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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变成QB。”美月嘀咕了一句。
哲朗看着她的侧脸,美月也将脸转向他。“我想要你的那张脸、那副躯体,和那种嗓音。如果我被生成那样的话,应该会有更不同的人生。”
“但是未必会是美好的人生。”
“一定会是美好的人生。”美月眼神坚定。她继续说道:“至少能够得到那个女人。”
哲朗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在咀嚼她话中的涵义。
美月挤出一个笑容。
“我老是在告白。第一次告白说,我其实是男人;第二次告白说,我杀了人。这次的告白是第三次。”她竖起三根手指头。在此同时,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我喜欢理沙子。打从那个时候起,我一直喜欢她,我的心情到现在还是没变。”
哲朗屏住呼吸,看着美月的侧脸。她不发一语,任凭时间流逝。
口中干渴,舌头感觉到冰凉的空气,哲朗这才惊觉自己嘴巴一直开开的。他先咽下一口唾液,然后舔了舔嘴唇。“我吓了一跳。”哲朗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
美月脸颊的肌肉和缓了下来。“这也难怪。”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嗯,我是认真的。”
“原来如此。”哲朗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下意识地转为更加深沉的叹息。
他想起了比赛中的一件插曲。那时理沙子和美月分工合作,将运动饮料和毛巾递给选手们。亮眼的理沙子在社团外也有许多爱慕者,是美式橄榄球社的代表人物。美月虽然不惹眼,但是不但熟知规则,又擅长聆听,所以选手们有事总会找她商量。两名女球队经理的分工恰到好处。大家都说,她们是最佳拍档。社团活动之余,她们也是好姐妹。
但是美月当时就已经是“男人”了。就算看在外人眼里,她们俩是手帕交,美月还是很可能对理沙子抱持特殊的情感。哲朗上次听了她的告白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到这一点,简直可以说是愚蠢。
“我想你应该摸不着头绪。我有好几次都想向理沙子表白我的爱意,不过那都是大学时代的事了。”
“原来如此。”
“可是,我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因为理沙子根本不可能接受我。后来,我知道她有喜欢的男人。你还记得吧?刚上大四的时候,QB有一次在练习中晕倒了,对吧?”
“嗯……”
事情发生在那年四月。那一天因为下雨,于是改在体育馆做重量训练。一开始每个人各自用哑铃和健身器材锻炼身体。后来有人拿球出来,开始练习传球和接球。不久,又增加了传球防守的练习。然后又有几人加入练习的行列,展开了一场简单的迷你比赛。过程中,哲朗也被迫参加。因为没有人能正确地传球,就不好玩了。
规则是不阻截对方,所以大家都没有戴防具和头盔。众人约定将毛巾挂在腰部,如果毛巾被抢走就视为遭到阻截。但是当大家沉迷于比赛中时,平常的习惯都跑了出来。不时出现正式比赛时蛮抢硬夺的肢体碰撞。
当哲朗想要传球时,一名选手冲了过来。他确实是来抢毛巾的,但是他用力过猛,身体直接撞上哲朗的下半身。哲朗承受不了冲击,整个人向后仰倒。一群人为了抢夺掉下来的球,在他身边挤成一团。
事实上,之后的事情哲朗完全不记得了。后来听说,他因为脑震荡,马上被送到了大学的教学医院。
“当时,理沙子在医院的候诊室哭了。”
“不会吧?”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那么坚强的女人居然会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
哲朗回想起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是理沙子发现自己设计让她怀孕的时候。
“那一瞬间,我放弃了。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心不可能向着自己。自己果然只能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遗憾与无力感,美月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哲朗猛然惊觉。“所以,那一晚你才会到我的住处……”
美月一脸尴尬地搔了搔眉毛上方。
“理由我也说不上来,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那时候,我就是想被男人拥在怀中。我之所以找你,或许因为你是理沙子心仪的男人,同时也是我崇拜的男人。总之,我当时心想若要将男人的部分从我心里逐出,就得和QB上床。”
哲朗想起了美月当时的表情,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追求快感。即使如此,她还是执拗地向他需索。两人彻夜汗水淋漓地沉浸在性爱之中。哲朗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而美月则试图化身为男人。那对她而言,是一个抹杀自己内心某个部分的仪式。
美月从长椅起身,面向哲朗摊开双手。
“当时,不是我的第一次。”
“是吗?”
“我的第一次发生在国中,对方是一个不懂情趣的男生,我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所以对我而言,那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性经验。不过,和QB的时候不一样。真要说的话,那才是我的第一次。”她补上一句:“不过这样说或许会造成你的困扰。”
“那,中尾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月像是被碰到痛处似地皱起眉头,将双手插入牛仔裤的口袋,用运动鞋鞋尖开始在地面写了什么。是RB两个字,指的是跑卫(Running Back)。
“功辅是个好人。身边明明有一堆女人,他却偏偏喜欢我。”
美月直呼中尾的名字,令哲朗心里感到平静。功辅、美月——两人应该是如此呼唤彼此的吧。就像极为平凡的情侣直呼对方名字一样。
“之前,中尾说过。他虽然接受现在的你是男人,但是你们当初交往的时候,你绝对是女人。”
“听了真令人心酸。”美月用运动鞋鞋底抹去了RB两个字。“但是他能这么说,我必须心怀感激。其实,就算被他揍我也无话可说。”
“你喜欢中尾吗?”
“喜欢啊。过去喜欢,现在也喜欢。”
“那是哪一种……”哲朗不知该怎么说。
“你想问是不是爱情吗?”
“嗯,是啊。”
“好难回答的问题。”美月盯着地面。“我不清楚爱上男人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不过,和功辅在一起很快乐,也很有安全感倒是事实。”
“那方面呢?”
“性?”
“嗯。”
“性并不是大问题。我们当然做过啊,因为和功辅上床,并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那和我上床如何呢?这个疑问闪过脑海,但是哲朗按下不问。
“是我主动向功辅提出分手的。”
“为什么?”
“我只说,这是为了我们彼此好。你也知道功辅的个性。如果对方提出分手,他既不会死缠烂打地问为什么,也不会丢人现眼地死缠不放。他只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然后我们就结束了。”
哲朗心想,真像那家伙的作风。
“功辅是个好人。”她又说了一次相同的话。“那么好的男人和我这种怪胎扯上关系就惨了。”接着,她滑稽地将手地在自己的额头上。“但是这么说的话,就对不起爸爸了。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爸爸是指?”
“我儿子的父亲。”
“啊……”哲朗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因为无法从她的打扮联想到她还有个丈夫。
“你不担心他们吗?”
“我儿子和他爸爸吗?”
“嗯。你完全没和他们联络吧?”
“因为我离家出走了啊。”美月耸了耸肩。“我努力不去想他们。如果想到他们,我可能会因为愧疚而发疯。如果他快点和别人再婚的话就好了。”
“你先生……”哲朗话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他心想,她应该不喜欢这种说法吧。
“他提出离婚申请书了吗?”
“不晓得。基本上,我是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名才离开家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交出去。”
“这种事情我不太懂,撇开他不谈,难道你不想见见小孩吗?”
“我儿子吗?”
哲朗点头。美月望向天空,“唉”的叹了一口气。呵出的气瞬间凝成了白雾。
“我从来不曾忘记他,我心里一直惦着他。可是为了那孩子好,我最好还是别再见他了。那孩子就算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
看到美月的脸痛苦地扭曲,哲朗想到她生产时的事。怀着一颗男人的心怀孕,然后生产,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呢?当然,这是哲朗再怎么想破头也想象不到的事。
“离题了。”美月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理沙子的感情。”
“这我清楚了。”
“我之所以去新宿,也是因为想见理沙子。我已经做好了被警方逮捕的心理准备,所以想去见她一面。就算不能说到话也无所谓。不,我完全没有打算和她说话。当时,我身上穿着女装对吧?我根本不想被她看到那身打扮。”
听到这里,哲朗突然想通了。他重重地点头,说:“所以你刚才才会那么激动地拒绝吗?”
“我已经不想再在理沙子面前打扮成女人了,我想要以男人的身份和她相处。”说完,她面向哲朗做了一个踢球的动作。“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妻子,一般丈夫都会生气吧。”
“或许吧,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男人吧。你觉得随我说,反正你不痛不痒。”
“不是那样。”
“没关系啦,我了解。反正一切都是我在自我满足,演独角戏。这就叫做永远的单恋。不过就算这样,这对我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永远的单恋啊……
哲朗总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美月的心声可以说是她身为男人的证据。
“要不要回去了?理沙子在家里等哟。”
美月将手抵在额头上,顺势将手指插入头发中,咯吱咯吱地搔头。
“虽然我觉得不该回去,但是不回去也不行吧。”
“算我拜托你,回去吧。拜托啦。关于女装的事,我们再好好商量。”
她对哲朗的话露出苦笑。“QB,你真辛苦。你究竟打算发号施令到什么时候?”
他微微摊开双手。“到第四节结束为止。”
7
和早田见面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哲朗身边没有发生显著的改变。早田似乎按照约定,没有四处向从前的球友打探消息。
“但是我们不能松懈。毕竟,对手是那个精明的早田。”理沙子说道。这一天晚上,三人好一阵子没有凑在一起了。因为理沙子和哲朗经常因为各自的工作外出。
“早田很擅长看穿对方的心思,将计就计。”美月说,“他有好几次看穿了对方的闪击战术,助QB一臂之力,对吧?”
“是啊。”
闪击战术是由防守的一放施展的一种奇袭战术,预测传球选手,在对方从腿间快速传球给后方的队友时,线卫、前卫、后卫或四分卫盯上对方的四分卫阻截球。哲朗也经常中招。
“我可是成天提心吊胆,不知道早田什么时候会跑来这里。如果他见到美月,精明的他一定会想到什么,所以我才会希望美月打扮成女人的样子。”
美月没有回应。她依旧只穿男人的衣服。哲朗知道个中缘由,所以没替理沙子帮腔。
“总之,被早田盯上真是棘手。我们或许能透过他得到消息,但是代价实在太大了。这都要怪须贝大嘴巴。”理沙子的嘴角向下一撇。
“别那么说,那家伙也没有恶意。”
“这我知道。”
须贝虽然嘴上说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但是这个星期内就打了两次电话到哲朗家。他果然还是担心从前的伙伴。不过,哲朗最担心的还是中尾。他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就没有联络了。哲朗心想,明天打个电话给他好了。
哲朗他们完全不知警方的动向。但是既然望月在酒店里埋伏,代表警方已经盯上了香里。另一方面,警方肯定也在追查户仓遇害之后,马上就辞掉酒店工作的酒保。哲朗认为问题是,警方是否掌握了那名酒保的真实身份是女人呢?或者警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望月提到了出入香里家的男人。警方会不会想到那个男人就是失踪的酒保呢?美月说,香里确实有这样的一个男友。
“我们不能仰赖乐观的推测。”理沙子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一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马上像在拧毛巾似的捏扁香烟盒,丢向身旁的垃圾桶。香烟盒差了一点没丢进,掉在地上,但是她无意去捡起来。
那一晚,哲朗一钻进被窝隔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声响。有人打开客厅门,然后粗鲁地“碰”一声甩上。他心想,美月该不会又要溜出去了吧?于是躺在床上全神戒备。但是紧接着传来的却是开关另一扇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