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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路呢?你就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难道你真的愿意像天上的月亮,光亮却孤单地活着吗?如果解除婚约,你的名誉会受到影响,这对你而言是无辜的伤害。”
漱雪伸出手去,一束月光便照耀到她的手心。“其实天上的月亮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孤单,它有着很大很大的世界。”她仰头看祈鉴,嘴角露出一丝坦率的笑容,“或许我以后可以好好照顾梅家,继续学习医术,那样的生活也未必就比我嫁给子泫差很多,对不对?”
祈鉴听罢并不说话,只仰头喝酒。半坛酒下肚,原本束缚的思绪渐渐打散了。“你需要一个依靠,不过却不应该是高子泫,他配不上你。”扔开酒坛,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值得更好的。”
“会有吗?”漱雪凄然一笑。
祈鉴确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会。我若是世间的那些男人,一定会感激高子泫喜欢的不是你。”
一句“我若是世间的那些男人”令漱雪的面庞顷刻飞红。不过,难道他与世间的那些男人有什么不同吗?
正当她恍惚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青蛙,漱雪失声惊叫,祈鉴慌忙扔开两只桨过来拉她。她虽没有跌倒,两只桨却倏地滑落,在水面留下的几个水圈儿。
“怎么办?”漱雪掩口惊呼,“我们没办法回到岸边了!”
祈鉴枕着手,悠闲地向着船头一靠。终于见到沉稳的梅家大小姐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心里得意极了。“没有办法,只有待到天亮,等附近的农人来救命咯!”他漫不经心地摊摊手。
漱雪沿着船舷张望了一番,又用荷叶梗试探了一下水深,发现捞桨和涉水都无望,便泄气地蜷坐回船舱内。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呢?她有些沮丧地看着祈鉴。祈鉴却丝毫不担心,头一偏,又分别为她和自己斟满了两杯酒。乌云四散,月亮升到了空中,小船四周的水塘和荷叶都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影影绰绰,似有一番仙境般的朦胧。
“你在想什么?”漱雪看着他问。
祈鉴放下酒坛,语气沉郁而平静,“我想到了张若虚的两句诗: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这样抒情的诗,实在和一向冷静果断的他不相称。祈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常,顿了顿正要岔开话题,漱雪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祈鉴,除了苗妃和福康公主,你还有过别的在乎的人吗?”
祈鉴仿若被闪电击中般,提着酒坛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那位女子的身影如一抹彩虹在脑海晃过,他的眼里顿时闪耀着一丝亮光。但那道光转瞬即逝,随后又是惯常的淡漠。他转身将那酒坛按到水里,湖水便咕咚咕咚装满了空空的酒坛。祈鉴的手突然抬起,酒坛咚的一声便沉入了湖底。
“心若因为盛满东西而变得沉重,放手就是最好的解脱。”他拍了拍手上的水珠。
漱雪震惊地看着他轻描淡写的神情,“若是不能放手呢?”
“那就牢牢握住,死也不放开。”祈鉴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山水水,无比认真地说,“这世界上于我而言,不能放手的东西只有一样。握住了它,别的就都不重要了。”
乌云遮月,四周突然暗了下来,漱雪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祈鉴见状便起身在篷内找来一盏油灯,几次欲用火折子点燃,却都被风吹灭了。漱雪走过来,背对着船头,双手拢着那半盏油灯,火苗很快跳跃起来。惊讶于她的聪明,祈鉴抬眼看她,却在这一片火光中看到一张举世无双的美丽面庞,柔软的发丝轻轻垂下,淡淡娥眉点缀在明净的眼眸上,樱红的嘴唇如弯弯的月亮……
留意到他的目光,漱雪抬眼看他,他的目光灼热,如同手中的火石,所到之处皆燃成灰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漱雪悄无痕迹地后退一步,伸手抵着额头望一眼天空说:“像是要下雨了!”
祈鉴的目光仍在她身上,烛光也映红了他的脸。顿了顿,他说:“那就进船舱来吧!”
他说这话时,雨点已经落下来了。漱雪走进船舱将油灯放下,任凭火苗在风中忽明忽灭。和祈鉴相对而坐,她却不敢看他。跟他出来本就有些突兀,却又碰上了这样的鬼天气,一切都太糟糕。此刻她只盼着雨快停,天快明。偏偏天不遂人愿,风声越来越急,乌篷船被吹得东倒西歪,在荷塘中央转起圈儿来。祈鉴头上的竹篷破了个洞,吧嗒吧嗒漏水。他却不躲不避,任那雨水淋湿了他一身。许久后漱雪终于咬咬牙说:“你也坐过来吧!”
祈鉴的表情有片刻的停顿,似在体味她的情绪。踟蹰后他起身走过来,与她坐在同一张板凳上,两人之间便只有一只衣袖的距离。冷风灌进来,两人的衣襟都被风吹得鼓鼓的。见漱雪抱紧了双臂,祈鉴褪下披风将她裹紧,双手环绕过她的双肩时,两人的气息皆在彼此间萦绕。
祈鉴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陡然想起什么,双手缩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珍珠耳坠。
漱雪错愕地看着他。这是她当日忘记从轿子上带走的那只耳坠,没想到他竟然碰巧带在身上。恍惚中,祈鉴已经轻轻将那只耳坠放在她手中,温暖的指尖在她掌心留下一丝缥缈的热度。
漱雪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收起那只耳坠,他却重新伸手将它拾起,将手伸向她。漱雪只觉得浑身颤抖着,不能呼吸也不能移动,须臾间,那只珍珠耳坠已经回到了她的耳垂,而她先前的耳环已经被他摘下,扔到了水中。
漱雪惊讶中带着愠怒,立刻扑上去想要抓住被他扔掉的耳坠,船身却猛地失去平衡,眼看着她就要跌进水里,祈鉴一把牢牢地握着她的胳膊,把她从船舷拉了回来,她一个趔趄便落入了他溢着酒香的怀抱中。
“只有珍珠适合你。”他果断地说。
她抬头正要分辩,却正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着了火,一个瞬间就可以将她融化。她心慌意乱,六神无主,还未来得及有任何思考,他冰凉的嘴唇便已经压了下来,深深吻住了她。
他一定疯了,一定疯了!漱雪努力要挣脱他,他的胳膊却将她搂得更紧,那个吻也变得更加专注而炽烈。漱雪要推开他,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她的双手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而那个吻已经像一剂迷药,一点一点地侵蚀她的思想,直到她的意识被彻底抽空。耳畔风雨交加,黑暗已经将整个天地都吞噬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还有这舱中的一点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她。风雨声已停,耳畔却仍旧萦绕着他的气息。她惊魂未定,他却一言未发地走出船舱,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笛轻轻吹着,笛声宛转幽怨,似旅人心事绵延不绝。
天终于明了,有农夫发现了他们,并帮忙打捞起船桨。清晨的风驱走了醉意,祈鉴一脚踏上岸边的石阶,却见身后的漱雪停住了脚步,疑惑而愠怒。
他踟蹰了许久后方才低头直视着她,低声道:“对不起。”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便落到了他的脸上。“我算什么?”漱雪的脸上挂着一丝自嘲的笑,眼角却闪着泪光。
祈鉴深深吸了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里似闪过一抹痛楚,“我违反了我的承诺,所以——对不起。”说罢他便倏然转身,疾步向府衙的后门走去。
两人再无交谈,进了大门后两人便各自回屋。祈鉴正穿过回廊,却听见身后一声轻咳,竟然是蘅冰。她的嘴角弯如新月,眼底却寒如九天。
“雍王昨晚和我姐姐去农庄为病患看了一夜的病?”
祈鉴却反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觉醒来发现姐姐不在,便到你的房里去找你,发现你也不在,我便在这里等你们了。”
祈鉴转过身来,轻声一笑,“你究竟是在乎我,还是在乎你姐姐?”
蘅冰疾步走到他跟前,面庞因怒气而变得通红,“我警告你,不要打我姐姐的主意!她是高家未过门的媳妇,你若是还想有什么作为,头一个不能得罪的就是高家。况且,你若是敢欺负我姐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祈鉴轻轻地推开她,嘴角挂着一丝冷淡而嘲讽的笑,道:“梅蘅冰,我是堂堂的雍王,皇帝的儿子!管他高家矮家,我想娶谁就能娶谁。不过正如你所说,我若还想有什么作为,就必定会娶一个最适合我的女子为妻。这个人不是你姐姐,也不是你。”
蘅冰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就那么迫不及待想嫁给你吗?我若是男儿身,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说罢,她一甩衣袖便大步流星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回头道,“皇后谋害五皇子,证据确凿,官家已经下了废后诏书。你留在官家身边的副将已经派人来给你送信,我本怕你一时犯糊涂想保住皇后,便安顿他在厢房休息。不过今天早上玉安公主的人也到了,此刻想必她已经准备返京。你一定要和她一起回去,阻止她扳回这件事情。”
说罢,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祈鉴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废后之事攸关社稷,皇后虽膝下无子,却端庄静雅且统率后宫有功,为何会说废就废?众人皆十分疑惑。鉴于齐州水患得治,瘟疫也基本得到防治,祈鉴匆匆安排知州处理灾民房舍安置后便火速回京。
彩旗锣鼓开道,祈鉴、祈钧和子泫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列,玉安、漱雪、蘅冰和诸位医官乘坐马车在后,侍卫亲军各人则骑着马在队伍的后面护卫。城门大开,全城百姓相送,十几里甬道两侧人山人海,欢呼声不绝于耳:
“恭送雍王、荆王和玉安公主!”
“多谢公主救了全齐州城百姓的命啊!齐州城不会忘记您的!”
……
马车内,玉安和笙平随着车轱辘的起伏而颠簸。玉安斜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浑身像踩着棉絮一样轻飘飘的。凭着直觉,她认为宫里的形势一定比她们得知的还要糟糕。听小林子派来送信的人说,前些日子五皇子日夜啼哭,皇后不胜其扰,便在小皇子的饭食中加了昏睡药,医官查验时小皇子的脑子已经受损了。五皇子的奶娘一被调查便招认这一切是皇后主使,尚美人到柔仪殿找皇后评理,皇后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尚美人躲得快,一巴掌竟然打到了官家的脸上,这一耳光令官家颜面尽失,中书省几位大臣请奏废后,官家便准了。
玉安的担忧终成现实,她相信风暴来了,后面就还会有惊涛骇浪。玉安靠着车窗,冷汗不停地向外冒。
笙平担忧地给她端来盐水,“公主,您可千万要保重呀!宫里头这阵势目的是要将皇后彻底扳倒,说不定会牵连到你的。”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片喧闹之声,锣鼓唢呐声响震天。“公主千岁”的呼喊声不断传来,音浪一波比一波高。
“怎么回事?”玉安掀开车帘问。
子泫骑着马来到她身边,低声道:“是赵焕家的人带着齐州城的百姓在城门外送你。如果撑得住,就出来见见他们吧!”
玉安在笙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走出车门,发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正城门的东口立着一个大大的女神石像,石像女子身着锦衣,头梳乌云髻,手中持着一柄金色的诏令,远远看去英姿飒爽,活像一个女将军。
“公主哎!”笙平诧异地喊道,“这不是您吗?”
行仗和队伍都已经停下,祈鉴、祈钧也回了头。知州手捧一樽扎着红绸的清酒过来,在玉安的车辇前跪下道:“公主殿下,赵老爷、宋老爷等人带着府上的人和城里的百姓来给您送行,这齐州清酒是我们这里的特产,传说喝了它就不会忘记回来的路。百姓们托我把这坛酒献给您,希望您以后能再来齐州看看!”
一席话说得诚挚而恳切。玉安从知州手中接过酒一饮而尽。
“赵老爷,我来齐州后多有叨扰和得罪,您何必这么客气?”
赵焕抬头,目光灼灼道:“公主殿下智勇双全,不但令赵焕佩服,更使百姓们感激不尽!赵焕已经和诸位有官爵的功臣后裔商定,今后三年将租佃的三成捐出来用于修筑防水工事和荒年存备。”
旁边的百姓也跪下说:“前些天齐州城的河神娘娘给大家托梦说公主就是她的化身,公主的治水方略不但能使百姓的土地变得肥沃,还能确保齐州城在未来十几年都不再为水患所害。为了感谢公主,百姓们便仿着公主的玉身塑了这尊河神像,为公主建造一座生祠,永世享受路人和齐州百姓的香火!”
祈钧走到她身后,轻声道:“玉安,这次借粮、试药,你都功不可没,你就接受百姓们的心意吧!”
子泫也走过来,压低声音说:“祈钧说得对。大家的心意将是治水功成的铁证,无论皇后的案子如何,都可以确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