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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搡着上台的时候,昔芜方才想到,这件舞衣,应当是白鹤精千羽的。方才那个老鸨心急火燎的样子,想必此前应是寻了千羽许久。千羽不在,想是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早就久之大吉了。
昔芜在垂着销香纱的舞台上站定,在幽暗的烛光下阖眸许久,方才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
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二)
足尖轻点,划开一道香影。昔芜指作兰花,媚眼如丝。
她想,既然那些臭道士大老远从昆仑来到长安,虽说白鹤精跑了,可自然也不能让人家扑个空不是?走了一个百把年的白鹤精,还有她这个虚长了一千多岁的榴花精呢?
昔芜很少跳舞,至少在她仅剩的记忆之中,屈指可数。
能记起的,也仅仅只有两次。一次是在七夜圣君的生辰宴上,为了讨好那个魔神得到水灵珠外。第二次便是在琅邪山上一千年一次的选美大会上,为此似乎还得了个第十七届琅邪山第一美人的称号。
是以,对于这种可以是随心而已,却仿佛无师自通的东西,昔芜本人还是挺有自信的。
连七夜圣君看了都难得对她夸赞几句的舞蹈,更何况是一群凡人。
何为一舞倾城?
这一夜,史书上对于长安城的记载无疑又增添了寥寥数笔。千百年的时光中,能担当的起这四个字的,无非也唯有这三人而已。
一是前朝红极一时的舞姬绿衣姑娘,二是被先皇亲自册封为倾颜郡主的鄢家幺女鄢沧璃。
这第三位,便是眼前衣袂翻转,细腰轻倾,水袖轻抛,暗香盈盈的红衣舞姬。
满堂宾客,本以为这名女子会是花魁千羽。可旋身之际,昔芜用来覆面的轻容纱,早已从耳畔滑落,露出她未施粉黛,在旁者看来却还要较千羽容姿还要胜出许多的清丽之容。
深红色的水袖被昔芜抛向空中,刹那,化为漫天惊艳的榴花,如雨纷纷下。
一曲舞罢,却是一室寂静。直到昔芜回眸一笑间离了舞台,才不知是谁先从方才所有的经验而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拍掌高声喊了一声好,众人才恍然大悟继而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台下叫好不断,老鸨也方才回过神来,见着昔芜朝这边走来,便赶忙摇着扇子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不知姑娘……”
昔芜看着老鸨柔声道:“千羽今儿个有些不适,素来与我交好,怕上不了台面又连累了妈妈,方才让我来替一下。”
“与千羽交好?这丫头平日里倒是性格古怪,不喜与人亲近,倒没想到能结识姑娘如此妙人!”
“现下昔儿也有些乏了,不知可否在妈妈这边休息片刻?”
一听说昔芜要留在这儿,老鸨子当然是求之不得,赶忙应声答应,换来龟奴,指着昔芜对他道:“还不快带昔姑娘去雪融厢好好歇着去?!”
语罢,有转头对昔芜讪笑道:“姑娘只管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差下人找我花妈妈便成。”
昔芜颔首:“有劳妈妈。”
方才昔芜将那两条水袖抛向半空,便又施法将它们化为花瓣,便是打着引蛇出洞的主意。若是天墉城的那些人在场,只一眼便能识破她所用的妖术。向花妈妈借一间屋子,当然也只是为了守株待兔罢了。
只是,计划这种东西,往往都赶不上变化。
席间,二楼包厢里头待着的长清不知何时跑到了大厅里头,在熙攘的人群中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大师兄!”
看样子便是要追出去!
对于大师兄这三个字,此时明显要比阎王爷这三个字在昔芜听来要醒目的多。长清法术低微,目前还在人堆里奋力做着斗争。而昔芜却是一个转身,便消匿了身形追到了长安大街上。
昔芜的身形借着榴花花瓣在半空之中聚拢,远远便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一袭白衣,别外耀眼。
此人周身若隐若现萦绕着一股仙气,再加上他几可逶地的长发,与衣摆处绣着的天墉纹符,昔芜反手便幻出一把长剑,挂着一抹浅笑,玉足轻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男子背后刺去。
然,这男子好似早就察觉了一般,身形微动,微微抬手指尖一弹。只听得昔芜手中的归晚剑一声嗡鸣,震得她手腕发疼。她借势在空中翻了身子,又迅速抬剑向白衣男子一剑划去。
轻闻那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昔芜手中执剑,一招一式都极为凌厉。那人白衣摇曳,退后几步,仿若幻影一般并不真切。
直到昔芜卯足了狠劲,一剑承了半分妖力送向他的眉心,他方才定住身形,抬手凝聚了一个阵法。那阵法带着清浅的幽紫,竟让昔芜动弹不了半分。
昔芜咬牙,试着再往手中那柄归晚剑中注入一分妖力。
那男子见了,微微阖眸,指尖微旋,生生将昔芜顿在本空中的身形,打了个旋转。
落地之前,昔芜反手将归晚剑插入脚下的青石板上,顿住身形。
粗粗喘了几口气,昔芜只觉得胸口烦闷难当,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血来。
直到这时,长清方才提着小短腿跑来。路过半跪在地略显狼狈的昔芜,满脸疑惑之余,下一刻竟笑得万分灿烂,竟越过昔芜径直朝那男子走去,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肃声道:“天墉城弟子孟长清,见过执剑长老!”
执剑长老?
昔芜捂着胸口暗自泪流满面之余,更是愤愤然地握紧了手中的归晚剑。根本就不是她法术不济啊,人家可是天墉城的执剑长老啊,长生之体,还不知道大出自个儿多少岁呢?!自己这三脚猫的今儿初一名儿十五胡乱教的一些个剑术妖法,哪里是人家清气正宗的对手啊?!
默默抚了抚额头上的冷汗,昔芜寻思着要不要使个土遁术默默溜走。
然,这位执剑长老开口说话了。
温柔却又幽冷,仿若亘古的琅轩玉石相击。
“你是榴花一脉?”
“明知故问,你瞎啊!”话才方说出口,昔芜便后悔了。在琅邪山,她向来吃软怕硬欺善怕恶,如今双方实力如此悬殊,她着实应该服软的。
哪知,那位被长清唤作执剑长老的男子并不恼,反而向昔芜问道:“草木一族,修行不易。你如此修为,位列仙班已非难事,又为何沦落妖道?”
道貌岸然,自以为是,昔芜在心中腹诽。转而讥笑道:“姑奶奶苦心修炼,难道就是为了上天阙去侍候人的吗?”
是,以她的修为确实可以位列仙班,可以她的道行来说,报道之后大抵也就被是落的个分派到疙瘩里扫洒的分。左右不过是伺候别人的活儿,哪比得上她在琅邪山跟在七夜圣君屁股后头作威作福来的轻松自在?
闻得一丝轻笑,若有若无。昔芜昂首,方才借着阑珊灯火,看清他的容貌。
眉如墨裁,眸若星璨。
青玉簪发,青丝伴广袖曳地,白衣胜雪,清逸出尘。恍然一笑,仿若早就离了这万丈红尘,媲若谪仙。
如诗如画,如玉温泽。
只一眼,便看得昔芜憋红了脸颊,不自觉地将脸撇到一边。
这样的一名男子,风华无双,颜倾天下,自是举世难寻。
适时,小道士孟长清对着昔芜的方向,高兴地招起手来,喊道:“大师兄,我们在这儿!”
听到长清口中大师兄着三个字的时候,昔芜就跟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上下都竖起毛来都显得十分恼火。
她愤愤然回头望去,就见那身着道袍同长清几乎一个色的一行人缓缓而来。
瞬息之间,昔芜已经掠至为首那名少年身前,归晚剑急速一横,便稳当地架在了那少年的颈项。此时,昔芜尚且不自知,自己身上竟是半分妖力也无,是以才能如此近了修道者的身,而无从察觉。
少年身旁的一众弟子见事,慌欲拔剑,却被昔芜抬手一挥,拢出一个结界将其定住,半分不得动弹。
“说!你将明砂如何了?!”不自觉又将剑身往前送出几分,昔芜喝道。
对于昔芜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墨子靖毫不将其放在眼里。剑眉轻挑,冷笑道:“自然是在她该去的去处。”
昔芜右手执剑,闻得墨子靖此言,便将左手覆于剑身,抵着归晚剑在墨子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昔芜杏目微沉,冷声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墨子靖不慌不急,反而徐徐对昔芜道:“姑娘一身修为,至清至纯,何必为了一只妖孽,徒增业障?”
彼时,昔芜尚且不知,自己的真身决计不会是琅邪山上一朵普通的榴花。是以,墨子靖这话说得昔芜云里雾里,反而更加急躁。
“别一口一个妖孽的,明砂自修成人形便同我一道待在琅邪山上,前几日方才随我来此长安。虽为妖身,却从不为恶,你凭什么……”
“就凭她是妖。”
及其简短的五个字,掷地有声。
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三)
昔芜怒极反笑,责问道:“为妖如何?为仙如何?为魔又如何?”冰冷的剑身贴着墨子靖的脖子,昔芜怒道:“你们天墉城教的难道尽是这些墨守成规毫无变通的死理吗?!”
墨子靖轻笑:“然也。”
这回,昔芜是当真生气了。
她自有记忆开始便没有杀过人,琅邪山上大多的妖怪,在七夜圣君的管辖与庇护下,更是不可能伤人。在昔芜的记忆里,便是自小就在琅邪山上长大。她只当自己是一朵榴花,便尊七夜圣君院子里的那颗榴树为母,敬那位每日给榴树浇水打理的老者为父。而琅邪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便是昔芜的亲人。
更别说明砂自幻化成人形起便跟着她,昔芜深吸一口气,美目半眯,隐约腾起些许肃杀之意。
她道:“明砂是我妹妹。”
墨子靖觉得好笑,他自幼修道,下山历练之时更是有感人情淡薄。是以昔芜所言,在他眼中无非都是些矫揉做作的戏码。
于是,墨子靖剑眉舒展,神色轻佻地看向一身舞衣明艳,尚来不及换下的昔芜道:“若姑娘与那鲤鱼精真是姐妹情深,子靖也不愿意多作恶人。只是那只鲤鱼被子靖收到了炼妖壶中。不巧,出山之前,师祖只教了子靖如何收妖,却没告诉子靖如何将这收进去的妖怪再给放出来。”
昔芜下巴一指,说的是那自墨子靖出现,便一言不发的执剑长老:“他也不知么?”
“炼妖壶几易其主,师尊又闭关多年,又怎会知晓?”带着浅浅笑意,墨子靖顿了顿又道:“若是姑娘有心相救,子靖便助姑娘去到这炼妖壶中,以朝夕之谊搏此一线生机,又有何妨?”
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昔芜哪里听不明白。明明是变着法儿地让昔芜自愿去赴炼妖壶送死,却说的像墨子靖卖给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似的。
见昔芜沉默不语,墨子靖笑道:“姑娘可是怕了?”
昔芜昂首,眸中一片澄澈与傲然,她问道:“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墨子靖道:“若成姑娘所愿,子靖断不会再有为难。”
昔芜道:“一言为定。”
墨子靖笑:“一言为定。”
墨子靖没有想到,昔芜当真会愿意去到那炼妖壶中。那日捉那只鲤鱼精的时候他便察觉,昔芜身上虽带有妖气,可使出的术法却是无比精纯。这种感觉,与他以往接触的妖魔鬼怪都不想象,也正是那一瞬的失神,昔芜方才得以突围。
没有丝毫恐惧与犹豫,待墨子靖念出咒法,昔芜便一脚踏进了阵法。只是临身影消散之前,将墨子靖看了一眼,这一眼无悲无喜却无端叫他心神微恍。
墨子靖收了炼妖壶,走到那男子面前,拱手,同样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礼。
“方才让师尊叨扰了。”
那端华隽秀的男子,双目微阖,未置一词。
墨子靖方才忆起,当那女子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走进炼妖壶中时,隔着光华,他在师尊的眼眸中分明看到刹那的动容。
他不禁试探问道:“师尊可是觉得子靖此番有所不妥?”
男子只道“子靖,你早已动了杀心。”
那男子拂袖离去,只余墨子靖仍在原地。
杀心么?
墨子靖不禁冷笑,怪只怪人妖殊途,路是她自己选的,又这么能怨到走这边来。
他方才也不过是给她的自寻死路寻了一个契机而已。
三千世界,三千幻影,若是死在梦中,倒也优待。墨子靖这样想着,不禁提起嘴角,对着眼前幽暗躬身一礼道:“恭送师尊。”
相传自不周山一战,原本的持有者赤水神女同炼妖壶一道不知所踪为三界难寻。而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