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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小心翼翼地特别强调他一贯的个人主义的重要,他在五四以后十一年写道:“这个个人主
义的人生观一面教我们学娜拉,要努力把自己铸造成个人;一面教我们学斯锋曼医生,要特
立独行,敢说老实话,敢向恶势力作战。少年的朋友们,不要笑这是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
的陈腐思想!我们去维多利亚时代还老远哩。欧洲有了十八九世纪的个人主义,造出了无数
爱自由过于面包、爱真理过于生命的特立独行之士,方才有今日的文明世界。”“现在有人
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
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
奴才建造得起来的!’”-这是胡适思想的真精神。他说这话后六十八年,美国总统克林顿
访问北京大学,还特别引证加以颂扬(当然克林顿他们犯了“不够正确”的毛病;在演讲
中,克林顿说这话是五十多年前胡适说的,事实上是六十八年之误,事后国民党伪外交部长
胡志强把这话写成横幅送给洋大人,却把“奴才”错写成“奴隶”,“不够正确”得荒腔走
板了)。这种思想虽是胡适思想的精华,可惜的是,胡适一生中,精力花在此类“思想作
战”上太少太少,结果在左右澎湃的浪潮下,他的声音,已经沦为浪花余沫,被夹击得没有
多少还手之力。而他本人,也变得老惫而世故,与五四时代的胡适,不能伦比。这是胡适的
悲剧,也是中国自由主义者的悲剧。在“思想作战”上。
形成如此败绩,胡适不能辞其咎,而我们又深为胡适惜也。
一九九0年十二月,胡适百年诞辰,《民生报》的徐开尘要我写一篇纪念短文,我写了
《胡适百年孤寂》交给她,全文如下:
读书周刊要我写一千字谈谈胡适的文字,以纪念胡适百岁诞辰。我想今天赶时髦谈胡适
的人虽多,但是真正与他有渊源有交往的,恐怕百不得一。我生在一九三五年,胡适大我四
十四岁,跟小他四十四岁的青年朋友“忘年交”,我是惟一的一个。自我以下,不但赶不上
和他有渊源有交往,甚至连见过他的人也不多了。——他毕竟是老去的五四人物了,距离我
们大远了。
我初见胡适在一九五二年,那时我是台中一中的学生,跟他只匆匆说过几句话;七年
后,一九五九年,他约我单独大聊了一阵,那时我是合大学生。后来又见过几次面,通了几
次信。一九六一年我进台大研究所,他得知我穷得裤子进了当铺,特别限时信寄来一,千
元,并写给我说:“……过了十月十日,你来玩玩,好不好?现在送上壹仟元的支票一张,
是给你‘赎当’救急的。你千万不要推辞,正如同你送我许多不易得来的书,我从来不推辞
一样……”从这点上,就看出胡适的细心处,他一方面雪中送炭,一方面又使你有理由消受
这一炭。这种细心,在二十二天后的另一封来信里,再度表现出来。在这封信里,所写的内
容,如被邮局检查到,会给我带来麻烦,因此他不邮寄,而在信封上写了“敬乞姚从吾先生
便交李敖先生”字样,由姚从吾老师“偷偷”转给我。
胡适是我父亲在北京大学时的老师,并不是我的老师,但他跟我说,他完全不记得我父
亲这个学生了,这是我父亲在北大成绩并不出色的缘故。胡适的学生姚从吾是我老师,姚从
吾写信给人说,胡先生待李敖如罗尔纲。罗尔纲是胡适贴身的出色徒弟,身在大陆。胡适特
别亲题罗尔纲“师门五年记”一册寄我、又当面送我一册,我感到姚从吾老师所说,不为无
因。在胡适眼中,我是出色的,可是没等我念完研究所,他就死了,他拉我做他徒弟的心
愿,也就永远不会成为事实了。
胡适死后八年,我为“胡适给赵元任的信”编标题,在一封被我标做“收徒弟的哲学”
一信里,重温他引清朝学者李恕谷的话:“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我颇
有感悟。胡适生前交朋友以“自大其身”是热闹的,但他死后,他的朋友却犹大者天下皆是
也,幸亏有我这种“士”来不断从大方向以“不朽”之,或聊偿其所愿,梁实秋在《读(胡
适评传)第一册》中说,胡适告诉他“台湾有一位年轻的朋友李敖先生,他所知道的有关胡
适的事比胡适自己还清楚”。我相信这是真的。胡适“交友”是失败的,但“求士”
却没看走眼,我的确是最清楚他的一个人,每看到别人的“胡说”,我就哑然失笑,如
今胡适百年孤寂,我千山独行,自念天下不可为之事,尚有待我去可为,权写杂感,以志里
程如上。
这篇文字,可说是胡适与我之间的一个简单缩影。我没做成他的徒弟,但是云龙契合之
际,我却在他生前死后,做了比任何人都识其大者的事。这种奇缘与情义,求之古今人物,
亦属罕见。清朝王源《刘处士墓表》中记“[刘献廷]尝从容谓余曰:‘吾志若不就,他无
所愿,但愿先子死耳!’予惊问故,曰:‘吾生平知己,舍子其谁?得子为吾传以传,复何
恨哉?’”我想,胡适死而有知,当有刘献廷这一感叹。
我在台大时,所佩服的在台湾的前辈人物,只是胡适、殷海光而已。我后来的发展,和
他们比较起来,可这样说:胡适得其皮,殷海光得其肉,真正皮肉相连的,是硕果仅存的李
敖。李敖的际遇比胡适、殷海光坏得多:第一,胡适、殷海光出道时,整个原野是大陆,李
敖只剩下台湾;第二,胡适、殷海光有正当职业,并且是大学教授,李敖却一直被封杀;第
三,胡适、殷海光赶上知识分子被尊敬的最后一代,李敖则碰到经济挂帅、武士刀挂帅、知
识分子不帅的时代;第四,胡适、殷海光都没因思想和先知坐牢,李敖却饱受皮肉之苦。所
以,李敖虽然皮肉相连,却生不逢时,也不逢地。对他们两位的综合看法,一九八六年十月
号香港PLAYBOY(《花花公子》——编者注)中文版由黎则奋访问我时,有这样几段:
PLAYBOY:在思想上,你自承深受胡适和殷海光的影响,究竟影响在哪方面,是否对自
由主义的坚持?
李敖:他们对我的影响不是那么多,只有一部分……
PLAYBOY:然则,是不是做人方面的影响比较大?
李敖:做人方面,殷海光比较能够维持自我,愈来愈进步。胡适则愈来愈退步,做了官
之后,他应酬大多,连学问方面也退步了。
PLAYBOY:那么,如果你要为年轻人推介思想人物,舍你以外,你会推荐何人?
李敖:不会,一个也不会。
PLAYBOY:真的没有人值得你佩服吗?
李敖:想佩服人,我就照镜子。
任何思想家都有胸襟希望后一代超过他们,龚定盦说“别有狂言谢时望”,我想,我这
最后的狂言,就是我对他们最大的敬礼了。
6 星火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是火首,谁敢当前
我在一九六一年八月十八日考进台大历史研究所,苦于生计,由姚从吾、吴相湘两位老
师之介,进了罗家伦、陶希圣主持的“中华民国开国五十年文献编纂委员会”,做临时雇
员,每月一千元,帮忙找开国文献,但不撰写什么。罗家伦是五四风云人物,跟我长谈了一
次,印象最深的是外传他“一身猪熊狗”,见之果然,长得真是又怪又丑,更糟的是他的声
带,此公声带有异,发音沙沙作响,好像公火鸭似的,他大夸我的文章多sharp,念出
sharp这个字,因有sh的音,更是沙沙,非常好笑。其实他也可以sharp啊!可惜他整天
做官、办党、写毛笔字,所以一点也没当年五囚的影子了。我后来写《胡适评传》时,向他
主持的国民党党史会借《竞业旬报》,他同意了,但要我不可透露来源,其畏首畏尾心态,
有如是者!陶希圣做过汪精卫的宣传部长,以汉好名,为人阴险外露,他拉拢我入国民党不
成,最后把我请走了,请走后还写文章骂我,实在卑鄙。我被陶希圣请走后,另一国民党大
员张其陶对人说:“人弃我取,我想请李敖到我这边来。”当有人转达这一好意后,我表
示:“我已经后悔去陶希圣那边了,我再也不要跟他们有任何干系了。”虽然此事息于未
萌,我也从不认识张其昀,也没见过此人,我倒觉得他不无知人之量。
我进文献会时,已投稿《文星》;到文献会后,与文星关系愈来愈近;离文献会后,索
性全部文星了。跟文星合作,首先改变了我的“经济结构”,当文星老板萧孟能把第一批写
书稿赏一万元交到我手的时候,我真是开了洋荤-我有生以来,从来手中没有握过这么大的
数目,当然我看过一万块钱是什么模样,但那是在银行,钱是别人的,这回可是自己的,感
觉完全不同。与文星合作,虽然最后成为“魔鬼终结者”,但不论自己怎么“声名狼藉”、
怎么得、怎么失,在经济上,我却从此走向“有一点钱”的不归路,我终于逐渐摆脱了穷困
的岁月,“一钱难倒英雄汉”的日子,对我终于远去。文星结束时,我有了一户三十二坪的
公寓房子,这是我生命中的大事,-从二十六岁时还向朋友李士振借钱二百二十元付房租做
房客,到三十岁时迁人自己价值十二万的“国泰信义公寓”做寓公,当然对我是大事。我心
里至今感谢萧孟能,虽然这是我劳心劳力冒险犯难所应得,但有此机缘,不能不说和他有
关。一一笑以蔽之:恩怨情仇何足数,能数的,起自一万元最具体了。
这一“国泰信义公寓”,是囚楼公寓的顶楼,总价十二万,六万元付现进门,余六万元
分期付款。我这户东面两户是文星资料室、西面一户由陆啸铡买到,四户相通,在起造过程
中,我发现房子盖得不老实,偷工减两、面积也不足,我单枪匹马,跑到国泰建设公司去理
论。它的老板蔡万霖亲自出来,很傲慢地向我威胁说:“李先生,你知道我们蔡家兄弟是什
么出身的?”我说:“你们是流氓出身的。”他听了我这种单刀直入的口气,吓了一跳。我
接着说“蔡先生,你知道我李某人是什么出身的?告诉你,我也是流氓出身的。不过我会写
字,你不会,要不要打官司、上报纸,你看着办吧!”蔡万霖不愧是聪明的土蛋,他识时
务,文刻屈服了,赔钱谢罪了事。他之有今天,富而好“李”而不好讼,自是原因之一。这
土蛋当年没今天这么胖,今天纯粹已是脑满肠肥兼满脑肥肠的家伙了。这土蛋变成世界十大
富翁之一后,深居简出,住在我的隔邻大楼“霖圆大厦”,警卫森严,有一夭我在京兆尹吃
饭,“霖圆大厦”豪门突开,我遥望对面蔡万霖家过年大张红慢,上写“金玉满堂”四字,
觉得好笑。《老子》书中说: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当然土蛋蔡万霖是不懂这段古书的。
蔡土蛋不懂古书,却懂颠覆三民主义,且和孙中山好有一比。孙中山做钦命要犯时,清政府
按照惯例,把他的姓名更改以丑化他,在公文书上,“孙文”变成了“孙汶”;蔡万霖做一
代财阀前,土蛋按照迷信,把他的姓名更改以美化自己,在公文书上,“蔡万林”变成了
“蔡万霖”。两人不同的是,前者加水、后者加雨而已。孙中山讲三民主义,发明土地“涨
价归公”之说,自以为得意。但这种闭门造车、一厢情愿的主义,其实是没有可行性的,因
为“涨价归公”要能实行,乃以土地有无移转为要件,若土地根本没买卖,则对有买卖者而
言,即为不公;若对没买卖者抽税,则因根本没买卖而增加负担、因根本未获涨价所得而增
加税捐,又是不公。可见没那么容易!如今国民党伪财政部赋税署官员表示:大财阀炒作房
地产获取暴利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逃税,而是政府课不到他们的税,因为他们买到
土地以后根本就不卖,所以土地增值税也就无从课起,“涨价归公”也就徒呼负负!土蛋蔡
万霖已经阔到不卖房子只租房子了,孙中山想得到吗?多可怜呀,会做梦的革命家!做了半
天梦,加雨的,打倒加水的。孙中山被蔡万霖打倒,我却打倒过蔡万霖,只是小规模的一次
而已。而在颠覆三民主义上,他和我却有志一同。虽然各搞各的,却正巧殊途同归,亦足发
噱也。
一九六一年六月一日,共产党出身的谢然之接任国民党第四组主任。在他接任后五个
月,同年十一月一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