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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切,还是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一切却已然发生了莫大的改变。再不能够有机会见到他,只听闻他的父亲升做了工部尚书,他如今供职太学,名满京城,成了万千待嫁少女心中的梦。
成长需要付出代价,付出最多的却是本性的遗失。渐渐学会了恭迎遵从,渐渐学会了巧言令色,唯有静夜独处时,才会遥遥记起旧日里美好的梦。
晨起虫鸣,又是一朝鸟语花香。奶娘匆匆忙忙进屋来,连番伺候着她梳洗打扮。丫头们捧来了精美华装,替她梳上端稳发髻,睡意尚且迷蒙,她犹然未察觉究竟是为哪般。
终是感到不同寻常,开口去问,奶娘支支吾吾说不分明。
她有些急:“什么事情还要瞒着我不成?总该告诉我要往哪里去吧?”
奶娘从小将她看到大。有些心思亲生父母说不得,奶娘却可以廖解她心中的愁苦。她不安的神色触动人心,奶娘心知她心中之所想,却不得不开口劝导:“懿旨在前,纵有再多的念想,也是无能为力。”
又轻轻抚摸着她的肩颈,徐徐劝解着:“况且一切还没有定数,你且先去,也许娘娘只是惦念着你,想要同你亲近也说不定。”
这么许多年,她的太后姑母从来没有想过要同她亲近,如今二八尴尬的年龄中,突然生出这样的念想,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里到底还是明白几分。
“爹娘怎么说?”
“老爷和夫人在这件事情上莫可奈何。王家能有今天,全然凭借太后荫蔽,如今公众情势复杂,你大概还不太清楚。那日,我听老爷在书房中叹息,同侍令谈起朝中局势,王家兴盛了多年,今上眼里揉不得沙子,在想要进一步的尊荣富贵,总该有新的连结点才是。”
“所以就要把我送出去吗?”
奶娘眸光之中满是慈爱,盈盈双目中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怜悯:“不是送,不能这样想。现下一切未定,总归不好断然将大逆不道的话语说出口。还是收拾好情绪,快些进宫,听过娘娘一番指示之后,一切也就明晰了。”
终究还是想要息事宁人打发她。她明知道奶娘必然是听从了母亲意思,带着莫大的压力来给自己当说客。可她心里还是憋堵的难受,一种莫可言状的哀戚浮上心头。
“我去!”
爹娘一路宁宁叮嘱,要她进宫以后凡事留心,母亲甚至牵了她的手,有命人往车舆之上另外塞进换洗衣裳:“如果娘娘有心要留你在宫中过夜,你万不可推辞。”
她不言语,亦不颔首,母亲显然有些生气,攥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别任性,你大了,终归要有个好的归宿。莫大不过天家,如今一切未定,娘亲也不好盲目劝你,你且去,一定记得,谨言慎行,但也不必过于拘谨。言行得体才是皇家尊崇,切不要让旁人小看了去。”
她心里难过,泪水盈在眼眶子里。母亲的话就在耳边回响,她不想答应,却又怕她担心,强抑着泪水点点头,钻进了车舆中。软帘阖下的一瞬,泪水顷刻之间决堤。她很难过,却并不是抗拒有可能会带来的生活的转变,而是难过自己终究是家族兴盛,王氏荣宠的一枚棋。
进宫的路程本该是遥远的,但却仿佛只那么一瞬便临近了。她甚至还没有来的及收拾好烦乱的心绪,就这样谨小慎微随着内宫嬷嬷步入了赤墙宫闱中。
太后居住在寿康宫,这是深宫后苑里最大的一座。赫然立着,庄严华美不可方物。她在殿前挺了脚,嬷嬷不停在耳边催促:“姑娘,娘娘在里面等,快写进去吧。”
她莫可奈何,盈盈点头。强自稳下心神,随着人拾级而上。
王太后同自己爹爹一母同胞,太后娘娘是自己的嫡亲姑母。只是她入宫早,自己竟从没有得见过。本该是至亲的血缘关系,见到的第一面却是隔着遥远的距离。
华帘重幕后,太后姑母的样子瞧不分明。她不敢逾越,谨小慎微跪伏于地:“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的声音很年轻,只是声音很陌生,隔着千山万水。
“叫做珺瑶对吗?来,上前来,别怕,让哀家看看你。”
她不以姑侄身份称呼自己,珺瑶更没有立场显摆这样的血缘关系。她依着规矩款款而立,又太后身侧贴身侍婢引领者,一步步走上华美的阶梯。
长年的得体保养,让太后保留着姣好的面相,珺瑶不敢贸然开口,只凝心聚气等候吩咐。
太后半晌不言语,只是细细打量着她,随后甚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真是年轻又漂亮。”
珺瑶心里阵阵发凉,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流露,盈盈立着,俯首道一声:“娘娘过赞,珺瑶不敢当。娘娘召见,是珺瑶莫大的荣幸。”
她这样说,便是点明了万事听从自己安排,太后更觉得高兴:“好,很好。原本不想同你说太多朝政上的权争险恶。你年龄还小,本不该触碰这些。可现在哀家瞧着你甚是知晓事理。如此也好,到更能明晰得失。不枉费哀家一番苦心为你操持。”
珺瑶乖巧颔首应着,不敢妄议其他,唯只一句:“一切都听从娘娘的安排。”
太后挺高兴,继而又吩咐道:“今日已有些晚,你且在宫中歇下吧。明日有宫宴,还需你到场。”
她这样说,自己依然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她默默应着:“给娘娘添麻烦了,明日定当尽心尽力在娘娘身边,不辜负娘娘一番期望。”
又大宫女前来,引领着她往偏殿中去,藉此机会,也带领着他对宫中各方有个大致的了解。
华美的衣物堆砌着,数不尽的琳琅珠钗,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此刻在宫中,才发现一应穿戴犹不及宫中十之一二。
这样的生活原本应该十分值得期待,可她高兴不起来。沉默寡言着,旁人在侧说了些什么,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迷迷蒙蒙点头应着,心里却有自己的心事,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消弭。
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她怕眼底乌青的颜色叫太后看到会十分不高兴,千叮万嘱伺候打扮的宫女用粉脂一层层遮掩。厚重的环饰压得她透不过气,十分沉重,让她呼吸困难。从辰时开始洗漱,直到现在,足足有一两个时辰了吧。繁复的妆容是其一,还有数不尽的禁闱深规等着她熟识,且要一一记清。
心里很疲惫,没有睡好,精神也跟着萎靡。却不敢有所外露,珺瑶悄悄用手指狠抓自己。奶娘没能跟她一同进宫,现在想来,或许也是得人吩咐。唯有让自己感觉到无依无靠,才能心神安分,去接受被人掌控了的命运……
宫宴设在瑶池碧水畔,徐徐风吹过,带来阵阵清凉。炎热的仲夏季节,能有这样一方仙境样的别致的去处,实在难得。可这是在皇宫,是这天底下最繁华奢极之地,原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她被太后派来服侍自己的掌事宫女引领着近前,女眷已经零碎来了好些。她是第一次进宫,在这众多姝丽中并没有熟识的人。外加精神着实不济,便只匆匆而过,半点不愿招人注意。
宫中无后,多年来一直如此,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并不清楚。她在闺中消息有些闭塞,却还是依稀听闻今上乃天人之姿,相貌无人能出其右。这样一位有才能,有权势,又有长相的帝王,想必后宫景象一定会十分热闹。
仿佛却并不是如此。娘亲曾隐隐约约同她透漏,说今上生性冷清,对后宫荣宠之事甚是寡淡。虽这样说,却还是拿话提点她,这样的情境,是难题,却也可以加以利用,变成机遇。
这个道理她懂。只是的确有些离奇了些。三千佳丽在侧,如何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入眼呢?且不说今上登基多年尚没有子嗣,但就后宫无升迁这一点,就十分怪异。仿佛初初进宫时,就是按着娘家的名号排位子,该是谁坐在哪儿当下就能有定数,无情无爱,自然对谁都一视同仁。是这样吗?她心中狐疑,却终究不能拿到面上胡乱揣测。
她端端稳稳坐着,身旁隐约传来脚步声。侧首望过去,却是一位容姿艳丽,装束高贵的女子。
珺瑶盈盈笑着,瞧着对方妆容料想会是今上的某位嫔妃,果然,那女子桀骜的神情中现出一抹莫可言说的热络,就这样牵住她的手,笑言道:“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王家的嫡长女王珺瑶?”
依着礼节蹲身问过安,珺瑶微笑应着:“臣女正是王珺瑶。珺瑶是第一次进宫,不清楚娘娘身份,如有唐突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太后岁之前名没有同她明说,但大体对她保有着怎样的期冀她隐约已经能够断定。是以此时倒并不必摆出做小伏低的模样。只是盈盈笑着,表面上不失了和气,也便是了。
秦妃打量着面前这位俏丽佳人,心里显然有些憋气。却碍着太后情面,到底不能径直发作。可她今日来此参与宫宴,这份用心却着实值得揣摩。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管日后抱有着怎样的成算,先近亲了蹭了面熟再说?
“珺瑶生的真是标志,皇上见了一定喜欢。”
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珺瑶相当意外。倒也能够知晓,这位大体就是那人言骄矜的秦妃娘娘。
“秦妃娘娘谬赞了,珺瑶不敢当。娘娘乃国色,又在皇上身边随侍多年,自当以娘娘您为先。”
秦妃却没想到他能一眼看穿自己身份。轻轻一哼,一时有些语塞。半晌道:“王姑娘怎的不同太后娘娘一道来,或许还能在宫宴开始之前见到皇上也说不定?那才是十足十的能够留下个好印象。”
她不怀好意地凑前几步,用只有二人才得以挺清的声音轻声道:“本宫瞧着你十分合眼缘,是以有件秘密想要事先提点你。太后娘娘年事大了,有些事情怕是没能琢磨清楚,又或者说你这个侄女在她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过渡期的一枚棋子。皇上如今政事顺畅,唯有一事烦心,那就是有人怀着痴心妄想。娘娘做的打算自然是为了她自己,但是对珺瑶你来说,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她这样说,让珺瑶心中隐约有了另一番计较。太后娘娘有什么成算她不能够知晓,但成为牺牲品只怕在在所难逃。
秦妃见她面上神情先出些许恍惚,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再难为她,重新恢复了和和善善万事皆好的表情:“你也别太过于放在心上,横竖太后娘娘是你的嫡亲姑母,不论如何,多少也会顾念着你,且安心吧。”
又扶着她的手将她向身边带了带:“王姑娘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了本宫,本宫喜欢聪明人,既如此,也不再赘言,姑娘闲暇无事的时候,好生想一想吧。”
珺瑶听她这样说,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这是迫不及待要给自己下马威,其实懿旨未下不说,一切不是还要依着万岁爷的心思吗?她这样迫不及待明示暗示,实在太心急。
索性不去理会这些,她头疼得厉害,不愿再让这些无谓的念头让自己更纷扰。好在没多久,便听内侍传报,说太后娘娘同皇上一并驾临了。
珺瑶随着众人盈盈站起,恭恭敬敬跪地请安。待到上方沉冷声音想起,才敢抬头窥看天颜。不得不说传言还是十分可靠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万岁主子当真是好相貌,人生的高挑,眉眼之间一片威严,有些人的贵气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论如何也抹杀不去。
心中暗自赞叹,却不敢明目张胆直视。珺瑶恭恭谨谨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尽可能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有人在侧轻轻戳她,她转脸去瞧,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顺着人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太后姑母朝他微微皱着眉头,大体是瞧不上这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无计奈何,只好打起精神应对。她持了手中杯盏,聘聘婷婷起身,徐徐行至阶下,端端稳稳蹲身:“臣女王珺瑶,萌太后娘娘恩旨,今日特入宫来给皇上请安,愿我朝政事夯顺,国富民兴,愿我主龙体康健,福祉齐天。”
这幅说辞中规中矩,甚是乏味,想必并不会招致无妄之灾。半晌没有听到叫起的恩旨,珺瑶也不敢起身,依旧低垂着视线,低眉顺眼蹲身而立。
她膝盖骨生疼,就要支撑不住,终究还是太后替他解围:“皇帝,这位如要认真计较,也算是你的表妹。她生长在深院闺阁中,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儿得巧,本是替她爷娘来宫中同我聊天解闷,赶上这次家宴,说是一定要亲自为皇帝敬上一杯酒,以表臣下忠贞不二。”
珺瑶抬眸望去,帝王眼中一片冷清,自己在他眼中大概根本不屑一提。她是太后的侄女,她背后的家族荣耀显赫,可这些在他面前全然不成气候,自己形如蝼蚁,这样奴颜婢膝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生哀戚。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