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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倾涯想起妖族皇宫里头的那两个宫女,发觉她们的面容在记忆里头变得模糊不清。便同昔芜说道:“不记得了。”
昔芜显然知道这是敷衍,也不同他计较。
因为这几日都同夙倾涯在一个屋子里头睡觉,是以昔芜上榻的时候,一般只褪了外衫。她一面穿鞋一面拿过外衫套上,走到夙倾涯身后,抬手在梨花木的案几上拾了一把梳子,动作轻柔地帮夙倾涯梳起发来。
在琅邪山的时候,她也常帮七夜梳发。拢了夙倾涯半阙青丝,昔芜挑了跟紫檀木的簪子,那簪子是桃树枝的模样,上头还用晶石嵌成两朵桃花的模样。
昔芜往镜中看了看,觉得自己很满意,抬手拍了拍夙倾涯的肩膀,问道:“你的衣裳在哪,本姑娘帮你挑一件?”
最后,昔芜帮夙倾涯选了件藏青色的衣衫,衣襟处绣着些许桃花。长长的拖尾,衣袂层层叠叠,如论怎样看来,都担得起风华无双这四个字。
夙倾涯是带着昔芜去赴宴的,昔芜在脸上蒙了一块面纱,身上穿的便是土地前几日按夙倾涯的吩咐替她送来的一件华服。是红色的,衣结很是繁复。虽说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式,却是按照妖界的名俗风情,露出了一小截肩头,鲜红的衣料更是衬着昔芜的肌肤如雪。
加上她今日发发髻不同以往那样随意简便,而是用了心思绾成一个好看的逐月鬓。
昔芜的容貌只算得上清秀,大概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当昔芜打点好自己推开门,见到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夙倾涯时。他的目光难得地怔了怔,随即冲她微笑。他说:“很漂亮。”
的确很漂亮。
其实在昔芜穿上这件衣服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没有初一给她画的这张人皮,怕是再好看的衣裳,再好看的脂粉堆砌在她身上,也好看不起来吧。
昔芜跟在夙倾涯身后走着,明明是选了一条极为僻静的门进了妖王的宫殿,一路上却还是遇见好多人。而那些人,无论是婢子侍从,还是宾客权贵,在见到夙倾涯时,皆是屈身行礼,无不恭敬。这让昔芜有些忐忑。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不安,夙倾涯放慢了步子,伸手往后一捞,边攒紧了昔芜的手腕,昔芜挣扎了一会,他便将手顺势与她的手掌相握,将她的小手握在手里。昔芜面上微热,心里却恼怒的紧,她暗地里抬脚去踹他的小腿,却被他轻易躲过。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昔芜的手背,柔声说道:“安静些。”
昔芜扭捏着压低了声音,加快几步在不被他拖着走,他的手凉凉的,却握的昔芜脸上像火一样在烧。
昔芜道:“你,你放开我!”
夙倾涯道:“你走的太慢了。”
“我走快点不就行了?”
“我不信。”
“……”
昔芜觉得,好在七夜平日里懒得动,一般情况下都待在琅邪山里懒得出去。再加上,即便在琅邪山,一般的妖怪也是不常能看见他老人家的,是以,那种一大帮人见到七夜就齐刷刷屈身行礼的场景,一般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也是很难见到的。而此番她被夙倾涯拽着,根本摆脱不了他的钳制,便只好跟着他,以一种在旁人眼里过于亲密的姿态,同他一起踏入了妖皇殿。
在踏入妖皇殿的一霎那,仿佛有人施了法术,所有的欢声笑语在一霎那间被静止。却也只是片刻,随即不知道是谁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后座一些品阶不高的妖精如数匍匐跪地。妖王携着身后一群品阶极高的大臣从席位上下来,起身相迎,走到夙倾涯面前时,弯腰拱手,给他作了个大礼。
妖王道:“儒越见过君上!”
其它人道:“拜见君上!”
昔芜方才还有些聒噪,此刻却捧着小心肝显得十分忐忑。
夙倾涯却坦然自在的多,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便是连句客套话也没有说。
之后便是片刻的沉默,昔芜侧身站在一旁,手还被夙倾涯紧牵着。夙倾涯在外面的表现,和他平日展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副嘴脸是极不相同的,一路走来,昔芜发现他在外头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吝啬。
妖王儒越伴在夙倾涯身侧,一路领着他和昔芜坐上上首。
听七夜说妖王如今应该有三万岁了,妻妾孩子皆是一箩筐,这是家事,也是八卦。不过往正经了一点来说,儒越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些年将妖界管理的也算是仅仅有条,其中一两条较大的功业,还是颇有些可圈可点的。
儒越看起来较夙倾涯还是有些显老,二人再在同一个画面里头出现,外貌上的年龄差距看起来,就像是俩叔侄。想到这里,昔芜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次生辰,便是明明知晓这位真神不会前来,儒越依旧是同往常一般给这位君上递了帖子。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真神,竟然真的大驾光临。而且……身边竟然带着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是……”
“昔……”夙倾涯一个字还没有说完,便被身旁的昔芜几乎是扑了过来抬手掩住了嘴巴。昔芜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瞪了他一眼,抬头看向妖王时笑得却是一脸灿烂。
昔芜讪笑道:“花花,我叫花花。”
夙倾涯:“……”
儒越复杂的目光在夙倾涯同昔芜二人身上流转,意味深长。
其实夙倾涯此番前来,昔芜以为,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妖王长长面子。是以,夙倾涯端坐在一旁偶尔喝个小酒,持续保持着他的风姿,而昔芜则埋头苦干,上什么菜吃什么菜。完全没有察觉到席间,来自席下众人关于她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些偷偷得空打量她的复杂眼神。
夙倾涯并不常出现在妖界众人的视野,更别说宴会这种场合,今次出现,就跟天上下了红雨一般,更别说身旁还跟了个肤若凝脂的美人儿。
说是美人儿,却是有些人云亦云。因为昔芜最后听到的版本是,君上身边跟着个身材火爆,如若凝脂,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大概是那些人觉得,夙倾涯已经如此美貌,能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自然是要比他还要美貌的。而昔芜又蒙着面纱,不让旁人看脸,原本是不想今日或是日后被人认出来,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殊不知,被误解成了美貌不可方物,才勉强将它遮起来。
晚宴的最后昔芜喝了点酒,那酒并不烈,可是后劲却足的狠,昔芜哪里知道,不过只喝了三杯半,却已经有些不省人事。眼看头点着点着就要点到桌子上去,却不知道被谁拦腰轻轻一带,随即便跌入一个散发着淡淡出尘香香气的怀抱。
她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轻柔地说道:“桌子上脏。”
其实这一天,昔芜是被夙倾涯横腰,一路抱回家去的。因为喝了酒,她觉得有些热,便抬手自己给自己揭去了面纱。双手也不自觉地环上夙倾涯的脖子,动了动,将脸埋在夙倾涯的胸膛里。
夙倾涯原本是打算驾云回去的,后来却因为昔芜的这个动作在山下散了脚下的云朵,便是这样抱着昔芜,一步一步,走上他亲手修葺的石阶。
一步一步。
山中桃花开的正旺,被风吹的落了满地。
夙倾涯将昔芜小心的放到床榻上,弯腰给她褪去鞋子。他抬手替她把绾发的簪子拆去,便坐在她的床边,看她醉梦之中的睡颜。
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昔芜不安分地在床上扭动了一下,眼角也划过一线泪珠。她似极其痛苦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夙倾涯附身去听,才听清她并不是完整的说完了一句话,而是断断续续地念道着一个名字。
流渊。
夙倾涯抬手,替她拨开挡在眼睛上的头发,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有些瑟瑟发抖的手。
终于,昔芜也安静下来,歪了歪脑袋陷入熟睡。
而他却抬手缓缓摸了摸她有些瘦弱的面颊,轻声问道:“他,是谁?”
第十四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五)
凤音不见了。那时的凤音还只是只没有涅槃的丑凤凰;并未有能力幻化成人形。而她;也不过是个四五岁孩童的模样。应当是九万年前,彼时;她不过一千两百岁的年纪。浅色涧里到处也找不到不到那只凤凰,她便偷偷出了浅色涧。
那时的她;靠着和凤音之间一种独有的术法感应,从浅色涧一直追到须臾山。却因法术不济在须臾山遇到了两个幽刹宫的弟子。幽刹宫,是以诡道丹药修炼的人间门派;被其他仙门正宗;视为妖邪。那两名弟子手中拿着个紫葫芦,原本是像在须臾山外界看看有无道行精进一些的妖怪,却不料遇上了花璟。
因为有东华宠着,那时的花璟虽有一千多岁;可在天族的上神里头,仍旧只是个小娃娃。是以,术法这一块,东华也从未强迫她去修习什么。那两名幽刹宫的弟子,瞧见花璟,只觉得她一身仙气极为精纯,明知她不可能是妖怪,却还是同她动了手,想着将这个小娃娃收进紫金葫芦里,一定能练出精进道行术法的极品丹药。
那时的花璟,在浅色涧里处处被人宠着疼着,出了浅色涧,众位仙友见到她也是极为尊敬友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些防御攻击的术法,运用的并不纯熟不说,再加上她那时心里极为害怕慌张,不过多时,便已被捆仙绳束缚。其中一个弟子还给她用了昏睡决,她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在地上扭动挣扎,眼前的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看到那两个弟子催动法术,便要将她收进葫芦里,都快急的哭了出来。却在这时,一道白光如飞刃一般从远处投掷过来,重重将那两人击退好远,而那紫金葫芦也被方才那道白光,击的粉碎。
花璟知道,应当是有人来救她了。最后闭上眼时,看到的是模糊不清的玄色拖尾,以及那人逶迤于地的长发。
宿醉之后,便是头痛。
昔芜一觉睡到日晒三竿,起来时仍然是哈欠连连。
她是闻着香味,在厨房找到系着围裙的夙倾涯的。彼时,夙倾涯的长发用一根丝带随意地系在脑后,捏着袖子拿木勺搅拌着紫砂锅里的小肉粥。
昔芜抚着门框倚在门边,夙倾涯没有回头,却开口同她道:“桌子上我放了蜂蜜水,你喝一些,就不那么难受了。”
昔芜瞧着他的身影怔怔地点了点头。夙倾涯复又说道:“前些日子,土地送来一些不知名字的菜。你若不介意,我便放些进去。闻着那菜,颇是香。”
昔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便又对夙倾涯说道:“那我去切点咸菜。”说完便也进了小厨房,搬出腌制咸菜的小罐子,净了手,拿出一些来,盛到夙倾涯边上的案几上,便拿起菜刀来切。这几日偶尔帮夙倾涯打打下手,刀工手法比起之前还是有些进步的。昔芜盛了两碟,等夙倾涯将粥盛了出来,她已经双手托腮,坐在石凳上面等了。
离离开的日子,仅剩下两日。数着那银杏的叶子,昔芜低头摸着怀中小狐狸小心的脑袋:“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呀?”
“不过,我们相处才不过十日的时间,过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忘了我吧?”说着,昔芜拿筷子从石桌的碟子上插下一块红烧肉,喂给小狐狸。昔芜笑道:“怕是我走了,你又要每天吃萝卜白菜了。”
小狐狸嚼着肉,听的懂,闭着眼睛十分乖巧讨喜地往昔芜怀里蹭了蹭,昔芜笑嘻嘻地往后躲了躲,同它说道:“痒~”
昔芜记得,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她给夙倾涯作了饭,酸菜鱼,糖醋里脊,炒白菜,这几个菜,还是夙倾涯教给她的。原本平时同夙倾涯一起吃饭,他吃的都是极少的,这一次,却吃了个干净。
其实昔芜的手艺,并没有较之前好太多,仅是满足了两点要求,一是看起来能吃,二是确实能吃。却也仅仅是能吃而已。
收拾碗筷的时候,昔芜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我做的菜好吃?”
“不好吃。”夙倾涯端起杯盏如是说道。
昔芜本来有些小激动,被浇了这样一瓢冷水,哼了一声抬脚便走,嘴里嘟嚷着什么:“不好吃你还吃了那么多!”
夙倾涯不答,但是他是听到了的。
这天晚上,昔芜陪着夙倾涯在屋顶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还喝了点夙倾涯自己酿的果子酒。中间说了好些话,断断续续之后,昔芜便靠在夙倾涯肩膀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窗子是开的,吹进来几朵桃花。昔芜起了身,身上盖的并不是锦被,而是夙倾涯的外衫。
十日之期已到,她也该回她的琅邪山去了。
昔芜正犹豫着,离开之前应该怎样同夙倾涯话别,却在起床后连他半个影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