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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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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
  望著这道石阶,直直通往雪月峰顶,顾长歌心里蓦地一凛。
  雪月峰崖,天坛及竞试台所在,平时乃雪月峰里的禁地,除了掌门及四位长老,其馀弟子被严禁擅自闯入。仅在祭祀天地、还有五年一回的四方竞试之时,弟子方得上到峰顶一窥顶上风光。
  律上去了?!顾长歌见雪地上的足痕引至此地,心里一惊,赶忙望看那石阶上的积雪──果真接著方才那道足迹!
  「擅自闯上雪月峰崖者,依峰规杖五十、禁闭十日。」初入峰时,众长老的话言犹在耳。可尉迟律已误上了峰崖,若不快些将他带下来,让人发现了可就糟糕了──念头一生,顾长歌也不管自己若踏上石阶一步,亦是触犯了门规,只见他疾步一抬、拾级飞踏而上,一心只想快点寻著尉迟律。
  沿著那又陡又长的石阶,顾长歌匆匆攀到了峰顶,天坛与竞试台在眼前缓缓浮现,一者巍峨、一者清旷,让那苍凉的月色在一片幽黑之中描出了轮廓,他寻找著雪地上的踪迹,沿著那道模糊的足印,绕过竞试台、绕过了天坛,来到天坛山壁背後,是一处窄窄的孤崖,崖下是望不见底的深阔。
  沿著峰崖,走了一二步,一抹抱著双膝、蜷坐在地的身影,在月光下映入顾长歌的双眸。


  ☆、〈雪月歌〉34

  
  「律!」一看见尉迟律,顾长歌忍不住急唤出声,声中泄漏了深深的焦心担忧,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缩成一团靠坐在山壁上的身侧,往常从容悠淡的语气,竟重了几分,「你存心要让师兄担心麽!」
  来到尉迟律身边,顾长歌方看清,那张倔强气恼地绷起的脸上,有几分稀薄的泪光,在这深寒的夜里,好似要冻成了冰霜,细细结在他眼角二侧,而尉迟律不愿服输地撑著,就是不愿让那泪意轻易落下。见顾长歌竟然来到自己身侧,他冷冷地撇过头,负气倔强说道:「你不去指教你的师妹,来这里找我作什麽?」
  「律,你为何这麽说?」顾长歌深深拧起了眉头,自始至终不解为何尉迟律今日这般反常,可听见方才他一开口,便是白清桐,他不禁如是猜想,「莫非你不喜欢白师妹?」
  「要你管,横竖日後再多了几个师弟妹,你也没这个空閒一一看管我了──」尉迟律从雪地上猛地站起身,负气地胡乱答他。他才不只是不喜欢白清桐,而是不喜欢所有日後会成为顾长歌师弟妹的人。孤单了这麽久,好不容易生命之中,出现了这样一心一意疼著、纵容著自己的顾长歌,相较於他前半辈子的寂寥,这样的温暖已经够少了,为何还得要他跟别人分享?
  「律,你不告诉我,我又怎麽知道你今日里莫名气的是什麽?」顾长歌话语之中,有著深深的无奈,可纵使心里有几分不豫,看见尉迟律孤单地抱著身子坐在这冷冷的孤崖边,他却是一点也发作不出。
  「对,我莫名、我任性、我脾气倔──那你何不跟其他师兄弟一块离我远远的,偏要将我这麻烦往身上招惹?!」尉迟律负气倔强地朝顾长歌吼著,可那扯得有几分哑了的嗓音之中,却好似听得出浅浅的哽咽。
  「律,你为何这般想?我从未嫌你麻烦。」顾长歌真心不解,他虽是性冷疏淡,对於尉迟律的关切、照顾,早已不只出於当初师父所托负的责任,又为何尉迟律老把人情往这方面想?
  「你见了那师妹温顺乖巧,今日不嫌,明日也要嫌的,我干什麽还要这麽不要脸面地等著哪天你疏远我?!」尉迟律胀红了脸,分明是气恼,可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竟气恼得想哭,「你们一个个都是一个样子,就像当初那馅饼铺的老板,起初看我可怜,赏了我一块馅饼,可见我要赖上他,还不是拿棍拿棒地要赶我走?反正我生来注定惹人厌,生来就没有让人疼的命──」
  他负气哽咽的话语,蓦地被狠狠蒙入一个温柔的怀抱之中,闷去了语尾。
  让那霜雪夜露冻了一夜後,尉迟律才察觉,原来顾长歌的怀抱,竟如此温暖。
  「律──难过的事,不要再想了。」顾长歌嗓音中、眸眼中,凝敛著深深的沉痛,不忍再听。以往,或许是尉迟律性子要强,不愿提起以前的事,顾长歌便也未曾听说过,可如今听得了,却恨不得自己从未听说过。
  他不忍,也舍不得。
  尉迟律本有满腔不甘与埋怨,正要对著顾长歌大声嘶吼,却让这个温暖的怀抱顿时化去了大半,尽管他还气恼著,想发作、却已是弱了几分。
  「你、你别光说好听话哄我……」尉迟律不甘示弱的嗓音自顾长歌胸口闷闷传出,「你今日哄了我又如何?哪日若厌了我、觉得我烦了,还不是转头就走……」
  「律……」顾长歌沉声长叹,为他这话里的不安全感而不舍,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抚他、才能让他信服。蓦地,眼角馀光处,一阵清光流来,他仰眸一望,望见孤崖之外,月色圆满银凉。
  顾长歌扶著尉迟律的肩,微微拉开他,望著月色,蓦忽一笑,「律,你看,今日是满月。」
  尉迟律顺著他目光看去,只见孤崖之外,悬著一轮清满,宛若银盌盛雪,溢出满天清辉,那月比在平地上看起来要大、要圆,好似尉迟律此际伸长了手,便可触摸到那月色的清凉──就连顾长歌望著那月色的淡漠眸眼,都比平时多了几分清亮。
  「你莫要分散我注意力敷衍我──」尉迟律回过神来,以为顾长歌敷衍他,一阵气又来,正要嗔他,却听见顾长歌嗓音幽淡响起,宛若月下一曲悠扬缥缈的歌:
  「我顾长歌,在此起誓,对师弟尉迟律──此生,不离、不弃。」
  尉迟律怔愣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是望著顾长歌那双在月色下清清亮亮的淡漠眸眼,哑口无言。心里,好似让他的温暖融化了一个角落。此际,脑海中是一片清冷的空白,只馀顾长歌幽幽的嗓音,兀自回盪。
  然而,尉迟律未曾意料到。顾长歌在月下所立的誓言,终将如那阴晴圆缺、姿态善变的月一般,随著命运流转,给吞蚀、残缺。


  ☆、〈雪月歌〉35

  长夜未央,漫漫拉出无边静谧,像有情人的相思、无尽处。
  顾长歌始终睁著眼,想著往日种种,万籁俱寂中,只馀自己的心跳声,在室内盪然鸣响,他禁不住望向短屏另一侧,在暗夜里只听见那人悠长的鼻息,似是安睡了。
  从以前开始便是如此,这师弟惹了麻烦之後若无其事般心安理得,挂心焦虑的往往是自己。就像今夜师弟莫名地闹脾气闹到深夜想是乏得紧了,熟睡得一动不动,反倒是动了他的心思,一夜无眠。
  天色犹暗,顾长歌估摸著寅时已过,横竖自己睡不著,倒不如起床把剑谱演练一段,恩师对自己期望高、要求也高,这三年来纵然自己未曾疏於自身修为,也委实被师弟分去了不少时间,如今须他指导的後辈又多了一位,往後属於自己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如往常一般,寅时末起、卯时回转,绕到师弟榻前,放轻力度摇了摇那熟睡的少年把他叫醒。
  尉迟律揉了揉眼,就见一抹仙白光影朦胧盪漾,似顺著窗外洒入的日光延绵开去,融入潋灧雪晖,将自己包裹得温暖非常。明明眼睛还看不清楚,脑袋却好似先一步反应过来,又或者根本有著根深蒂固的执念,毫无质疑地确定了眼前人的身分。
  「师兄……」
  「快起来,我在中庭等你。」顾长歌淡声道来,许是受日光沐浴之故,那声音乍听下竟比平时温和。
  这话听似平常,却是有违一贯的习惯。师兄和自己共同起居,又共同修练,虽偶尔会分开自习,卯时的晨练却一直是一同前往中庭演练的,即便师兄向来比自己早起,也会耐心地等他打理好自己才相偕同行,如今独自一人先行,是为何意?尉迟律心思敏感,心里登时生出一丝警戒,连带睡意也一哄而散,直瞪瞪地仰视那个正欲旋身而去的顾长歌,「──干麽不等我?」
  「你忘了?师妹刚进门,我得先领她去晨练。」
  尉迟律一听是那师妹,脸色便沉了下去,冷冷地扭开脸不再言语,空气中漫开片刻的静默,只馀两人放重与轻悠的呼气声,彷佛在无声中暗暗传递著、较劲著什麽,蓦忽便听顾长歌的冷淡声嗓缓然响起:
  「昨晚不是把话说开了麽?怎又不欢喜了?」顾长歌只道他昨晚馀怒未消,语气中虽是一贯的无奈,却已有些不豫地噙著叹息。
  「我又没说什麽,你要去便去。」
  「听,这便是赌气的话了。」顾长歌接著冷道,只一见他那满脸委屈却又倔强不语的神情,就心软得无法发作,只记得要再生安抚他一番,如此想著,自己已上前坐到尉迟律身侧,顺手且熟练地地绾起他一头散发半束得整整齐齐,轻叹一声,「律,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尽管与师兄说,你这样闷声不响的,只让人更担心。」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我……没生气,师兄去吧,待会儿我自会去中庭习练。」尉迟律本有些恼羞成怒,随後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又不想顾长歌知晓自己仍在生闷气,只好放缓了脸色,回复恭谨之态。
  顾长歌淡淡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再任性,自己亦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便也暂不作他想,起身出房去了。
  房门被拉开又关上,尉迟律仔细听著顾长歌离房的动静,盘结在胸口的那一股闷气怎麽也压抑不住,可昨夜顾长歌已然当著他的面发了那样的誓言,自己要是再与他闹便是不知好歹了,然而要自己做到对那师妹占去师兄的关注完全无动於衷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生著闷气,又不能在顾长歌面前发作,便是再恼也要自个儿硬吞,闷闷地憋在心底。
  如果可以,真不想到中庭去,但也清楚自己倘若不去,顾长歌必会担心寻来,想来昨晚自己那样一闹已折腾了师兄大半夜,如今倘若再来一回,师兄再好的脾气也要光火的。尉迟律明白这些道理,因此再气再闷,也还是乖乖到了中庭去。
  北位那边上演著白清桐演练步法的清灵身姿,顾长歌依旧站在一旁,淡漠而认真地观看著。尉迟律行近时,顾长歌忽然瞥他一眼,似是放心一般,复又专注在白清桐一人身上。
  「二师兄早、啊──」白清桐舞步时瞥见尉迟律冷然而至,大方地唤了一声,不料这一分神,脚步稍微不稳而扭了腿,不由吃痛轻呼,猛地跌坐地上。「看来我这步法踩得还不够熟练,一不留神便要不行了,让两位师兄见笑了。」
  「可扭伤了?」顾长歌淡声关切,伸手扶她起身。


  ☆、〈雪月歌〉36

  「该是扭伤了,不要紧的大师兄,我试著站起来──」白清桐勉力扯出大方笑靥,双手撑著身体正欲起身,足下一软,便又滑倒在地,抚著微肿的脚踝。
  「莫要勉强。律,我带她下去上跌打药。」
  尉迟律在旁侧冷冷看著,没有置气转身,却也没有殷切安慰,对这一切视若无赌一般,由始至终不置一词默然无语,只於顾长歌那一句交待後才轻轻哼应。他的漠不关心让顾长歌淡淡挑了眉,却也没有斥责或劝哄,然而看在白清桐眼中,纵然心里可以大方不计较,也是要认定这二师兄是明摆著讨厌自己的。
  白清桐一直想不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出了错,往後某一天,私底下偷偷问过大师兄到底自己哪里惹了二师兄的厌,大师兄的回答却是千篇一律的「对不起,律便是那样的性子」之类的歉语,噙著深深的无奈,却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代那人解释道歉,光是她便听过不下十遍,後来听多了,这话之於她只是一种对二师兄的纵容,以至於二师兄的态度不曾有变,见了她总无好脸色,连话也不愿多讲,偶尔开口也是冷言冷语的。
  综观二师兄的态度,其实也不只针对她一人,基本上除了对大师兄还算恭谨外,对她、对其他坛下师兄妹也是不假辞色,甚至偶尔置气起来,当著大师兄的面也能翻脸,饶是如此,大师兄依然拿他没辨法。
  她想,那个就连师父也每回见著每回皱眉叨念的二师兄,也就只有大师兄能容忍了。
  「二师兄,杜长老让您过去。」在顾长歌走开不久,小书僮匆匆赶至中庭,昨日找的是顾长歌,今日却找起尉迟律来了。
  既是恩师之令,尉迟律再不愿意也必须走一趟。
  令他讶异的是,在前厅里除了恩师外,还坐著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白衣道人,肤白瘦削而不失仙骨,脸上蒙著一块神秘的布,只露出水画般的眉眼,看不出性别。作为雪月峰弟子,对此人本不该陌生,然未曾有弟子一睹那人的真面目。
  「徒儿见过师父、见过掌门人。」
  「跪著!不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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