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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儿见过师父、见过掌门人。」
「跪著!不许起来。」杜十方冷声低喝,语气中尽是气恼,「你这小子倒真会惹事,竟连本门禁地也敢闯进去,越发胆大妄为了。过往的那些小麻烦也就罢了,雪月峰顶是什麽地方?如今惊动了掌门,为师也保不住你了。」
尉迟律先是一愣,霎时间明白了前因後果後,不禁咕哝起来,「不就是个峰崖麽,怕人看什麽来著。」
「还顶嘴?你……简直顽劣不堪。」杜十方气不过,对这个二弟子已不知该打还是该骂,本想从宽处置,见他这个态度不由硬了心肠,一怒之下只想把人拖下去好好教训。
「昨晚、可只有你一人?」白衣掌门冷不防地开口,脸上的布隔去了大半声音,难辨雌雄。
尉迟律沉下眸色,答道:「只我一人。」
「哦?你倒是重情义。」掌门似是笑了,阴里怪气地打量著下面跪著的少年弟子,「杜长老,这孩子这回犯了门规,还请多多管教,免得哪日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那便谁也保不住。」
杜十方神色微凛,不知听出了什麽,向来从容自若的神态浮现出对上位者的忌惮,「掌门说的是,杜某教徒无方,日後会多加留心。小徒犯了门规,绝不徇私,就依雪月峰门规,杖五十、禁闭十日。」
「甚好。」掌门似笑不笑地哼哼声,倏忽起身,便往大门远去了。
「臭小子,还不下去自行领罚,别跪在这儿碍我的眼。」掌门走後,杜十方再也忍不住怒气,「来人,把你们大师兄给我叫来!」
「你让师兄来做什麽?!」尉迟律一脸警戒,倔傲神色在此时紧绷。
「你真以为我们不晓,昨晚你大师兄为了寻你也闯了禁地,同是触犯了门规。再说,把你管教成这麽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他罪加一等。当初真不该把你托负给了他,长歌也不过比你年长个四五年,早该知道他没有手段压得住你这小兔崽子的臭脾气。」
☆、〈雪月歌〉37
几句话不到的时间,顾长歌已然撩著白衫跨过门槛,目睹自家师弟笔直地跪在恩师跟前,淡漠神色中闪过一丝匆惶、又有一丝无奈,也跟著跪了下去。他对这情景毫不陌生,不消一眼便已知师弟又被叨念了一回,自己除了求情之外也不知可以做什麽。
「师父,师弟他──」
「住口,私闯禁地还不知要来请罪,你是怎麽当这师兄的?若不是掌门亲自来兴师问罪,你准是打定主意要包庇你师弟了是不是?我往日由著你管教,是念著你懂分寸、知进退,岂料你竟跟著你师弟胡闹去了,还妄想要帮你师弟瞒天过海,你自己说,该如何罚?」杜十方劈头便是一番训斥,却只见大徒弟一贯淡漠沉默,不知是全盘接受著、抑或是全然置若罔闻。
「徒儿知错,全凭师父定夺。」顾长歌漠然道,不敢有所反驳,莫说恩师所言属实,就算不属实,依他的性情也是不会为自己辩解的。
「这关师兄甚──」尉迟律正要反驳,却被跪在身旁的顾长歌警告似的一瞟而硬生生地消去话音。
「你身为大师兄,多少人看著你,与师弟共犯门规,传出去成何体统。清桐还得由你指导,禁闭就免了,自个儿摸著良心领杖,好好反省一下往後你这师兄该怎麽当。」
杜十方向来迁是个好面子的主,非是他不能亲自带领白清桐,而是雪月峰的规矩向来是师兄姐带师弟妹,这会儿突然改了规矩,岂不是北坛大弟子触犯门规的事要弄得人尽皆知,这是杜十方绝不能接受的。
「是。」顾长歌恭淡应道,顿了顿又道:「那师弟他是否也可──」
「还想替那小子求情?我刚才的话白讲了?」
顾长歌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领了杖责当日,尉迟律虽倔著性子死也不吭一声,在顾长歌为他上药後倒在塌上疼得无力,连续好几天慵慵懒懒地动也不动,反正被勒令十日禁闭,起来也无处可去。
五十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看施仗的人力度轻重。顾长歌好歹是峰内的大弟子,受各部师弟妹敬重,施杖的弟子看在大师兄面子上也没有为难尉迟律,而顾长歌本人更不消说了,谁敢对他下重手,虽他自愿领了八十杖,到最後也不过是皮肉伤而未有伤及筋骨,又因他身体健壮,再有心法内力加持,休息三两天便像没事人一般如常起居。
这是切切实实的连累,顾长歌虽始终无一句重话,只那张脸冷冷淡淡,颇有些生气的意味在那平静的眼脸底下。尉迟律以为他在责怪自己那日赌气闯了雪月峰顶、而後害得他无端受了师父训斥遭了一顿杖责,毕竟师兄是当今最令师父骄傲的弟子,入门以来循规蹈矩尊师重道,哪想到终有一日会因为任性的师弟让自己的记录留下如此不光荣的一笔,会记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尉迟律虽不认为向来疼他的师兄会记恨自己,然而小小的不喜总该是有的,因此这几天抱著愧疚的心情乖得像什麽一样,师兄说东他不敢说西,让他站著他不敢坐著,直到他背上的皮肉伤不再疼得紧了,师兄的脸色也才莫名有了些微好转。
「律,今天伤口可还疼?」顾长歌俯身察视师弟背上的伤势,心底里越发无奈,发现这师弟好似没有一天不把自己搞得一身伤,房内的药全数用在他身上去了,每一回也都是自己亲手上的。
「……师兄,你亲眼看过掌门的脸没有?」尉迟律倒卧在塌上,牛头不搭马嘴,好似突发奇想般问道。
「不曾。」
「连你都没有?好好的掌门,竟在自家长老弟子面前也戴著白巾,身段姿态又非男非女,藏头露尾地装神装秘。」
「掌门人功力深不可测,你不许在这里胡说。」顾长歌冷著嗓,淡淡低了眉。
「不说就不说……师兄?」尉迟律满不在乎地哼哼声,缄默半晌,忽然试探般地喊了一声,彷佛心里有什麽话压抑了许久终是压抑不住,踌躇再三,在一些不著边际的谈话过後避无可避,大有破斧沉舟的决意却仍是欲言又止。
「嗯?」
「……对不起。」细闷的嗓音里自软枕里不清不楚地忿忿传出,那张脸死也不肯见人。
顾长歌微怔,如何想到师弟顾左右而言他了良久为的是这个,许是不曾想过他会因为连累了自己而内疚、又许是不曾想过他那倔强的性子会软下来道歉,就算再有气,也要在这一声浅浅示弱的对不起里消无了。思及此,温淡无奈的眼目,几乎无自觉地柔了下来。
「律,我不生气,你以後也莫再与我置气,可好?」
仍是那般温温淡淡的声嗓,听在尉迟律耳里,此际恍如那一夜满月的流光,暖暖淌过心里的河溪。
好像不管自己再怎麽闹,回身之际,最终都还是会看见师兄淡淡地守在身边,一如最初的音容,一如最初的关爱,彷佛就算万物变了、他也不会变那般,给了他永远都会在这里的错觉。
这样的师兄……冷不防地,心房暖得发紧。
「再不会──再不会了,师兄。」
☆、〈雪月歌〉38
飞乌走雀,转眼流年。
雪月峰上的日子其实千篇一律,单调得过一日就知此生之後何样。每日早起便是练剑、早膳、习剑、用膳再习剑,偶尔有些扫除、修缮的工作需劳动弟子亲自来之外,每一日几乎像是刻板翻印一般相似雷同。除了年岁月日之外,能够用来记忆时间的,就是自己武艺的进展。自己入峰哪一年哪一月,练到了几重又几式。
尉迟律原先也是这麽觉得的,雪月峰上的日子单调得只剩下学武,可最近他却隐隐察觉,其他坛里的弟子之间莫名弥漫著一股兴致,偶尔在峰内错身而过时是如此,在饭堂内用膳时的閒聊更是比平常起劲了许多,连素来对其他人一点兴趣也不感的尉迟律也兴起了几分好奇心。
那一日,顾长歌在用膳时临时让一个打杂的门人给唤了去,只见他歉然地对自己抛了声抱歉,分明才刚坐下又随即起了身,随著那门人离开饭堂,尉迟律看见同时还有三名其他坛下辈份最长的师兄姊也跟顾长歌一样,让那门人给一并唤了出去。
他心里嘀咕著,长老们就算有天大的急事,为何不让顾长歌好好把一顿饭吃完。等他奔忙完,也不知饭菜收掉了没。若是饭堂散时顾长歌还未回来,他便替他留点饭菜吧,尉迟律心想。
他这桌少了顾长歌,便只剩他一人,看上去孑然冷清。用膳时他素来与顾长歌同桌,他瞧其他坛也差不多是自个儿自成一圈,唯独那白清桐,与同为女弟子的南坛长师姐谢芙儿莫名一见如故,每回用膳时皆是往谢芙儿身边坐,两年下来也跟南坛的众弟子都熟了七八分,即便谢芙儿被唤走了,她仍是一个人在那儿与其他师弟妹说说笑笑。
尉迟律当然是乐得她往别处去,别坐在他与顾长歌身边,让他怪不自在的。因只剩下尉迟律一人用膳,少了与顾长歌在饭间的交谈,其他桌说笑声在他静得荒的耳际自是更鲜明。
「关於竞试的消息,这阵子应该差不多要宣布了吧?」
「这几年呀,我们西坛的几位师兄进步特别快,我看今年的首胜定是西坛的了!」
「听你吹嘘!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东坛呀?你们几位师兄进步再快,也不过到我们师兄姐前些年的级数,到时候看我们东坛称霸竞试台吧!」
唯独南坛,因著白清桐坐在同桌,便不敢大放厥词,然而也是因为意识到同桌的白清桐所属之坛,教他们不敢有所夸耀。南坛一人反长长吐了气,沉声说道:
「瞧你们各自说得高兴!大家可是都忘了北坛有个顾长歌麽……」
原先听得有几分好奇随意的尉迟律,突然为这句话凛了心神,赶紧屏了息,要听清他们说些什麽。此话一出,几张脸登时一沉,却仍有几张脸露出了疑惑。疑惑的,都是辈分较低的弟子。
「大师兄?」白清桐疑惑地出声,「为何那捞什子的竞试又跟大师兄有关了?」
「清桐,你入门尚浅,不知道也是当然。五年前的竞试上呀,北坛还只有顾长歌一个弟子,可他却一个人横扫三坛,一连败了十几人呐!」
尉迟律面上不动,可心里却狠狠一撼,为了众人口中顾长歌的意气风发深深震慑,也为了自己与顾长歌相处五年来,竟丝毫不知此事而有几分不是滋味。
横扫三坛……那该是多令人威风的场面啊。可尉迟律却无法将得意威风这模样与顾长歌联想在一块,那人向来剑锋走势便是韬光养晦的谦让低调,不像自己一样,招招狠戾,即便比试赢了,只怕那向来不将输赢放在心上的他,也只是一脸淡漠、笑也不笑的吧?
可众人口中那竞试又是什麽,怎麽他未曾听过?刚刚听白清桐反应,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样。为什麽别坛的弟子都知道了,可自己跟白清桐却还向被蒙在鼓里一般?尉迟律一个人在角落一桌,面容不解地揪皱著,直到饭堂的众人纷纷散去,伙工要收拾清理了,他才拎著那篮他著人留给顾长歌的饭菜,慢慢往寝房走去。
他心想带著食篮到中庭练完剑後再回房饭菜易冷,故想将饭菜放到房内的烛灯下煨著,应当可以保点馀温。
却在经过那座七重楼塔远前时,看见一条颀长人影,在月光下淡漠如雪,迎著夜风,与自己反向步来。只消一眼,尉迟律便认出了那抹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要开口唤,只见那人也察觉了自己的身影及脚步声,跨大了脚步走来。
「律?」顾长歌淡淡唤出声。
「师兄,正巧,我替你留了点饭菜,你趁热吃吧。」尉迟律来到顾长歌身前,将手中的食篮递过给他。
「清桐可在中庭了?」顾长歌看见就尉迟律一人,遂开口问。
「……是吧,师兄问她要做什麽?」尉迟律没好气地瘪了瘪嘴。他体贴师兄替他留了饭菜,这个顾长歌竟开口就问白清桐,也太不识趣了。
「我要与你们二人说一件事,你随我来。」顾长歌旋过身便要往中庭走,却被尉迟律一把在肘处拉住,「怎麽了?」
「师兄,我说我给你留了饭菜呢。」尉迟律有几分不耐烦地重复道。
「不急,我回头再用吧,多谢你了。」顾长歌见尉迟律难得的细腻体贴,心里高兴,然现下却有不得不先为之事。
「长老们折磨你,你作什麽也跟著折磨自己?」尉迟律皱起了眉头,不喜欢顾长歌这样不以自己的身体为先。
「清桐必是还在中庭等著我们,我怎能顾著自己吃饭,让她空等?」顾长歌想说服尉迟律,却反过来让他酸言酸语地反驳回。
「让她等一会儿身子又不会坏,可你不吃饭可会──」才说到一半,尉迟律手腕处就让人给一把抓住往前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