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圣旨到霁月阁时已近中午。传旨的是小林子,他的神情虽因官家的疾病而略显沉重,但眼底却带着一丝喜悦。
“恭喜公主,与高大人有情人终于将成眷属了!”
玉安接过圣旨,疑惑地问道:“官家病重,何故此时仓促完婚?”
小林子道:“官家清醒之际念及公主时泪流满面,却因疾病传染不能相见,程院使、王员外郎和二位娘子提议为官家冲喜,官家同意了,这才下的旨。”
关于朝堂的消息玉安也略有耳闻,逐项事务都和官家先前和她说的没有出入,想来官家已病入膏肓。
小林子又道:“公主莫要伤悲。小的猜想官家这么安排虽明着是冲喜,实际上却是有深意的。想必是担心自己万一有不测,公主又会吃苦啊!”
小林子尚且分析透彻,玉安又何尝不能领会赵祯的苦心。闷闷地回屋后,她打开红木匣,取出赵祯送给她的那一枚亮晶晶的黑棋,赵祯曾经说过的话一声声皆在耳边回响。
“有些棋子,比起放在棋盘上,我更愿意将它捧在手心。”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权倾天下却挣不脱自己内心的枷锁的人,如今躺在福宁殿的镏金卧榻承担着极大的痛苦,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她却帮不上一点忙,她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幸福?想到这里,玉安只觉心中虚空,扑倒在地上,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婚礼三天后便要举行,仓促却无奈。后宫门禁森严,外臣不得入内,加之北风萧瑟且官家生死未卜,一切都使这场婚礼显得格外凄凉。即使是宫外进来的催妆物品,公主下嫁常制赐予驸马的玉腰带、靴子、尘笏、马鞍、红罗、银器等,还有宫外送来催妆的冠帔花粉、画彩钱果、金银珠翠,铺房的百子帐、百子被等,也没有大队仪仗,只有七八个小太监抬到庆云殿里。
三天的时间很短,对玉安而言,却是似乎每一刻都那么漫长。官家的病情仍旧没有起色,即使她屡番到福宁殿外长跪,他也依旧处在昏迷之中,不曾知晓她的到来。
第三天的天终于明了。辰时刚过,行郎们便执花瓶、香球、妆盒、裙箱、衣匣、百结等物,抬着花檐子到了东华门门口。依照常制,驸马行仗抵达受赏后,官家还要在垂拱殿设宴九盏款待,并配以徽酋阁舞乐庆祝,但由于官家有恙,宫中禁止聚宴舞乐,乐官、歌伎、吹鼓手皆在宫门外等候。
玉安寅时起床梳妆,由梅妃亲自为她打点。一个时辰后,菱花镜中的新娘美若天仙,令梅妃难以相信这就是当年从万春阁里领回的痴傻孤女。
时辰到,玉安披上销金盖头,行仗就要出发了。正在这时,去太常寺办事的许承佑匆忙跑进里屋道:“公主,梅娘子,我刚刚从宣德楼当值的小黄门那里听说,高子泫高副指挥使……三天前被派去外地视察疏浚河道去了!”
梅妃顿时大惊,“那个小黄门在哪里?本位要亲自问话!”
“小的知道事关重大,就斗胆把他带来了,就在霁月阁外候旨!”
传进来小黄门,梅妃一问话,证实高子泫确实在三天前受命去了外地。“那高公子何时回来?”
“依例应在昨天未时前或今天辰时回宫报归,不过至今仍旧没有见到他的鱼符。”
梅妃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他要做新郎官,自然来不及进宫了。”见喜婆声声催促,她转身对笙平道,“时辰到了,扶公主上花轿吧!”于是,宫女们簇拥而上,搀扶着玉安上了轿子,笙平作为她近身侍女,上了她身后的一顶小轿,其余小太监和宫女则步行跟随。花轿先到福宁殿,玉安下轿伏在大门外拜了三拜,便又上了轿子向东华门去。陪同玉安出嫁冲喜的还有两个奉命嫁给郎官的宫女。玉安的花轿出宫门后,她们的小轿也跟随其后从侧门出了宫。
许承佑跟随玉安的日子,玉安准许他读书并借他一些书,他通晓算经和天文历法,处事更是沉着稳重,今后即便没有玉安提携也会有自己的前途。但他喜欢读书,因此宁愿跟在玉安身边,玉安也有带他下嫁的意思。只是赵祯吉凶未料,她便暂将他留在了霁月阁里等候消息。
行至内东门处,驸马乘坐绘有涂金百子图案的鞍辔和骏马,手执金鞭,金顶彩帷、丹凤朝阳的花轿一出宫门,升三檐伞、扇舆,皇家乐队浩浩荡荡地奏乐开路。天气寒冷,玉安坐在轿子内,心里却像着了火似的隐隐感到不安。子泫若是三天前被派去巡察,圣旨下来后高家便当迅速将他召回,何以这一切如此平静?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悄悄掀起头巾,动了动身体,发现手脚没有半点力气。平日里她的饮食茶水皆是笙平打点,而今日霁月阁来了许多外人,慌乱之中所饮用的水皆不是笙平送的。
她掀起轿帘向迎亲的喜娘打听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喜娘笑道:“公主真是会说笑!花轿自然是去驸马的宅邸咯!”
“驸马是谁?”
喜娘只差没笑出声来,“驸马还能有谁,自然是曹家的公子咯!……”
喜娘喋喋不休,尖锐的声音在玉安耳畔化成一片嗡嗡声。她只觉得自己就像做噩梦时候一般,掉进了一个百丈深渊。没有疼痛,没有声音,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已非。
这天上午,子泫刚刚回到汴京,便遇上几个少时熟识的玩伴。虽然风尘仆仆,却拗不过友人们一番热忱,便下马与他们来到御街南面最好的酒肆。近日疾病流行,酒肆里客人稀疏,小二因此伺候得格外周到。
时近中午,行仗、花轿、吹鼓手……偌大的迎亲队伍从楼下经过。子泫探头看了一眼便笑道:“京城到底是京城,即使这种时节,街上的行人也摩肩接踵的。不过眼下天寒地冻,娶亲倒真是件稀罕事!”
“那倒不是。”一人答,“前些日子也颇为冷清,今天是户部尚书曹仪家里办喜事,不但派发米粮馒头,运气好的还能抽到金元宝呢!”
子泫知道曹仪前些年丧妻,只当他续弦,不禁蹙眉道:“防治疫病最忌讳人群簇拥,曹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怎么挑在这个时候?”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友人笑道,“官家龙体有恙,曹家是奉皇命冲喜,这自然是越热闹越喜庆,巴不得普天同庆才好!”
“这曹家的喜事,和官家有什么关系?”
“子泫兄离京几日,自然没有听说。曹家的独生儿子曹诵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竟然娶到公主做了驸马。”
子泫觉得自己像是从别国来的,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宫中适婚的公主除了玉安便是璎珞,难道官家将璎珞嫁给了曹诵?
“不知官家下嫁的是哪位公主?”子泫仍旧疑惑。
“自然是那位齐州治水有功,名满京城的玉安公主了!”
子泫只觉得犹如一把利剑****胸口般刺痛,他跑下酒楼,飞身上马,一路飞奔到了曹家门口。曹家红绸、灯笼高挂,院落内张灯结彩,宾客如流。
子泫匆匆挤进去,却被迎宾的家丁拦住了。见他一路风尘,也未带喜帖,家丁满脸狐疑。
“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在哪里高就?”
子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娶亲的是谁?迎娶的又是谁?”
家丁突受惊吓,结巴道:“娶亲的自然是我家少爷,迎娶的自然是当朝的玉安公主啊……”
子泫松开那家丁便向着里面闯。家丁连忙招呼宅邸里的人道:“这人是来闹事的,快拦住他,快通知老爷……”
子泫早顾不得周围的一切,满脑子只想着见到玉安。如果这是个误会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果真是她,他即使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路把她从曹家带走。这样想着,他已经穿过宾客如云的前厅向后室闯去。迎面有七八个举着木棒的家丁冲过来。他拔剑迎战,那些家丁哪里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打得七零八落,眼看着就要走进曹家内院,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束在其中。
子泫几番挣扎却无法挣脱,抬头便见到一张满脸冷笑的脸。此人既不是曹仪,亦不是曹诵,着装举止像是曹家的管家。
“高大人,得罪了!少爷先前就说你功夫了得,幸亏小人留了这么一手,要不今个儿曹家就要被你闹得人仰马翻了。”
“快放我出去!”子泫恨恨地盯着他,“玉安公主一定不是心甘情愿地嫁给曹诵的。她一定是被你们设计的,你们就不怕她将你们统统杀头吗?”
“高大人多心了。这是不是心甘情愿可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公主说了算的!你要怪就怪你爹爹,官家要赐婚他却偏偏不要。若不是他食古不化,又怎么会让官家看到我们少爷待公主的一片真心呢?”
“我爹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你休要胡说八道!”子泫猛地一挣扎,撕开了那网的一角。
“此刻公主和驸马正在行礼,你若不信,前去观礼便知。”说罢,他命人打开那张网。
管家一挥手,两三个家丁便领着子泫向后院走去。依据惯例公主下嫁须另立公主宅邸,但婚事仓促,曹家便暂将宅邸后的一处幽静小院辟出做公主宅。驸马迎娶公主后,会将其引至内室更换服饰并重理妆容,随即再与驸马行合卺酒等婚俗。算起时辰此刻正在行撒帐合髻之仪。子泫被家丁引进后院的一个侧门,从一墙之隔的窗户中便可将一对身着婚裳的新人看得清清楚楚。
帐下一对新人举案齐眉,恭谨而谦卑。曹诵脸上笑逐颜开,新娘仍披着盖头,看不清容貌和身形。趁着两个家丁不留意,他倏然转身飞奔进屋。仪官正高声唱着撒帐祝词并将五色同心花果向四方抛撒,见到从天而降的高子泫,大家的笑容都变得僵硬了。
“慢着!”子泫一声高喝,“新郎官,礼已经成了,你何不揭开新娘盖头,让大家都瞧一瞧新娘子?”
未及曹诵说话,赞官已经一脸肃色道:“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岂容如此轻薄?高大人还是出去喝酒吧!”
子泫冷笑道:“今日公主大喜,为何不见她的近身宫女笙平的影子?这不太奇怪了吗?”
曹诵抖了抖衣袖笑道:“此次婚礼时间仓促,笙平姐姐留在宫里收拾,晚几日再搬来。”说完他转向盖头下的新娘,脉脉一笑道,“公主与笙平主仆情深,我又怎么忍心看她们分离呢?”
盖头下新娘点了点头,子泫仍觉诧异,正要前去分辩清楚,却见曹仪和子沣忽然从外面进来,子沣一把拉住他道:“子泫,不要胡闹!”
子泫迷惑地抬头,不敢相信子沣竟然也心安理得地出现在了这宾客的队伍中。难道这一切,是高家和曹家联合设局来拆散他们吗?
他的目光一扫,见到外面似乎还来了许多朝中大臣。大家窃窃私语,纷纷看着热闹,其中甚至还有莫允贤。
子泫从未感到像如此这般的孤立无援。他脸色通红,缓缓抬起头正迎上了子沣痛楚的目光。子沣却不预备向他解释,拉着他便向门外走去。就在这一刻,子泫越来越相信一个事实:今日出嫁的确实是玉安。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感到窒息,无边无际的窒息,这万里晴空下没有一丝可供他呼吸的空气。
出了曹家大门,子沣要向他解释,他不肯听,正要狠狠地甩开子沣的手,却被子沣甩过来的一个巴掌打得晕头转向。
“子泫,”子沣走到跌倒在地的子泫跟前,痛心地摇摇头道,“对不起子泫,你离京短短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我想公主和我们都中计了。这些日子大街上满是流言飞语,我们也弄不清真假。可那日我在大街上听说曹家要办喜事,便将此事禀明爹爹,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这些天宫中后廷大门紧闭,他费尽周折也没有见到太子……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局面。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理清头绪,但木已成舟,像你今天在曹家那样闹下去,文武百官俱在,他日他们定会弹劾你的!”
子泫的怒火几乎要燃烧起来,愤然道:“太子为什么不肯见爹爹?”
子沣眼底露出一抹忧虑道:“不知道。说是防治痘疮。”
无边无际的绝望笼罩着子泫原本清澈的眼睛,心中尚存的一线希望此刻已经完全破灭。这些年行走朝堂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场错综复杂的阴谋,在朝堂更迭之际,他和玉安就像跌入蛛网的两只飞虫,不能挣扎也不能哭喊,只能束手等待命运的宰割。
日薄西山。曹家的宾客大都散去,宅邸外满地的剪纸、彩绘和鞭炮的碎屑。空气中氤氲着彻骨的寒气,北风渐起,卷起这些碎末在半空里翻飞。新房内,红烛摇曳,铜鼎里炭火刺刺地燃烧。和田玉枕、吴越衣橱,还有天竺的夜光杯,无一不华丽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