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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小保姆以后恐怕请不起了。那小女孩人品不错。可奶奶一旦生活能够自理,再不错也只能把她辞了。
随着公共汽车的摇摆颠簸,刘川对未来的展望抑扬顿挫。年轻人的展望总是过于理想,总是远离现实。现实中刘川乘坐的这辆公共汽车向刘川家的方向越走越近的同时,他家那幢家具已经大部搬空的房子,正在经历一场彻底的洗劫。房子大门被人撬开的确切时间我也说不清楚,洗劫也许在刘川还未走出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破门而入的一男一女尽情释放着积蓄已久的疯狂,范小康能拿的就拿,单鹃能砸的就砸镶在墙上的镜子,拆不走的浴缸,没卖掉的家具,没卸下的吊灯……还有范小康本想拿走可惜手伸晚了一步的那台手提电脑。
小康重在劫财,单鹃只想泄愤,明明可以拿走卖钱的崭新的电脑,被她砸得七零八落。
刘川对明天生日聚会的精彩策划,对未来生活的美满理想,也随着这台被砸烂的电脑,变得七零八落。
这一回公安局真的重视了。
分局刑警队至少来了两辆警车,对洗劫的现场进行了详细勘查,据说采集到几个模糊不清的鞋印,但未能采获一枚指纹,说明作案者在疯狂砸抢的同时,依然理智地戴上了手套。
但毕竟,这件事在公安内部,已经上升为刑事案件的处理程序,并且获得了一些宝贵的痕迹资料。刑警们在现场勘查的同时,迅速对大望路单鹃母女的住处进行了布控,但此后一连数日,单鹃再也没有回来。
季文竹生日这天,刘川沮丧极了。
因为他已拿不出一件生日礼物,能让季文竹心满意足。第二天中午他来到季文竹家后,才想起他连在电话里说好的那张生日贺卡,都忘记买了。
他见到季文竹时季文竹还没起床,她给他开了门后就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刘川坐在她的床前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季文竹笑着用一只脚在被窝里踢他。
〃哎,你给我买的生日卡呢?〃
刘川愣了:〃生日卡……〃
〃拿来我看看,你都给我写了什么?〃
刘川愣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操,我他妈忘买了。〃
季文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刘川说:〃我们家昨天晚上让人给撬了,东西都给砸了。我本来给你买了一台电脑,就是你要的那种……〃季文竹半惊不惊地看他:〃你们家给人撬了?你不是编故事吧。〃
刘川说:〃你不信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季文竹这才信了:〃真的呀,都丢什么了?〃
〃什么也没丢,值钱的东西都给砸了!〃
〃砸了!谁跟你们家有仇吧?〃
〃我知道是谁。〃
〃谁?〃
〃就是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季文竹的语调马上变得非常不好,〃刘川你到底认识多少女的,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准数?〃
刘川的语调也开始不好,他的心情无比烦躁:〃就是那个单鹃,我都跟你说过!〃
听到单鹃二字季文竹并没饶他,这个名字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你因为什么得罪她的,你跟这个女的到底什么关系?〃
〃我跟她……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我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没有人家为什么把你家砸了!〃
〃她现在是个疯子!她他妈疯了!〃
〃是你把她逼疯的吧?〃
两人你来我往,话语刀枪相撞,疑问与解释演变为发泄和争吵,刘川的嗓门最先提高。
〃是她把我逼疯的!我这几天都快疯了!你别再问我了好不好!〃
刘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喊起来了,他刚一喊出来就立即后悔不及,因为他看到季文竹脸色发白,一声不响地起床穿衣,穿衣穿得快而潦草,那动作把屋里的气氛弄得不可收拾。
刘川想说句缓和的话,或者道歉的话,但季文竹不看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刘川只好冲她的背脊喃喃自语:〃我今天来……我今天来……〃〃你今天来是给我过生日的吗?〃季文竹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还是改日吧。〃
刘川闷了声,半天才低声说:〃我今天忘了把那台砸坏的电脑给你带来了,我早就买好了,就等今天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
季文竹的气也慢慢消了,嘟哝了一句:〃砸坏了你还带来干什么。〃
刘川嘟哝了一句:〃我怕你不信。〃
季文竹说:〃没事,我已经有电脑了。〃
刘川惊讶地一愣,心里顿时更加失落:〃什么,你已经有电脑了?什么电脑?〃
季文竹一笑,站到墙边的小桌旁,说:〃看,就这个,比上次咱们看的那种还好呢。〃
刘川目光傻傻地,落到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脸孔,理应挂出同样的笑容,但他怎么也无法笑出,他心里甚至委屈窝囊得有几分愤怒。
〃这是……这是谁给你的?〃
〃我们导演给我的。我打字慢,他就给我买了个带手写板的。这个型号是刚出的,差不多要三万呢。〃
刘川不再看那个电脑,他抬头去看季文竹,季文竹肯定意识到了这道目光的含义,于是开口先发制人:〃怎么了,我们导演送我的都不行吗?〃
季文竹既然主动挑开这个口子,刘川的反感和疑惑立刻决堤:〃他为什么送你这么贵的东西,你为什么收他这么贵的东西,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季文竹没想到刘川又喊起来了,重要的是,这次的愤怒与刚才完全不同。季文竹完全明白刘川这回发火是为了什么,她凭着本能的好强,本能地要压住刘川的意念,也跟着喊了起来:〃他是我的导演,我是他的演员,我怎么就不能收他的礼物!〃
〃他给别的演员也送这么贵的东西吗?谁过生日他都送一个三万块钱的电脑?〃
〃送电脑又怎么啦,你不是也要送我电脑!〃
〃我送你电脑是因为我爱你!他为什么,他爱你吗,你爱他吗,啊?〃
季文竹被刘川的喊声激怒,被刘川问到痛处激怒,她几乎是恼羞成怒,但又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刘川与季文竹以前也有过多次争吵,但只有这次才是真的,至少刘川是真的动了肝火。
因为这次争吵的缘由与以往大不一样,以前争吵大多缘于与刘川有关的其他女人,而这次则缘于与季文竹有关的一个男人。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第三者,才是这场争吵的本质。
季文竹与那个导演的关系,在我看来,至少在她和刘川这次争吵之前,还远远没到刘川怀疑的那个程度。或者说,即便导演早就有意,季文竹当时也属无心;或者说,季文竹当时即便已经有心,大概也只是一种朦胧的意识,并无刻意的计划和实际的行为。反正依我的看法,她如果完全无心,对这么贵重的礼物理应谢绝,她理应谢绝导演的单独宴请,然后把晚上的幸福时光留给自己真正的爱人。
但季文竹没有。
她没有谢绝这份厚礼,没有谢绝那顿晚餐,没有把生日的良辰美景,留给爱她的男孩。
所以,她就被刘川问得张口结舌,问得恼羞成怒,问得只能用暴跳如雷来强行收场,来遮掩自己的理屈辞穷。
〃你出去!你走!今天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
刘川就出去了,像过去他和奶奶斗气时一样,狠狠地把门摔了一声。
第十五章
和跟奶奶斗气不一样的是,刘川摔完门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极了,后悔极了极了,他和自己疲软的自尊心只斗争了三秒钟就败下阵来,就拿出手机给季文竹打电话认输。
电话那边,铃声只是空响,刘川打了几次,每次直响到断线,季文竹也没接听。
半小时后,刘川乘出租车赶回了酒仙桥季文竹的住处,他奔跑着上楼,上楼敲门,门声空响。他又奔跑着下楼,下楼想冲窗户喊她,但张了嘴却没喊出声来。他怕他的喊声惊扰了邻居,会让季文竹更加生气。于是复又上楼再敲,门内依然不应,不知道季文竹是躲在屋里暗自冷笑,还是已经走了。
又打季文竹手机,照旧无人接听。
整整一个下午,刘川一直都在给季文竹的手机发短信,开始只是求她接听电话,说他有话要谈。后来,索性态度诚恳地服软道歉,说自己不该大声冲她嚷嚷,不该在她生日这天让她不快。再后来,他开始给季文竹的手机发去各种甜言蜜语……希望她原谅他、接他的电话,让他陪她度过她的二十二岁生日。刘川还去商店买了一张非常红火热闹的生日卡,他反复琢磨构思之后,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甜蜜的忧虑:〃我的小船,让我在你的生日亲你吧,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会相爱到永远吗?〃
刘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缠绵发嗲。
写完之后,走出商店,站在街上,又打电话,季文竹还是不接。刘川走了半条街,打开生日卡自己看,看了几遍心里突然没底,思量季文竹是搞艺术的,搞艺术的人也许不喜欢把爱情写得这样直白肉麻。不如写些比较含蓄的哲理警句,说不定反而更能配她。于是刘川返身走了半条街又回到那家卖卡的商店,在那里又挑了一种清雅素淡的贺卡,买下之后搜索枯肠,却找不出一句清雅素淡的情话。他拿着笔趴在柜台一角想来想去,不诗不韵地排比出这样几句拗口的贺词,也知道这绝对不像他说的话,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能说什么啦:没有竹的高大挺拔,却有竹的婀娜多姿;未经竹的风霜雨雪,却有竹的意气风发!透闹瘛?
意犹未尽,他还想再接着排比下去,但,实在没词了。
直到晚上刘川也没能联系上季文竹,他带着生日卡灰心丧气地回到医院,路过护士值班台时突然开窍,走过去和值班的护士说了两句好话,便获准用值班台上的电话拨了季文竹的手机。这个陌生的号码季文竹果然接了,刘川没时间辨清自己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先是结结巴巴地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其实并无责问之意,但一紧张口气便成了责问。季文竹强硬地答道:我不想接,我还想清静一点呢!刘川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啊?其实他也不想追查季文竹现在在哪儿,他知道今天晚上那个不怀好意的导演请她。季文竹果然说我吃饭呢,今天我过生日。刘川知道季文竹是在故意气他,他知道那个导演就坐在她的对面,正笑着看她。刘川心如刀割,但依然低声下气:你在哪儿吃饭,吃完了我去接你,我送你回家。
让他惊喜过望的是,季文竹居然答应了:也行吧,我在顺峰呢,就是东三环那个老顺峰……晚八点,刘川赶到位于东三环的顺峰酒楼,他明明可以进去找季文竹的,但怕季文竹生气没敢进去。季文竹是让他接她来的,不是邀她共进晚餐的,所以他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九点钟左右季文竹才和那个半老的导演酒足饭饱地走了出来,刘川迎上去,他对季文竹旁边那张皱纹横生的面孔痛恨万分,但不得不在祝贺季文竹生日快乐之后,又硬着头皮和那家伙握手。季文竹敷衍地为二人做了介绍:啊,这是我们导演。这是刘川,我的一个朋友。季文竹连男朋友都不敢承认,而是用了〃一个朋友〃这样一个暧昧的名称,这个不知被降了多少格的称谓让刘川很不开心,非常别扭,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听着。
导演没拿刘川当回事,点头笑笑,然后对季文竹说,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那儿呢。季文竹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个朋友也有车,刘川你的车停哪儿了?刘川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幸而导演接下来就与季文竹握手言别了:那好,那不用我送啦?那咱们明天见吧,别忘了明天下午有你的戏。导演和刘川也握了手,然后向他的汽车走去。他的别克轿车从季文竹和刘川身边开过时,刘川还随着季文竹冲他挥手告别呢。
导演走了,季文竹收回视线,看了刘川一眼,两人脸上都不自然。季文竹先问:你车呢?刘川说车坏了。季文竹疑心地问:又是哪个女孩砸的?刘川说咱们走吧,到家我再告诉你。季文竹说没车你干吗非要来接我。刘川说:咱们打车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甭管多晚我也想陪陪你。季文竹这才笑了一下,问:你不生气啦?刘川也笑了,开心至极,阴霾顿消地说:你不生气就行。
他们站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从东三环到酒仙桥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季文竹路上没有说话,刘川侧目观察,见她情绪并不太高,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停车后刘川向司机付钱的时候,季文竹没有等他,径自下车进了楼门。刘川没等司机找零就下车追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