤百姓。”茅十八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沐王爷一家永镇云南,与明朝同始同终,便因沐王爷爱惜百姓,一片仁心,所以上天保佑。”
韦小宝道:“当晚沐王爷坐在军营之中,挑灯夜看春秋。”茅十八道:“关王爷才看春秋,难道沐王爷也看春秋吗?”韦小宝道:“大家都是王爷,自然都看春秋,不看春秋,难道看夏冬吗?那夏冬是张飞看的书,莽张飞有勇无谋。沐王爷是天上武曲星转世,和关王爷一般,只看春秋,不看夏冬。”茅十八也不知道春秋和夏冬是什么东西,点头称是。
韦小宝道:“沐王爷看了一会儿,忽然要小便,站起身来,拿起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壶,正要小便,忽听得城中传来几声大吼,声音极响,既不是虎啸,亦不是马嘶。沐王爷一听,暗叫不好……”茅十八道:“那是什么叫声?”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茅十八道:“定是又有几个元将,好象达里麻一般,在城中大声吼叫。”韦小宝摇头道:“不是!沐王爷一听之下,登时也不小便了,将金夜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茅十八道:“怎的将便壶放在桌上?”
韦小宝道:“这时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壶,你道是寻常的便壶吗?所以沐王爷放的时候,定要恭恭敬敬。他放下便壶,立即击鼓升帐,召集众将官,取过一枝金批令箭,说道:“刘将官听着:命你带领三千士兵,连夜去捕捉田鼠,捕多者有赏,捉不到者军法从事。'刘将官道:‘得令!'接了令箭,边区捕捉田鼠。”
茅十八大奇,问道:“捕捉田鼠又干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用兵如神,军机岂可泄漏?元帅有令,照办就是。接令的将官倘若多问一句,沐王爷一怒之下,立即推出帐外斩首。你要是做沐王爷手下的将官,老是这样问长问短,便是有十八颗脑袋瓜子,他妈的也都教沐王爷给砍了。”茅十八道:“我倘若做了将官,自然不问。你又不是沐王爷,难道就问不得骂?”
韦小宝摇手道:“问不得,问不得!沐王爷取过第二枝金批令箭,叫白将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