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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个……」正木博士说著,放下双手,用力一拍大桌子边缘:「我居然这么粗心大意,哈、哈、哈、哈,只顾著想要让你恢复记忆,却忘了让你看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看这个,你不可能了解吴一郎心理遗传的真相,我的遗书也等於毫无灵魂,哈、哈、哈、哈、哈,真是失败,是睡眠不足导致头脑滞塞吗?好,我马上让你看……应该是在这边。」
正木博士说著搔搔头,伸出一只手拉过来旁边的包袱,迅速解开打结处,从里面取出长方形的报纸包和厚度约二寸的西式纸张装订本後,刻意将包袱巾拿至北侧窗边掸掉灰尘。
「呸呸,好多灰尘,大概是因为放在暖炉里太久了吧!你看……装订的部分乃是你已经读过的,若林所写的侄之滨事件的调查报告原文,那位肺病患者以特有的清晰脑筋多重致密调查的东西,确实值得多读几遍,不过以後再说,今天最重要的是先看绘卷和其由来的记述……对了,就从由来的记述开始吧!因为这样之後再看绘卷会更有趣。」
说著,他打开报纸包,将置於里面白木箱上的一叠装订好的日本纸帖随手抛到我面前。
「这是附在绘卷最後的由来记述之誊本,也就是如月寺《缘起》之前发生的事,写著距今大约一千一百年前,从古代就开始的吴一郎心理遗传的种种因素,而在你阅读过程中能否清楚想起来『啊,我很久以前读过这样的东西』之事实,也是我和若林生死决斗的关键,因为如果你的脑海中残留著一丝一毫曾经读过的记忆,你就绝对是吴一郎。哈、哈、哈,你先读再说,不用客气,内容相当有趣。」
我知道那是内容何等宝贵的文件资料,也明白正木博士施加在我身上的精神科学实验具有何等重大深刻的意义,但,很不可思议的,心情并没有特别紧张。或许是威士忌的作用犹未消失吧!我学著正木博士的动作拿起装订本,随手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四方形汉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这、这是汉文,而且不是白话文,没有句读,也无假名注音,这……我没办法读……」
「哼,是吗?没办法,只好依我的记忆范围告诉你概要吧!」
「拜托。」
「真是……」正木博士说著,穿著拖鞋蹲在椅子上,抱住双膝,面朝南侧,好像在脑里整理般丰张开眼睛,望著窗外的亮光吐出烟雾。
威士忌的亢奋效果似乎已消失,我感到莫名的困倦,双肘拄在桌上托腮。
「唔……这是大唐唐玄宗时代、距今大约一千一百多年前的事。唐玄宗的盛世即将结束的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叛变,翌年正月自封皇帝,六月入关。玄宗出奔死於马搜坡,杨国忠、杨贵妃伏诛。」
「医师,你记得很清楚呀!」
「历史最无趣的地方就是必须背诵。依年代记所述,唐玄宗是死於天宝十五年。在那之前七年的天宝八年,范阳进士吴青秀(年龄约十七、八岁的青年)奉唐玄宗之命,笈彩管,入蜀国,绘嘉陵江水,转越巫峡,溯杨子江,探得奇景名胜而归,搜得山水百余景,装订为五卷献上。帝嘉赏,赐故翰林学士芳九连遗子黛女。黛即为芬之姊,彼此乃双胞胎,同为贵妃侍女,时人称其为华清宫之双蝶。时为天宝十四年三月,吴青秀二十有五岁,芳黛十有七岁。」
「太厉害了,真是惊人的记忆力。这也是年代记所述?」
「不,这不是,是出自描述『赐黛女』一事前後过程的小说《牡丹亭秘史》。该小说中有描述诗人李白在牡丹荫下垂涎窥看唐玄宗和杨贵妃在牡丹亭卿卿我我的插画,是中国著名的言情作品。其中有关吴青秀的记述部分,只有刚开始的地方和年代记的内容一模一样,相当有意思。以後我想拿给文科的家伙们研究看看……最重要是,它是一篇名文,能够让人不自觉的就背诵起来。」
「是吗?可是汉文内容只靠耳朵听是无法了解的,必须看其所使用的每一个字……」
「那么,我就更浅显的说明吧!」
「谢谢。」
「哈、哈、哈、哈、哈,最主要是描绘这位唐玄宗和杨贵妃一同参加祭典的行灯画。玄宗虽有平四夷、治天下、分兵农、禁恶钱等伟大功绩,可是对杨贵妃言听计从,让其兄杨国忠一党均位居要职,也就是弃忠臣而近小人的歌颂太平。甚至在骊山宫建造金镶玉彻的浴池,引温泉和贵妃共浴,木棒和瓢碗毕现……」
「哇,浅显得太过了!」
「你不认真听不行,不能把鄙俗和事实两者混为一谈。这可是四、五年前流行的『哪里都要搞清楚』的俗谣起源处,还留有正式纪录呢!」
「嘿,真的?」
「那当然!其他还有更多呢。譬如,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不愿意去撒哈拉或尼加拉瓜那种粗俗的地方,而希望能升天成为星星,让凡人无比羡慕,所见所闻皆是人间秘密……」
「但是,这和绘卷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重要得很呢!别急,听我说。因为是中国的故事,很难掌握其焦点。要知道……由於是文化型的天子,唐玄宗非常爱好艺术,才会宠爱像李太白这样的秃头诗人,也会命十八、九岁的青年进士吴青秀画遍天下名胜。同时向全国各地徵求了杨贵妃这样的美女……」
「那位青年是绘画天才?」
「当然,虽是十八、九岁,其画作却是与李太白的诗齐名,只不过因为命运乖舛早逝,留下的画作不多,名气也不太响亮。如前所述,当时的纪录不说,连较近代的年代记都有记载,只是因为下同书籍的年代和姓名都略微不同,因此正确度如何并不清楚。但是,在此有记载详细内容的实际证物,未来的史学家应该必须相信在此所记述的为真。」
「这么说,此一绘卷是贵重的参考史料了?」
「要点并非贵重与否……回到前面,青年进士奉天子之命巡回旅行作画的时间约六年,等天宝十四年回到长安,将所绘的风景绘卷呈献给唐玄宗後,不仅荣获身为艺术家的无上光采,也赢得漂亮的妻子芳黛,又获颁附带美丽庭院的小宅邸,非常如意的过著梦幻般生活。但是过了不久,时当大唐没落的前奏,凶徵妖孽并起,道出天下大乱之兆,而且天子不仅不听忠言,还持续枉杀忠臣,见此,吴青秀慨然决定以自己的彩笔惊醒天子的迷梦,企求国家安如泰山,所以向新婚妻子表明心迹,问她是否能为此抛弃生命,而且自己也很快就会追随她而死。妻子高兴的回答说『如果为了你……』。」
「太令人感动了。」
「这是纯粹中国式的描写手法。接下来,吴青秀秘密地雇用木匠和泥水匠,在距离帝部长安数十里的山中建一画房,也就是画室,但是其构造特异,窗户极高,无法从外头窥看内部,正中央摆放覆盖白布的卧床,购买一切薪炭菜肉、防寒御蝇之物,完成闭居准备之後,和妻子一起悄悄迁入其中,在该年十一月某日,夫妻誓约在冥界重逢,尽离别之杯,洒哀伤之泪,然後斋戒沐浴,夫人重新化妆,在香烟袅绕之中,身穿白衣躺卧床上,吴青秀跨坐其上勃杀之,然後让尸体赤裸,调整肢体,撒香花、烧神符、祛尸鬼後,吴青秀展纸配丹青,灌注毕生心血开始极尽色彩能事的绘画。」
「哇,故事愈来愈恐怖了,和《缘起》中描述的完全不同。」
「吴青秀计画每隔十天便画出妻子的形貌,至化为白骨为止总共完成约二十幅的绘卷,呈献给唐玄宗,藉其逼真的笔力,让唐玄宗亲见人类肉体的不可恃与人生的无常而引以为戒。但是,毕竟当时是没有所谓防腐剂之类的时代,虽然是冬天,尸体的腐烂速度却逐渐加快,从一幅画开始至结束,形貌已经飞快转变,终於在尚未画完一半时,已经只剩白骨和毛发。或许是因为缺乏科学知识,以上葬的尸体腐烂速度估算也不一定……伹,无论如何,都是很可怕的耐力!」
「也许是天气太冷,生火取暖的缘故。」
「啊,不错,取暖设备吗?我居然没考虑到这点。若是零下几度,画笔会冻结……反正,虽然抱持忠义之心,却因为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误算,可以想见吴青秀的狼狈和惊愕,毕竟他牺牲新婚妻子的计画眼看就要化为鸟有,就算号哭痛泣也无济於事……这时,他忽然发狂『我已一度逾越天下伦常,又何必在乎其他』,於是外出到附近村里,—旦发现美女,立刻接近,佯装要替对方画像而诱回山中,殴杀之後当作模特儿……」
「这……未免过度忠君爱国了吧?」
「嗯,日本人就不会有这么深的执念。但是,无论如何,吴青秀的风采已然大变,两颊凹陷、鼻梁尖凸,目光似鬼,再加上蓬发垢衣,骨瘦如柴,被他拉住衣袖的女人皆惊吓而逃,这样经年累月下来,足迹扩及远近,传闻也广为散播,不管哪一座村庄,只要见到他就驱赶之,所以无人知道他在山中的住处,勉强保住性命。然而,吴青秀的忠志不退,愈挫愈勇,终於被称为淫仙,也就是西洋所谓的色情狂。」
「嘿,淫仙,真是可怜。」
「不过,他毫不在乎,开始改变方针,寻找新葬的妇女,趁著夜间掘墓,拉出尸体,打算运往山中。可是,俗话说过,扛一个死人需要三个人的力气,这是因为僵硬的尸体没有重心,很难扛得起来。吴青秀虽然拼尽全力,可是他毕竟只能拿画笔,手无缚鸡之力,又必须尽可能不伤到尸体,所以非常辛苦,气喘吁吁的抱之前行时,很快就天色大亮而被农民们发现。早就听过淫仙传闻的农民大惊失色,因为他们以为吴青秀企图奸尸,而奸尸是重大罪行,立刻追赶在後,不得已,他只好抛下尸体逃入山中。当时虽已是初春,他仍旧无法忘掉背部扛著尸体的冰冶,连续两、三天不管再怎么烤火,牙齿都直打颤。」
「居然没有病倒?」
「不,可能是感冒也未可知。但是,钻牛角尖的人体力常会有超自然的抵抗力,更何况吴青秀的忠志比冰雪还强烈。他在画房里待了四、五天,重新振作起来,认为应该尝试第二次,悄悄下山,前往和上次下同方向的村庄偷了一把圆锹,潜至某个阴暗处的坟墓,却意外见到一位女性站在新月照射下的一座坟前,手上拿著鲜花。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悄悄接近,发现女人似是从远方妓院逃出来的妓女,春装凌乱的趴在坟头,诉说著『你为什么要抛下我而死呢』 ,好像是在埋怨相思的男人之死。忠义的吴青秀听对方泣诉虽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旋即著魔似的潜至女人背後,用手上的圆锹击碎少女头骨,以事先准备的绳子绑住手脚,背在背後,丢掉圆锹想要逃走。这时身後的森林里传来人声,应该是妓院派出的人手追了上来,几个男人大声咒骂『是淫仙』、『是杀人鬼』、『是夺尸鬼』,包围在前後左右,吴青秀怒上心头,抛下尸体,大喝『想妨碍我的天业吗』,展现百倍的狂暴气力,推倒两、三人,拾起圆锹,击散剩下之人,趁隙再度背起妓女尸体逃向山中,好不容易回到画房後,洗净尸体置於床上,供香花、祛尸鬼,生火,待其腐烂。但是过了两、三天,画房外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火烟,他惊讶的从窗户往外看,发现画房四周薪柴堆积如山,外围则围满农夫和官吏,也就是说有人跟踪他,发现画房之後,回去带人前来,利用火攻想要将他赶出来。这时吴青秀带著未完成的绘卷,妻子佩带的夜明珠,以及青琅歼的玉和水晶管等几样东西逃进森林,千辛万苦的逃避追捕,终於在一年後的十一月某日抵达都城,踉舱进入自己家门。这时的他已超越生死,有如作梦一般的恍惚,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回家。」
「实在很可怜……」
「嗯,就像还活著的灵魂。他进人家门一看,已是北风枯梢抛寒庭,柱倾瓦落伤流荧。他来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别说妻子身影,连黑影都下动,锦绣帐里洒枯叶,珊瑚枕头呼不应。吴青秀泪眼模糊、百感交集,长恨悲泣不已,拿起蚊帐用绳系在栏杆间,怀著妻子遗物,想要上吊自杀。就在此时,从另一个房间突然跑出一位穿鲜红衣服的美少女,口中叫著『亲、亲爱的』,将他抱住。」
「嘿,那到底是谁?」
「仔细一看,那是自己亲手勒死、已化为白骨的芳黛夫人,且是新婚时期的浓妆艳抹。」
「这……他不是杀死芳黛夫人了吗?」
「你静静听我说,这是最有趣的部分。所以,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