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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个瞎子,有一天金乌坠了,太阳不再升起,对瞎子来说根本不会有区别。
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爹爹看见二哥快撑不住时,只是对着娘亲的灵牌喝闷酒。爹爹撒谎,那些什么山什么山压根就没有解二哥毒的仙药,二哥的药就是南烛的血!
“三五年……”南烛苦笑,眼泪却不听话地滚了出来。
看向窗外自由的天空。月色清明,凉风徐徐,竹影在花墙上摇着剪影。美得像一副水墨丹青。在这小院里,有风,有月,有她可以全心信任的朋友,小车旁边还有她受伤的大肥猫。
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拥有这一切。
她甚至还以为自己可以做跟大哥一样的事。可以自己触碰这个世界。
世界这么大,有趣的事这么多。狡黠的鲁冰花,假正经的兽医,憨厚的高程、一见她就跑的无愁公子,还有傻乎乎的沐王。骑马、露宿、做饭、跟士兵们聊天、看灯花、赛诗。这段时间来的哭,笑,甚至屁股上挨的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这么有趣,她已经有点醉了。醉得不想醒过来。
可是这封信却告诉她,她要离开这些人,失去这一切。
怎么可以这样。
“哭什么,这是好事啊。烛儿可以救二哥呢。二哥会不会很开心?”二哥笑时,温柔得像月光。
娘亲啊娘亲,您为何要给南烛喂下药?
是不是因为娘亲欠二哥的太多,所以娘亲要南烛来还?
二哥知道所有的真相时,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他会不会离开再也不理南烛?
二哥很温柔,骨子里却也很要强,他会不会宁可不解毒?
南烛越想越觉得心凉。
娘亲难道就等着看二哥他自己折磨自己吗?可是娘亲啊娘亲,你想过你女儿吗?
你女儿是不是不应该有“非分”的念头?不该有希望,不该有朋友,不该出来看这不属于她的世界?
“理智一点,其实是好事,是件好事。”南烛竭力要自己露出一个笑,可是却又很没风度地用手背抹掉眼泪。
二哥不会恨她的对不对?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
二哥送的南烛花玉坠,在锦盒旁放着,月光下,温柔圆润。
这么多年,二哥一直活在死亡的边缘,这种滋味,如今南烛也尝到了,真正属于南烛的时间,已经不多。娘亲,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应?
南烛拿起二哥送的玉坠。温润的坠子,像是二哥的手。
二哥,你会恨娘亲吗?你会恨我吗?
南烛看着玉坠,仿佛看见月下花间,抚琴的二哥微微一笑,温和却不容侵犯,衣袂飘飘仿佛神仙,可一睁眼却突然变成一尊魔神。他一扬手,花瓣如血花四溅。
“咚咚咚。”有人敲车门。
南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注意听外面的动静,直到人敲门才发现。
“谁,谁呀?”南烛便抹眼泪边说。慌慌张张地将信纸塞进锦盒里去。
“南南,是我。”懒懒的声音,还伴着呵欠。原来是鲁冰花。
这么晚了,他来干嘛?
“我睡下了,你什么事?”南烛佯装镇定。
“哎呀呀,少废话。开车门!冻死我了。”鲁冰花慵懒地道。鲁冰花的语气里有种不高兴的意味。
南烛担心鲁冰花看见自己哭红肿的眼睛,一口吹灭了蜡烛。
蜡烛的黄光一消失,月光就显得愈发清冷了。
南烛拢了拢头发,开了车门。
鲁冰花半眯着眼睛钻进了小车。二话不说,先往坐塌上抱了个被子。然后突然眼睛一睁,一动不动地盯着南烛看。
月光下,南烛脸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
“怎,怎么了?看我脸干嘛?”南烛意识到不对劲。慌乱地去擦脸。
她的动作悉数落在鲁冰花眼里。
鲁冰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哭了?”他质问。
鲁冰花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77
“你哭了?”鲁冰花抓住南烛的手腕质问。
他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呵呵呵,怎么会。”南烛心虚地别过头。
手上鲁冰花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这句话显然是骗不过鲁冰花的。
“刚才有人来报,说你在哭,我还不相信……”鲁冰花长眉紧锁。
南烛忘记了,院子里飞雪楼的杀手们,听力一个个好的出奇。而且,很闲。
“给我个原因!”鲁冰花问道。
鲁冰花紧紧握住南烛的手,俊脸生寒。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是因为愤怒。南烛从未听过鲁冰花这样说话。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的鲁冰花。鲁冰花的样子像是能把人活活吃掉。这时的他,看上去跟素日里那个懒散无赖臭美贫嘴的妖孽简直是两个人。
南烛抬起头,泪眼躲藏不住。人真是奇怪,明明一个人时还可以给自己一道堤坝,在有人关心时堤坝却会瓦解决堤。躲闪的泪光刺痛了鲁冰花的眼。
“我想休息了。”南烛拒绝道。
她会武功,一用劲,手便从鲁冰花的爪子里挣脱开。鲁冰花是真生气了,南烛的皓腕上赫然是几道红痕。
鲁冰花看着南烛,转身坐到一侧的边榻上,就势躺下,道:“我陪着你。”
鲁冰花也已经很累。可是他愿意陪着南烛。最重要的是他不放心。
“不用。”南烛道。
“无情的人,我懒得走了。”
“……”南烛无语,鲁冰花耍赖的功夫一向很强。
车厢内有两张侧榻,还有一张靠里的大榻。
于是南烛走到右侧的榻上,躺下,盖上一床薄被。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里可以升降的精巧小方桌已经升起,上面放着一个香炉还有南烛的锦盒。檀香袅袅,往车顶钻。
车顶开了大半,看得见月亮跟月亮周围的孤星。
“你不是冷吗?关上吧。”鲁冰花说。
南烛没答应。看着月亮她就会想到二哥。她脑袋很乱,她想看月亮。
“睡不着吧,我跟你说说话吧。”鲁冰花头枕在手上说。他黑色的新袍子懒懒地垂下床板。像是一只黑色的凤尾蝶。他的眼睛没有二哥清澈,却像是黑夜的一部分,深邃幽静。这样打扮的鲁冰花,看上去倒也很是帅气。或许他的气质本来就只适合华丽的装扮。
“南南,你心里存着事吧。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算不说,也要发泄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事实上呢,男人也是人,一个人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总要释放释放才好。”鲁冰花温和地说。语调很慢。鲁冰花特有的慢。
南烛没说话。闭上眼装睡。鼻子却阵阵发酸,她知道鲁冰花是担心她看不得她流眼泪,才特意留下陪她说话。心里的堤坝又快拦不住泛滥的洪水。
南烛闭了眼。
长长的睫毛在她脸蛋上留下朦胧的阴影,微微地颤抖着。柔和的侧脸曲线迎着月光,像是大师手下的玉雕。娇嫩的小鼻尖偶尔微微一动,鲁冰花侧头看得出神。
“南南。”鲁冰花低声道。
南烛道:“睡觉。”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声,鲁冰花把过道中的小桌子收了,香炉锦盒丢到大床榻上,自己连铺带盖躺到了过道里。
“干嘛?”南烛问。
“离你近点。”鲁冰花坏笑。
“无聊。”南烛转背。
南烛侧了身,鲁冰花却坐着,这样一来,鲁冰花就可以托着下巴,靠在南烛的头前。南烛都能感觉到鲁冰花的呼吸。
“我以前很喜欢哭。”鲁冰花说。
“爱好不错。”南烛背对着他回答。
“可我现在哭不出了。南南,我跟你说过吗?我记事特别早。四岁那年,我特别喜欢一个带我的丫头姐姐。她对我也很好。那段时间,除了她,我不肯让其它丫头抱。我妈妈因此也很关照那个姐姐,不久她就被赎了身,当了人的继室。她被赎身以后,我很想她,我就偷偷溜了出去。我的记性比一般娃要早,记得也多,尽管才四岁,找到她的新家却不是问题。我找到了她,她却不再愿意抱抱我。在出门时,她给了我一巴掌。她说我是肮脏的孩子。
我狠狠地哭了一晚。我哭我娘也跟着哭。
五岁那年,我娘送我去私塾。我很高兴。娘亲也很高兴。你说我心眼多也好,说我不像个小孩也好,总之,为了相处愉快,我去的那天特意带了一大包难得的果脯,分给所有的同学。在先生出现以前,一切都很美好。后来,先生来了。他说我是青楼的孩子。□□的孩子。说我这种人读书干什么,以后也考不了官的。说我娘的脚玷污了他的门槛。我一生气就拿砚台打了先生。我念书的第一天,就跟先生不欢而散。那天晚上,我又是哭,我很想上学,可我不想再见那个先生。我哭,母亲就陪着我哭。
我不哭了,我哭,除了我娘亲会伤心外,没有别人会劝慰我,甚至关心我。
我开始在青楼里认师,有才华的姑娘们比那些古板虚伪的道学先生要好很多。而且我是老鸨的孩子,她们对我都很好。虚情也好,假意也好,仍然只是为了利用我也好,总之我乐意跟她们一块。琴棋书画诗酒画茶,品鉴玩耍描金牙,甚至管账理事烹饪。我比所有的纨绔子弟更纨绔也更了解纨绔。我长大了,我会帮娘赚钱。赚钱赚得最多的时候,我用金子给娘做了三双鞋。日起揽红纱,夜睡芙蓉帐。不知多少人羡慕我穿金戴银呼奴使婢日日香艳奢靡的生活。可是我没有朋友,没真心朋友。偌大的青楼,人来人往,无处不热闹,可是我很孤单。
孤单到我总想逃出去,找个地方哭一场。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娘找不到我会伤心。
十一岁那年,我出门进货。那时我已经接管了家中所有事务。雨大风大,我进一家茶馆躲雨喝茶,遇上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我们很是投缘。交换了扇坠,约好半月后再见。如此过了三个月。我很高兴,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看到我容光焕发,我娘也很高兴。可是三个月后他却再不来了。我等了整整一个冬天。最后按捺不住寻了过去。他关门不见。他的下人说我是下贱之人,说我没资格跟他做朋友。我的扇坠被他从矮墙上丢了出来。
我的朋友就这样没了。我到底是个孩子,我又忍不住哭了。不敢让我娘看见。我娘还是知道了,抱着我哭个不住。那时候,我倒宁愿我是个姑娘,这样就能跟青楼里的小丫头片子们做朋友。就算我不聪明,也不至于这么孤单。所以,自打那以后,我就没了真心交朋友的心。直到遇上你跟兽医两个怪物。
别人也说我变了娘娘腔。生意上的人明里暗里说我枉费了一张好脸蛋,却是个阴险的人妖。说我不做公公都可惜。
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继续阴险我的,赚我的钱,只要我娘开心我就开心。可是我真的很孤单。
没人能跟我说说心里话,我也不会傻到把心里话说给别人,甚至娘亲。我小心翼翼地,唯恐再被人在心窝子里捅上一刀。
这样。渐渐地我也就不记得哭了。连在小院里呆着时,我也只记得喝酒不记得哭。其实有时候想想,能正儿八经地哭出来,也是很舒服的一件事。连哭都忘了,我真不是个好人。对不对南南?”鲁冰花笑说。
这个人的笑里,其实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他生在最卑贱的地方,却由最卑贱的一群人捧看人世间最喧闹的繁华。他骨子里骄傲,尊严却一次次被践踏。他的单纯早就死在青楼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可是却仍留了一片温柔给他的母亲。他是擅用手段,他是阴险冷漠,可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如果不选择保护自己,只可能被吞噬。
南烛终于开口道:“不是。你是个好人。”
“咦?”南烛侧回头没看见鲁冰花。
这家伙人呢?
说完就躺?
南烛疑惑地翻过身坐起来。还未坐稳,一只大手就从过道里伸出,一把拉住南烛的胳膊。往下一扯!
“哎呀!”南烛惊叫一声。事发突然,南烛一个重心不稳,被鲁冰花一把扯住整个身子跌进了过道。脸蛋刚好跌在了鲁冰花的胸脯上。
“喂!”南烛挣扎了一下。
“别动。”鲁冰花说。不容反抗。
声音低低地。似乎有些发酸。莫非南烛一句话把他惹得很难过?
他难过什么?不想当好人?还是这些话其实在他心里憋很久了。与其说是劝给南烛听,不如说是劝给他自己听。
“别抬起头。鲁冰花又说,“让我回味下好人两个字。”。
奇怪的理由。
为什么不能抬头?脸上有东西吗?
南烛不知道,从自己出手救鲁冰花、然后为他挡板子、挨剑开始,鲁冰花心里的层层冰山中便多了一个温暖的青色影子。
地上的鲁冰花同样无法理解自己对南烛现在的感觉。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想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