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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家园的独白。
三
袁武于东北师大毕业后的较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画坛曾被驰骛以逐的“新”字所困惑。西方抽象派、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达达主义的抄袭品和复制品,像新潮服装一样,成为任人抢注的“商标”。庄严的国画圣殿,甚至被某些嬉皮士的恶作剧,搞得一片溷浊。
智者总能从他人的盲从与愚蠢中获得启迪。面对喧哗与躁动的所谓新美术思潮,袁武就是一个冷静而善于思考的智者。他知道,天变、地变、时变、人变,陈陈相因的国画审美模式,早已造成了人们的视觉疲劳,更无法满足当代人扩张了的审美意识与需求。当代国画,再也不能只充当传统的摹本和奴隶。然而,创新者首先应是继承者。传统是个文化链,环环相扣,要想不在任何一个链环上被绞死,必须先走进传统,才能挣脱前人的绳墨。照抄西方并不比模仿传统高明。拼贴西方现代派的图形,难以“借壳上市”;剪裁古人的衣冠,也难以冒充士大夫……曾各领风骚三五天的画坛“新派”,鄙弃绘画的基本原则,缺乏造型能力,对具象规律不掌握,对形式美无体会,一开笔就“变形”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近周昉的丰腴,陈老莲的狂怪,更不要说去领略八大笔墨的魔境了。时过二十年后的今天,当年画坛的“弄潮儿”终因缺乏学术界和社会公认的作品,大都已销声匿迹;而心存弘毅、才思积厚的袁武,却在不懈地探求中脱颖而出,成为被美术界所瞩目的一颗新星。
袁武认为,画家首先必须具备高超的画技。他到军艺执教后,反反复复告诫学员们:“写生是任何画家都不能绕过去的一条路。水墨人物写生,一是要解决素描范畴中的造型问题,二是要熟习中国画的用线问题”。业高之师,挥豪可范。袁武在水墨人物写生中,以线条运用为主,能自如地把握理性形准与感性形准的关系,神韵表现重于形似追求,他既会把描写对象那些与众相同的部分一一弱化,又总能将其神形中最强烈的部分一下抓住,并加以强化,甚至强化到既令人惊愕又会心赞许的地步。
在教学中,袁武曾提出令美术评论界击节称赏的一句话:“写生名日画形象,实为画感觉。”我以为,“画感觉”一语,直抵绘画艺术的堂奥,实为不刊之论。感觉,飘忽于天地之间,匿藏干身心之内。它忽焉近在睫前,忽焉远在天边,既是物质的存在,又是精神的本体,更是古往今来一切艺术家不可或缺的心灵光照。同是花香鸟语,既可以是谢灵运的“灼灼桃悦色,飞飞燕弄声”,又可以是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天地物象,一经主观心境的掺和,便成了艺术家的“情态场”,艺术正是有了这种“情化”的再现,才将一个世界变成了艺术家们各自的世界。
在带领学生写生时,袁武强调:“写生,要注重一个‘生’字。所谓生,既是陌生的,又是不确定的,具有偶然性,现在性。”袁武将这种一次次遭遇的“陌生”,视为作画既可避“俗”,又能避“熟”的不二法门。
袁武将写生当作一种艺术自律,甚至是自我强制的行为。在读大学和研究生期间,他钟情写生,自不待言;到军艺执教后,他仍将写生当作训练敏锐感觉的利器。每年,他都要抽出一个多月的时间,带领学生们或走军营进哨所,或钻山寨驻渔村。已是名家的他,仍和学子们一样,风餐露饮,去捕捉生活中美的因子。多少年下来,袁武北上南下,东寻西觅,足迹几乎踏遍整个中国。他的写生稿,盈箱累箧,数以万计。仅从袁武已出版的《课堂写生系列》、《战士写生系列》的画稿中,我们不难看出,他的水墨写生,已具备创作品质,无疑也是他进行大型主题性创时,可信手拈来的“小样”。这些写生稿,也是对他“画感觉”一语的最好诠释。画感觉,就是画在刹那间体悟出的美。刹那不可重复,刹那不可坐失。追寻刹那、把握刹那、凝固刹那,是画家的本分。灵感从不拜访懒惰的客人,正是被一般人所视之不见、搏之不得的刹那,从一个方面成全了袁武的艺术。
一个画家的艺术生命,不应像应时而生的花草,一朝灿烂,转瞬而枯,而应像参天之树,随着岁月的增加,枝叶愈茂,果实愈多。在探究袁武的艺术之树何以硕果累累时,我发现,他是通过读书,来滋养和培植他的艺术之根的。据我所知,袁武在读大学时,就按照《中国文学史》、《世界文学史》所胪列出的经典书目,去进行有计划有系统地赏读,以“饿补”他青少年时因家贫和“文革”所造成的知识的“先天不足”。二十余年来,他坚持读书,一以贯之。我到军艺的十余年中,每当中国作协举办的各种文学评奖揭晓后,他总是让我托人将获奖作品乃至入围的篇什,一一购全。他读书的涉猎面颇广,人文、历史、哲学、民俗、风物,以及现代派和一些有争议的著作,他有选择地找来,或略翻或精读。执教之余,他将三分之二的时间用以读书,三分之一才用来作画。读书,使袁武不断进行着灵魂的深呼吸;读书,也成了他开启思维、智慧和灵感的钥匙。
水墨写生,奠定了袁武再现生活的“基厚”;大量读书,又筑就了他艺术品味的“台高”。这可从他的古典人物系列画作里,得以印证。
袁武在读中国古典名著和诗词歌赋时,于散发着墨香的书页里,竟发现了那么多有着七情六欲、坦然奔驰的灵魂。他们或长啸或低吟或悱恻或缠绵或欢悦或悲伤,都以难于抵御的迷人与鲜活,征服着他。驱使他吮墨挥豪,借历史人物之杯斝,以浇心中之块垒。袁武的古典人物,多写前贤先哲、文雄诗豪、山林隐士,亦偶涉才女粉黛。诞生于宋代士大夫襟怀中的文人画,历经了千百年来的不断复述,其审美因子几被榨干,且当今华人圈内的众多画家,仍乐此不疲。谁想要在这一领域有些许的创新与突破,当是戛戛其难。然袁武却敢棋胜一着,箭较一镞,“于无佛处称尊”,创造出了一批独出机杼的古典人物画。
袁武于1992年绘制的、获加拿大首届枫叶杯国际水墨画金牌的《天籁》,是他古典人物画的代表作之一。此画为竖幅巨制,望上去,重崖沓嶂,天高地迥;直挂云端的飞瀑如一道长长的白练,从天际飘柔而来。那水波不兴、静若处子的天池,被安放在翠峰如屏的山顶一侧,该是上苍用最原始、最纯净的泪珠汇成。高山之下,一若神仙中人的长者,坐在水澹生烟的深潭边,悠然抚琴。正所谓“碧山本岑寂,素琴何清幽”,亦可称“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天籁》为我们营造了一个能使人生梦幻得以贮放的人间仙苑,读来令人五内疏瀹,精神澡雪。诗人之作发自天籁者为上,画家亦然。
有着诗家气质的袁武,常写构图不一样的《观鹅图》。两片蕉叶下,几竿青竹旁,那高士观鹅时的心闲神安,那鹅群的逍遥自在,无不在疏旷和清逸里,透出自然真醇之气。袁武还喜写画面不同的长卷《闲居图》。古树之下,青石之旁,那忘怀得失、无忧无虑的长者们或三五对坐,细啜香茗;或兀自把盏,浅酌薄酒;就连烹茶的童子,也显得神态怡然。画面上的人物,无一不处在一种大惬意、大从容、大安闲中。那看似松散却错落有致的画面,更能传递出古人那种“山静似太古”、“心向白云闲”的文化意绪。我每观赏袁武的“观鹅”、“闲居”类的画作,仿佛走进一片能让浮躁的心灵得以小憩的净土。
“画贵有静气”,虽为山水画大师黄宾虹的五字诀,却绝对是衡量一切中国画的关键。当商品经济的大潮摇晃着八尺画案时,某些也写古典人物,却行色匆匆地将画作送至画廊和企业兜售的画家,是很难走近古代高人雅士那澹逸、淡泊、旷达的心境的。在我所接触的画家中,像袁武那样不被物质化情绪所干扰者,已不多见。对艺术有着近乎宗教般虔诚的袁武,以艺术追求涤烦襟,破孤闷,释躁心。“心斋”使袁武的心灵几近宁帖之境。正是这种宁帖,才使他的画面获得了“静气”。
袁武深谙艺术“有为而有所不为”的道理。从他的古典人物画中,我们看到,他不再以人物形象真实的质量感取胜,也不仅仅是“以形传神”。他不以古人也不以当今画家的视网膜看古人,而在与古人心灵的契合与神会中,将自己深有体悟的情感传递出来。
我推崇袁武的《老子出关》。在我赏画的有限范围内,还没见谁人这般写《老子出关》的。画面上,那用墨团堆积起来的牛,稳稳地站立在那用线反复勾出来的原野上。身着素衣的老子,像寿星,似村翁,飘然斜坐于牛背,显得质朴而无华。我读此画时的强烈感受是:只有这漆黑如山的牛,才能驮得起以大盈若冲之性、演天地辩证之说的旷世哲人,才能载得动一个至大至博、包容天地万物的巨大灵魂。
袁武也写枕石梦蝶的庄周,心芳志洁的屈原,内圣外王的孔子,面壁参禅的达摩,斫妖刺鬼的钟馗,寄情田园的陶潜,举杯邀月的苏轼……还写在落目的余晖里、满怀离愁别绪的蔡文姬,于雨打芭蕉中、低吟“绿肥红瘦”的李清照……这些被历代画家不断复述的人物,一经袁武之手,便摄髓传情,自立高格。他那奇特的构图,尤其是高士哲人那被他强化了的“绿脸大颌”,甚至动摇了人们约定俗成的审美经验,给人们带来了一种新的视觉刺激。从袁武的这批画作中不难看出,古代文人画的象征性、寄寓性、隐喻性、抒情性及纯化了的笔墨成就,已在他这里得以延伸,形成了他独立不羁的个性化艺术取向。
袁武不仅善于以含蓄的笔墨去抒发古人之清朗、隽永、恬淡的情怀,驾驭那些悲壮、沉雄而恢弘的场面,更是他的强项。《观沧海》是袁武宽银幕式的巨制。画幅上,内着素衣、外披红袍的曹孟德,站立于峭岩之上;其身边一身裹银甲的猛士,紧勒着魏武那乌亮的“怒行追疾风,忽忽跨九州”的坐骑。目极狂涛暴骇、涌浪腾惊、其深不测、其广无臬的沧海,志存云表、恩凌八荒的魏武,诗思犹如天岸马。赏读此图,我们焉能不顿生羡巨鲸之迢遥、仰大鹏之远遨的豪迈。
《垓下歌图》,是袁武凭借古代大战场,演绎人性大宇宙的鸿篇巨制。“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矗立于画面中间,右边是他“悲鸣思长道,可堪托死生”的乌骓马,左边是“身为天下艳,心乃女中郎”的虞姬。三个物象,互不顾盼,各自孤寂地伫立在草地上,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片大沉静。战场上,人类的各种情愫,总会在个体生命的最后一页里汇聚。袁武似乎要把人生的一切情感密码,都隐匿在这大沉静之中。我们可以想象:刚刚过去的鏖战是何等惨烈,在四面楚歌里即将诀别人生的项羽和虞姬,斯时的感情又是多么沉重与复杂。那沉迷不醒的眷恋之情,那不堪回首的感慨之情、那令人肠断的凄楚之情、那复杂的不可言喻的各种情感,都会一股脑儿地向他们涌来。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代佳人,是怎样在剑锋铮铮里写下了侠骨义胆;没能主宰历史的盖世霸主,又是怎样以他的本体生命,将五尺刚化作了绕指柔,并以一个大写“人”的身份,走进了那“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千古诗篇……
因了袁武人物画的声名鹊起,致使仿而效之者颇众。然略有赏画经验的人,只消将袁画与他图稍做比较,其中知识的深与浅,趣味的雅与俗,思维的文与野,动机的纯与杂,遂一目了然。一个胸无诗书,朝学执笔,暮想成名的人,只能袭袁画之皮相,徒获笑于天下士林而已。
四
古今中外的画坛巨子,无一例外地都有自己发现的艺术“新大陆”,都有非他莫属的绘画语言和“艺术符号”。一个画家,要想跻身云灿星辉、唐哉皇哉的艺术圣殿,必须尤为注重这种“发现”。否则,其不过是一个“克隆”他人的工匠,一根盘绕在别人艺术之树上的藤蔓,一只附着在大师艺术之船上的贝壳。当今中国一些心浮气躁的画家,最为渴望的莫过于对风格的匆匆寻找,仿佛风格就像美猴王手中的金箍棒,谁占有了它,谁便能包打天下,拥有一切。
从袁武师古而不泥古、鉴洋而不见洋的笔墨语言里,我们会清晰地看到,他已有了独自的风格“编码”。袁武酷爱宣纸所呈现的线条美和肌理美,尊重国画的“用笔”和“墨趣”。在借鉴西方素描时,他不断剥离那些遮蔽水墨画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