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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命地摇著头,范谨明白若是持续地沈浸於如此情绪,他必定会崩溃!他不能如此就倒下,不能……就算那总吻著自己、同他吟著情诗的人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就用著那句言语的利刃,一刀刀就将他的心给一片片地刮下,足已使他濒临崩溃边缘。
是啊,李商是只蝶,游戏人间这个大花丛的耀眼花蝴蝶,但从来不在围绕在周围的一朵花多做停留,总是莲步轻移地让每朵花都染上他的美丽芳踪,不论多少花儿想要留住都只是徒然,只能静待著自身一天一天地枯萎。那蝶不可能记著所有花儿,只因花只是衬著蝶的一种工具……无所谓的工具。
而自己,就是那供著蝶嬉游的花丛中,一根毫不起眼的乾草。
只想著游戏的蝶儿,破天荒地在乾草上多停了一会儿,而乾草竟因此而渐渐不满足起来,甚至想留住那蝶一辈子,直到乾枯的身子完全死於烈日之下……这样至少还是个美梦。
可终究只是个梦啊,从美梦中摇醒自己的,总是格外残酷的现实,也总令人措手不及。
捂著唇的手抖著,不知是否因著自己连句话都吼不出来而颤抖。指腹一颤一颤地触著唇畔,昔日总会因此而陷入茫然失神的举动,现今竟只感受到温度全然被抽乾的冰冷。范谨无法想像,若不是他折了回头去,他还会做多久的美梦,还会被这只蝶儿在心中嘲笑自己那可笑的自满到何时?
曲起的背抖著、撑著,让额头硬是移开了桌面。案桌上的黄澄色摺子模模糊糊地印入了眼。这,就是将他从美梦中拉回现实的东西。自己本要出宫返家,因为接过这一个工部主事托著他呈上的摺子而收回了返家的脚步,也因此成了打碎美梦的利斧。
他不知自己出了宫之後走路回家是什麽个样子,亦不知心口化为血肉模糊之际为何还有力气支拄著整个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只知听到话的一瞬间,除了生了根似地定住了自己向前的脚,让他将摺子抱在胸前紧扯著,还给了他仅存的力气走回家,竟没因此昏死在半路上。
可过了今天,明天呢?他一点也不敢想,更遑论去面对。李商是个光辉刺目的蝶,他怕,过了今天後再度去面对这麽样的蝶时,又会被其张的温柔之网包的牢实,甚至再一次忘了自己不过只是一只将枯死的乾草,亦忘了那网只是一个游戏中必要的棋子,事後令人难堪不已的游戏道具。
范谨抖著手,朝眼前的笔墨探去,艰难地磨著墨;艰难地摊开一张纸;再艰难地提起毛笔沾墨,宣纸却履履被墨渍一再晕开不成个字,让范谨一再地重覆著磨墨、拿纸、沾墨的艰难。习字与浸淫於圣贤经典之中向来是他所爱,只是至今习字已成举笔为艰,亦无心无力读下任何一个字。
一笔一划中有著隐隐然的颤抖,在字字句句间更有著他的流不出却早已溢出满腔满脑的血泪。范谨将其中一张摺好,放入摺子之中,另一张则卷好置於袖里,不顾现下已经午夜,又持续著如返家时的木然,推开门就往外头走。
「少主子?少主子这麽晚了要上哪儿去啊?少主子?」一个个老仆显然无意不刻地不注意近来反常的范谨,才会在现在这人人早应入梦乡之时醒著。无奈成群的仆人们挡不住只管往前走的范谨,甚至看著范谨走入街头的黑暗之中,直至於隐没。
范谨拿著摺子与置於袖中写满的字字笔迹,晃荡在大小街道後来到了宫里。似乎一转眼间,因著如此沉痛让他一夕之间消瘦到成了深宫中的一缕游魂。虽然迎面而来的内侍与宫女们惊讶於范谨此时的出现,但碍於持有皇帝亲下的批文,也没多加拦阻,只能由著他去。
「德公公。」范谨晃游至离皇帝寝宫还有一段的距离,出口就是低沉又乾涩异常的声音,唤著此时正於此当班的小德子一声。
「范……范大人?」可笑啊,竟是与他没什麽交集的小内侍发现他此时的异样,或许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像是死人复活,面色青紫惨白的难看吧。小德子的面孔从模糊到渐渐在范谨的眼中成了形,就是那张惊异莫名的模样。范谨不禁在心中苦笑再三。
伸手,范谨将手中的摺子递了上,那只手,也与面色的惨青不相上下。「麻烦呈上了,说是正六品工部主事方大人的摺子。」
「……这……是。」小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手,可眼也没从范谨的面上移开,眼中惨著许多担忧与挣扎。担忧於范谨随时都可能昏倒於面前,挣扎於满腹的疑问不知应不应该出口。
「谢过。」范谨似乎连倾身的力气都顿失,只是点了点头就足以令他难受地皱起眉头,但内心的那股倔强让这只是一闪而逝。在小德子还没反应得及,范谨的身影就继续往前飘移了走。看著黄澄的摺子,小德子又一肚子疑惑只能往心里头压。
持续著木然一步步向前的范谨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这里是宣徽院,他一次又一次在那张迷人的情网上沉沦的地方。面对著紧闭著的大门,范谨只能在门外透过窗口向里头望著。
现在李商该在里头睡的深沉,甚至是梦了几个美梦了吧?范谨笑的苦极了,没想到他到了这种地步,还是没法停止在意李商。不知的何时,脑中所想的一切早就被这耀眼的蝶给占了满,现在,心被伤的伤痕累累之时,亦不可能一时间就将那美丽的蝶从脑中趋离。再过个十年半载,亦是挥之不去。
范谨扶著窗棂,眼中似乎正一幕幕地重回到了过往他们在这里的一切种种,然而现在已因著那句话,注定成了过往云烟。李商的感情游戏太过迷人,太过使人当真而陷落,是个危险如灯蛾扑火的游戏,他玩不起,也玩不下去了……
拿出袖中的写著诗句的宣纸轻轻放在掌心,一阵风吹过,顺著飘了进去,静静也躺在案头上,就像当初也是经著风,将他那不愿承认的感情往李商那儿送一般。只是今非昔比,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徒曾伤痛。
而他,现在所该做的,就是离开。
永远地离开。
从此宛如参商。
22
头一次,迎接一天之始的并非和煦的朝阳,而是风暴将至的阴霾。一早的天公不做美,不若前几日那般烈日刺目,但却阴郁的骇人。化不开的乌云间劈下了道闪光,雷声随之顿时隆隆作响。如此的阴沉,竟完完整整地在李商那美丽的面孔上反映出来。虽是带笑依旧,却远比破口大吼而大爆怒气还更令人震慑万分。
李商白绷带紧缠的细指此时将手中的宣纸抓的牢实,若非有著绷带的缠绕,细致的手上必定可见爆出的青筋,还隐隐地发著颤。这些全看在永贞的眼里。此时的李商脸上毫无打趣玩笑的促狎,有的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深沉。永贞明白这是为了什麽,连天都同他一块变了调,大打怒意的闪雷。
晨间如往常般批著摺子,眼见摺子中落下一封范谨意欲永不复职的辞官信後,便什麽摺子也无心批阅,只管往宣徽院里冲去。只是他似乎是慢了李商一步,印入眼的李商早已然变了样,笑的冰冷,让他竟一时间只敢将那信往袖里头收,选择不将之入李商的眼。如此般骇著人的面孔他并非仅在今日见得,早在两人尚为年幼之时便曾经亲眼见识到。就在自己被邻人的孩子讥嘲了一句:「这是哪来的野孩子」时。只是现下所见,阴冷犹更胜一筹。
永贞与李商对坐著两相无语许久,谁也猜不透此时挂著笑容的李商真正想著什麽,向来灵灵的目光总是有著令人出期不意的整人鬼点子般的狡黠之色,只是现在这些个全给赶出了那双黑瞳,有的除了沉,还是沉。
将李商搅的死紧的细指一个个松开,抽出已皱了的宣纸,其上虽非字句血书,但却字字可预见到范谨写著此信之时是如何地颤著双手,用他所喜爱的诗经写下一句句的心痛与诀别。
此时,一直无语的李商竟悠悠地开了口,道出那封范谨留下唯一的只字片语,笑颜仍旧,只是口吐苦涩异常。「我日斯迈,而月斯征。行道迟迟,中心有违。言顾之,潸焉出涕。爰其适归?鲜我觏尔,我心写兮。尔不我畜……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巧言如簧,尔不我畜……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闻其声,不见其身,其为飘风,只搅我心。君子秉心,维其忍之。我心忧伤,涕既陨之,惄焉如,其谁知之……?心之忧矣,其毒太苦,涕零如雨,其谁知之?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言哉……」
「商……」永贞再一次因此而将这些字字句句听的深切。他不习惯这样的商,满脸的强颜欢笑,这不是他啊!
李商加深了笑,却只给永贞带了阵阵刺骨的寒。「呵,好一个亦已言哉……!」
一句亦已言哉,就将他的真心抹杀了?李商不敢相信,他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何来不他畜之处?字里行间中,字字可见范谨已然觉察到对他的感情,不然何来行道迟迟,中心有违?更别说是重覆数次的心忧与涕泣之词!但为何已知如此还是选择离开?
一个起身,李商突地就要往外头冲了出去,就算他日斯迈、月斯征,自己也要就这麽将他追回来,绝不允许他用这莫须有的理由来一走了之!
「商?等等……!你要上哪去?你要去找范谨?」永贞费劲地箝制住李商的手臂,这是他第一回见李商如此冲动,若是不挡著的话,李商会做出什麽,谁也料不著的。
「放开。」李商噙著的笑容愈发冷然,说的愈是平静,内心的波涛就愈发汹涌。
「你没资格命令朕!」永贞抬出了帝王的架子,摆出了一脸的无惧,虽然这是万般不得已的下下策。「这太不像你了!就算你这麽追出去,他成心躲著你,近在咫尺也给你找不著!况且中国如此之广,你上哪儿找去!」
李商的脚步被这话给留了,可眼下写著的满是不甘,甚至渐渐泛了红。这是他头一次付出真心的感情……头一次啊……游戏人间,寻寻觅觅而来的莲儿啊……
「商……你先冷静点。」永贞将李商拉回了坐椅上,一手将范谨留下的信再次摊平在眼前。永贞唇边扯著苦笑,他不想在那已然泛红充满的眼中再看到任何一滴泪水滑落了。「以你的脑子,一定会知道范谨为何这麽就离开,甚至会上哪儿去的对吧?你从小就是我们这几个孩子间最聪明、最会想法子的不是吗?」
李商似乎对永贞的话置若罔闻,总是活灵活现的双眸已然毫无生气,可唇边的笑意却一直在不协调地挂著,看的永贞心头又再次地被扎了疼。只是才正想随意说些什麽来冲淡此时无语的紧窒,李商那双黑眸子竟然一点一滴地恢复了生气,渐染上了点点晶亮。
「商……?」永贞总是抓不住李商脑中真正所想,从小到现下,一直如此。
李商看著范谨留下的字字诗句,细指又在上头抚了又抚,在「我闻其声,不具其身,其为飘风,只搅我心」一处停留了好久,来来回回地;每一个来回,嘴角扬起的星月就多了一分。是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他终於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在得知范谨的不告而别时,满脑顿时被抽了空,几乎无法思考,直至现在平静了许多,这也才得已在诗句间找著了一切他所想知道的答案。虽对方才自己的失常感到可笑,如贞所言,一点也不像自己,但这也证明了自己的真心无误。让他烦忧又反常个这麽一下子,这,可得要莲儿来赔了。
用一辈子来赔。
「小德子。」李商一弹指,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李……李公公……啊!奴才给皇上请安……!」小德子如常地以气喘嘘嘘之姿出现,惊见著永贞於此,又连忙跪地,只是脚步是一个不稳,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范大人他……」
李商只是朝他一挑眉,撑著下巴、眼睫半垂地睨了小德子一眼,「范大人如何了,你现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嗯?」
「请……请李公公绕了奴才啊!」小德子给这麽一吓,语无伦次起来了。「奴才这也才知道……范大人将范府一夜之间转了手,人也不知去向……」
李商手下悠地将范谨留下的书信摺好,和不久前的他是判若两人。手没空著,嘴也没著地又一道,「昨儿个范大人是何时出宫的?又何时回到宫里来?」
小德子没来得及惊奇於李商的料事如神,却也被永贞以眼神这麽一瞪,被迫著说地结巴,「范……范大人是在奴才交了班时出了宫的……说是要奴才转呈工部主事方大人的摺子才先折了回来,没直接出宫去……奴才当晚班时……在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