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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了一个死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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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先前一样。
    “这是你的票子。”他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想把它递给她。她的手
朝后稍稍一抽,顺着椅边向背后缩回去。最后,他就把信封夹进了丢在旁边的那本
书的书页里,让信封露出一点,就像一张书签。
    她的眼睛很大。看起来要比他进房间前更大。“什么时候?”她几乎不出气地
问道。
    “星期三,是中午过后的那班火车。”
    突然,她的周身都一点点在痛起来,就好像有一道让人无法抵挡的、死缠在人
身上的、刺入骨髓的火焰在舔着她的全身。
    “不,我不能去!不!医生,你一定得听我说——!”她想用两只手抓住他的
手,捧住它。
    他开玩笑地对她说,就像她是个孩子似的。“哟,哟,好了。这是干什么?这
是干什么?”
    “不,医生,不——!”她不停地摇着头。
    他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两只手之间,就这么抚慰地握着。“我明白。”他
宽慰地说道。“我们也有点不安,我们还刚刚开始习惯这一切——我们要放弃周围
所熟悉的环境,去应付陌生的东西,这让我们也有点畏怯。我们都有这种情况;这
是一种典型的紧张反应。嗳,要不了多久你就会习惯的。”
    “可我不能这么做,医生,”她激动地小声说道。“我不能这么做。”
    他托起她的下巴,以此为她打气。“我们会帮你上火车的,你只要坐上火车就
行了。到终点时,你家里人会在那儿接你的。”
    “我家里人。”
    “别为这事摆出这样一副可怜相。”他古里古怪地哄骗道。
    他朝那张有围栏的童床看了一下。
    “这儿的这个年轻人怎么样啊?”
    他走到童床边,把孩子抱了出来,带到她身边,放到她的胳膊里。
    “你想把他带回家,是不?你不想让他在医院里长大,对吗?”他挪揄地嘲笑
着她。“你想让他有个家,对吗?”
    她紧紧抱着孩子,把头埋到他身上。
    “是的,”她终于顺从地说道。“是的,我要他有个家。”

    第十三章

    又是火车。可这会儿的火车大不一样。过道里没有拥挤的人,没有你争我夺的
人群,没有进进出出的病人,摇摆不定的人们。一个卧车包房,一个归她一个人的
小包房。一个安在支架上的小桌,可以升起,也能下降。一个壁橱,壁橱门上有一
整扇玻璃,就跟在任何一个地方的小住家一样。在行李架上,简单的行李一件件依
次排放上去,行李都是新的,第一次使用,光滑亮泽的油漆,金属附件锃亮锃亮的,
在行李的各个转角上,有着用模版印上去的鲜红的“PH”字母,字体十分清秀。有
一个小巧灯罩的台灯,在乡村天色变黑后,可以用来看书。放在一个托架里的鲜花,
离别送行的花儿——不,是归家的花儿——是在分手时由人代为送上的;放在一个
盒子里的玻璃纸包的水果糖;一两本杂志。
    包房向外一面有两扇十分宽敞的窗子,几乎在车厢前后的墙之间形成了一整面
的玻璃墙,成一条直线的树木宁静地在窗外掠过,阳光在树身上形成了点点光斑;
一边的树是深绿色的,另一边则是青苹果色的。浮云宁静地掠过,只是移动的速度
比树木更慢些,似乎这两样物体在持续不断移动的两根带子上分别作着几乎是同步
的移动。时不时的,可以见到块块牧场和农田,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座座小丘。起
起又伏伏。就像未来那起伏不定的曲线。
    就在她对面的那个座位上,有一个用一条蓝色的小毯子紧紧包着的、比一切都
重要的东西。只见毯子里露出一张小脸,脸上的那对小眼睛紧闭着——这就是她倾
全身心所爱,又令她无比珍视的宝贝。这是她在整个世界上最钟爱的东西。为了他,
她会顺着外面世界的那条起起伏伏的道路奋力前行。
    是啊,如今的一切真是截然不同。然而——第一次的旅行绝对要比现在这一次
更令她心安。现在,恐惧伴她一路前行。
    那一次,她根本用不着害怕什么。那一次没有座位,没一点吃的,只有一毛七
分钱。等在前面的,是随着路途的不断缩短而飞奔而来的、未可预知的灾难、恐怖,
以及死神翅膀的扑击声。
    然而,那时用不着担惊受怕。没有这种啃啮人心的害怕。没有这般紧张,没有
这样的复染剂①,它会拉出一条路,又拉出另一条路。那时有的是知道该走哪条路,
唯一可走的一条路的平静和确定。

    ①复杂剂,指作显微镜观察时用的一种通过第二次染色使生物标本显示不同颜
色的染色剂。

    火车车轮喀嚓喀嚓响着,每一列行驶着的火车的车轮总会发出这样的响声。然
而在她听来,如今这声音却在说:

    “最好往回返,最好往回返,
    喀里喀嚓,喀里喀嚓,
    一有可能就停下,仍然还能往回返。”

    她身上的很小的一部分动了一下,她身上的最小的部分动了一下。她的大拇指
张开了,接着她的四根手指也慢慢张开了,过去几小时里这几个手指一直紧紧捏成
的惨白拳头打开了。这时,赫然可见在这摊开的手心里——
    一个有印第安人头像的一分铜币。
    一个有林肯头像的一分铜币。
    一个有野牛图像的五分镍币。
    一个自由民头像的一毛辅币。
    一毛七分钱。现在,她甚至记熟了它们上面的日期。

    “喀里喀嚓,
    停下来,往回返,
    现在依然来得及,
    赶快掉头往回返。”

    四根手指又慢慢握起来捏紧,大拇指又压在上面,将它们卡紧。
    接着她举起捏紧的拳头,心烦意乱地用它敲击自己的前额,敲了一会儿又把拳
头支在额上。
    突然,她站起身,去拖一件行李,把它转了个身,把最外面的一角转到里面。
这一来,“PH”字母消失了。接着她又去拖下面一件行李。第二个“PH”字母也消
失了。
    恐惧不会消失。它并不是印在她心头的一角,它印满了她的全身。
    门外传来一下轻轻的叩门声,使她猛然一惊,她的吃惊程度不亚于听到一声带
有回声的剧烈雷鸣声。
    “是谁?”她倒抽了一口气,问道。
    一个列车员的声音答道,“再过五分钟就到考尔菲尔德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跑到门边,一下把门打开。他已经顺着过道走开了。“不,
等等!这不可能——”
    “绝对没错,夫人。”
    “怎么到得这么快。我真没想到——”
    他宽容地回头朝她一笑。“它是在克拉伦登与黑斯廷斯之间。这就是它的确切
位置。我们已经过了克拉伦登,过了考尔菲尔德后就要到黑斯廷斯了。自从我跑这
条线以来从没变过。”
    她关上了门,一转身整个身体就靠在了门上,似乎想把某种灾难关在门外,不
让它进来。

    “要想回去已太晚,
    要想回去已太晚——”

    “我依然可以一直乘下去,我可以不下车乘过去,”她思忖道。她奔到车窗边,
从一个锐角角度向外望去,似乎从那个角度看到的迎面而来的景色里,她可以找到
某种解决她的困难处境的出路。
    什么也没发现。迎面而来的景色十分悦人。一幢房子,以及房子四周的一切。
接着又是一幢房子,还是房子四周的景色。接着是第三幢,现在,房子显现的密度
开始越来越大。
    “一直坐下去,就是不要下车。他们不可能拿你怎么样。没人能够。现在,剩
下的时间只能做这么一件事了。”
    她又奔回到门边,匆匆把门把手下的那个插销插紧,把门从里面关死。
    窗外迎面而来的房子越来越多,同时过来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它们不再是一排
排掠过,而是一点一点往前挪。一座学校飘然而过,过后你甚至能讲出它是什么样
的。一尘不染,很现代的崭新的房子,整洁的水泥建筑结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
面安的全是玻璃窗。她甚至能分辨出校舍旁的操场上正在进行的活动。她的眼光朝
旁边座位上的那个小蓝毯包扫了一眼。那种学校就是她想要去的——
    她没说话,但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亮地在耳边响起。“快来人救救我吧;我
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轮响声在一点点停下来,就好像它们缺少了润滑力。或者说,就好像一张唱
片走到了尽头。

    “喀—里,喀—嚓,
    喀里—里,喀嚓—嚓。”

    每一下转动都好像是最后的一下。
    突然,紧贴窗外出现了一长排候车棚,与车厢平行在移动,接着一块从候车棚
上悬挂下来的白色牌子开始出现,一个字母接一个字母在窗外经过。
    “D-L-E-I”
    等出现F字母后, 就停住了。牌子不再移动了。她几乎发出一声尖叫。火车停
住了。
    她身后传来一下敲门声,声波似乎穿透了她的胸腔。
    “考尔菲尔德到了,夫人。”
    接着有人在扭动门把手。
    “要帮忙拿行李吗?”
    她那捏紧的拳头把那几个一毛七分钱的钱币攥得更紧,使得指关节在这么用力
下都变青发白了。
    她奔到座位边,抱起了那个蓝毯子包,连同它里面的东西。
    就在窗子对面,出现了几个人。他们的头低于窗子,不过她能看见他们,他们
也能看见她。其中有一个女子盯住她看着。
    她们四目相对;她们的眼睛像被锁住了,就这么对视着。她没法把自己的头扭
转开去,在这个包房里,她没法藏匿起来。那些眼睛就像铆钉似的把她钉在了原地。
    那个女子指着她。她欢欣地叫了起来,是朝着一个没露面的人叫的。“她在这
儿!我看到她了!就在这儿,就是这节车厢!”
    她举起手,不停挥动着。她朝着包在蓝毯包里的、时隐时现的、睡意未消的小
脑袋挥着手,这颗小脑袋正严肃地瞧着窗外。她的手指很快地舞动着,这是人们对
小婴孩才做出的特别的挥手方式。
    她脸上的表情真是没法形容。看上去就好像是生命在经历一次中断、一次间隔
后重又开始。就好像一个凛冽的冬日过去,太阳终于又照射出来时的情景。
    姑娘抱着婴儿,把自己的头埋在他身上,几乎像是要以此挡住他,不让窗上的
人瞧见。或者说就好像她正在跟孩子说悄悄话,交流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把其
他所有人都排斥在外。
    她确是在这样做。
    “为了你,”她轻轻地说道。“为了你。上帝饶恕我吧。”
    然后,她便抱着孩子走到门边,拉开插销,让那个不知所措的列车员进来。

    第十四章

    有时,人的一生中会出现一道分界线。它是那么鲜明,几乎是实实在在的,就
好像是一把漆刷画出的一条乌黑的线条或是粉笔画出的一道雪白的划线。有时会出
现这种情况,不过不是经常。
    对她来说,就出现了这一情况。这道界线就画在车厢那几码长的过道上,就在
包房的窗子和车厢的踏级之间,过上一会儿,她就要走在那儿,并暂时走出那些在
外面接她的人们的视线。一个姑娘离开了这扇窗子。另一个姑娘则从车厢踏级上走
下去。一个世界结束,另一个世界开始。
    她已不是刚才抱着孩子站在包厢窗边的那个姑娘。
    帕特里斯·哈泽德从车厢踏级上走了下去。
    十分惊恐,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不过这是帕特里斯·哈泽德。
    她对周围的一切能有反应,不过只是下意识的;她满眼看见的只是在几英寸外
直盯住她的那几个人。其余的一切对她来说是视而不见。她身后的火车慢慢地启动
了。它载着几百个活生生的旅客走了。谁都不知道,在一个空包房里,有一个幽灵。
两个幽灵,一个大幽灵和一个很小的幽灵。
    从现在开始,永远没有家,决不会再有家了。
    那对淡褐色的眼睛走得离她更近了。眼睛很和蔼;眼角边堆满了笑容;眼睛很
文雅,温和。它们受了点伤害。它们是可以信赖的。
    她,这对眼睛的主人,有五十来岁。她的头发有点灰白,不过只是底下的头发
在开始变白。她跟帕特里斯一般高,一样纤瘦;可她本不该这样,因为她不是追求
时髦或是灵巧的纤瘦,从她的衣服来看,是最近,只是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她才变
得这么瘦的。
    不过,即便是她身上的这些细节是一种背景,站在她肩后的、同她相同年纪的
那个男人也是一种背景。只有她的脸直接显现在眼前,还有她脸上的那对眼睛,现
在离得那么近。没说一句话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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