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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都可无法无天,如此对待,其他小人物或局外人,更可想而知了。
乔家才将军出狱后,前后写了两百多万字的书,包括《关山烟尘记》、《铁血精忠传》、《戴笠和他的同志》、《海隅丛淡》、《为历史作证》等书,对他传奇的身世与交游,做了不少透露。可是,唯独这九年的黑狱内幕,却写而不印、不愿发表。理由是:“怕落到敌人手里,用做攻击我政府不民主的具体例证,则罪过大矣!”
古诗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乔家才将军宁愿自己委屈,也不要家丑外扬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但我总觉得,“化作春泥”的精神固好,不过也要看所护何花,如果所护不是自由之花而是“大毒草”,则委屈自己,也未免太不值得。去年乔家才将军写信给我说:“我在牢里想,不会活着出牢,这样不明不白死在牢里,实不甘心,决定把八年抗战的所作所为,撰写成《关山烟尘记》,死后对子女、对朋友,好有个交代。”这种交代是令人佩服的,但是如果只交代便于交代的部分,不便交代的部分却按下不表,则就美中不足了。因此我决定不要他有精神负担——不得他同意,就将《乔家才入狱记》全文发表。知我、罪我,我都不辞。
看了《乔家才入狱记》,我们才感到这一冤狱,真正的制片不是毛人凤,而是毛人凤背后的蒋介石。蒋介石以九字御批“乔家才无期徒刑可也!”定此现代风波亭,其草菅人命、其蹂躏人权、其无情无义于自己学生同志功臣,草草九字,已跃然纸上。读《乔家才入狱记》,只有把握住这一脉络,才能体会到这四万八千字的真正血泪。
《乔家才入狱记》毕竟“落到敌人手里”,如今给发表出来,也算一段佳话。我相信发表的结果,绝非“罪过大矣”,反倒“善莫大焉”。——鉴往而知来、温故而知新、发黑暗而曝光明,都是这一发表带给我们的新意义,乔家才将军字字看来皆是血,九年辛苦不寻常,留给人间这样不寻常的文献证据,真令我们有“正义在兹”之感,我们真要佩服他。
一九九○年十月五日
乔家才入狱记(乔家才)
写在前面
入狱记撰好,不打算公开发表,怕落到敌人手里,用做攻击我政府不民主的具体例证,则罪过大矣!后来看到刘仲康著作:“保密局长毛人凤先生,二十七年七月间,从北平到济南。此行任务,是处理北平市政府民政局长、也是军统局开山的老同志马汉三背离团体的案子。马被扣,奉当局核准判处死刑。同案几位与马有相同历史,又同一政治企图的人,都分别处刑。”
又叙述毛人凤先生所说的话:“讵料戴先生尸骨未寒,竟有若干年的老同志企图背叛团体,离开领袖领导的革命大道。为整饬纪律,不得不忍痛制裁,非主谋分子,一概不咎云云。”
这是一种既恐吓又安抚的说辞,盖恐大家不服。毛人凤先生把我关起来以后,到天津、到太原、到济南,向同志们宣传恐吓,做以上的宣布。
这件冤狱的起因,远因是毛人凤恐惧郑介民先生在军统局的影响力量,威胁到他对保密局的领导地位。为巩固他的领导权,在他接任保密局局长以后,开始杀人,以血腥镇压,排除郑的势力。保密局主任秘书由黄天迈换为潘其武,交通警察总局局长由吉章简换为周伟龙。
近因是毛人凤的情妇没有当选为北平市的立法委员。事情就这样巧合,北方同志本来和介民先生接近,北平市选举第一届立法委员,毛人凤要民政局长马汉三把他的情妇刘秋芳选出来,因市长何思源阻止而落选,刘秋芳一口咬定马汉三不买毛先生的帐。不买毛先生的帐,自然加重郑派的色彩,而招致杀身之祸。我也跟着坐了九年牢,不经审判,不知身犯何罪。看了刘书,才知道是“同一政治企图”,“企图背叛团体”,“离开领袖领导的革命大道”。
虽然刘书也说了一句公道话,不直毛人凤先生所说的。刘说:“很客观的讲,那些受纪律制裁的老同志,对领袖的忠诚是不折不扣的。”
马汉三兄本身的是非暂且不言,我坐了九年牢,被说成背叛、说成离开领袖领导。我没有看见过起诉书,也没有看见过判决书,不知究竟身犯何罪,一般人更不知道了。为了让我的朋友们了解真情实况,实有将叙述前因后果的入狱记复印几份,供他们一阅之必要。
我撰《入狱记》之由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中华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七月一日下午八点多钟,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先生约我和马汉三兄,在北平市灯市口资源委员会的一个办事处开会。我先到达,一会儿汉三兄也来了。他一脚踏进房门,后面就有稽查处的七八个人跟进来,如狼似虎扑上来,用麻绳把我们两人五花大绑绑起来,押送到炮局胡同保密局监牢。
毛惕园在那里,带着微笑,不知是表示欢迎,还是为我们庆祝。我们没有说话,解开麻绳,把我们送进两间牢房,隔离起来。半夜里给我们钉上脚镣。这次入牢,既不是死别,也不是生离,从此和妻儿天人远隔,永远不能再见面了。
回忆民国十五年夏天,决心从事国民革命,从太原跑到广东,投入黄埔,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家。想不到北伐迅速成功,不到三年,统一全国。而日本军阀又发动九一八事变,二十一年参加戴雨农先生领导的工作,生活在惊涛骇浪中。二十四年在太原被山西宪兵逮捕,钉上脚镣,关了九天,家也被抄了,幸而没有抄到甚么证据,几乎丧命。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北平的家又被日本宪兵队抄了,我妻郭同梅被捉走。后来吞金自刎,都没有死成功。我先一个星期离开北平,离开家,幸免于难。哪里料到,现在会被保密局局长捉起来,第三次被抄家了。我才深深地领悟到革命是怎么一回事,戴雨衣先生所谓“同志如手足”的精神是怎么样!
我愤怒,但绝不怨天尤人。因为要主持公道、伸张正义、明辨是非,保持革命者的人格,就必须牺牲。这样下场,并不感觉意外,我知道必死。所难过的,为甚么不轰轰烈烈地死在军阀手中?不死在日本人手里?现在这样窝囊地被所谓如手足的同志害死,死不瞑目。不过死是一样的,这也总算是革命者的归宿吧!
谁又能想到,我不但没有死,会活到七十岁,又亲眼看到当年谋害我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真是感慨万千,能不把这段经过写出来吗?从三十七年七月一日关进牢里,到四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出牢,整整坐了八年又十个月的牢,差两个月,就是九年整了。在这漫长、受辱、挨饿的孤寂日子里,不但和朋友们隔绝,连家人也不能通讯,无异已经死去,离开这个世界。九年!人生有几个九年?四十三岁到五十二岁,正是人生的黄金时代,应有所作为。我的黄金时代却在监牢里度过,而大陆已经沉沦、河山已经变色,和家人永远隔绝了。还有甚么话可说呢!呜呼!痛哉!
谁也不愿意做惨痛的回忆,谁也不愿意做无益的叙述,但是为使沦陷在大陆的子女,或者他们的子孙,将来遇有机会可以了解我的这一段悲惨经过,需要写出来。好些朋友同情我,为我抱不平,知道我冤枉,但冤到甚么程度,却少有人知道,也应把真实经过,前因后果告诉他们。最后为表明我对得起国家,也没有辱及祖宗父母,因撰《入狱记》。
潘其武对我有成见
潘其武对我有成见,实为造成我的不幸事件的间接原因。因为他是毛人凤局长的亲信、拜把兄弟,又是保密局的幕僚长,他对毛人凤先生具有很大的影响力量。我能够坐那么久的牢,的确不能不感谢潘其武先生大力帮忙,因此撰这一章。
潘其武和毛人凤的关系不同凡俗,可从刘培初兄所著《浮生掠影集》六十二页看出来。刘培初兄说:“二十九年春,潘其武兄发起处长以上的人签名,向戴先生保他(毛人凤)为局本部书记长(主任秘书之误),那时我任督察室主任之职,但我并未签名。我说用人是戴先生的权力,向他保荐,本局向无此例。”
刘培初兄不但得罪了潘其武,更得罪了毛人凤先生。刘培初虽没有签名,而毛人凤先生终于做了主任秘书,他为酬谢潘其武拥戴之功,签报他为副主任秘书,戴先生也批准了。那时安徽刘启瑞先生已任秘书多年,对他们一拥一签,很不服气。他是北京大学毕业,无论学历、经历,都比他们两人强些。当我继刘培初兄为督察室主任时,他大发牢骚,对我说:“潘其武从缅甸带回假宝石,让毛太太卖出去。买的人吃了大亏,惹不起毛先生,都不敢做声,哑子吃黄连,有苦叫不出。”他认为这是军统局的莫大耻辱。
我怎么知道潘其武对我有成见?有事实证明。三十四年日本人投降,我正任中美合作所第四训练班副主任,戴先生调我到北平,筹备北平特警班。因为共产党占据张家口,切断平绥铁路,从绥远陕坝到北平,必须绕道西安,再到重庆,才能搭乘飞机,飞往北平。
“你回来了!”我在重庆罗家湾看到毛人凤先生。他满脸笑容对我说:“你应当和潘先生谈谈,由我和他接头,你去乡下看他,还是他进城来看你。”
潘其武是中美合作所的主任秘书,不论从业务上讲,还是礼貌上讲,对于一位从外面回来的训练班副主任,总应该详细谈谈。可是第二天毛人凤先生告诉我:“潘先生说没有甚么事,不必见面了。”
因此证明潘其武的确对我成见太深了,成见是怎样造成的?日本投降,美国教官先后离开陕坝,复员返国。教育长刘人奎跟最后一批美国人回到重庆。刘人奎,军校第五期,原为共产党,—直没有取得军校学籍,我曾请陕坝中央各军事学校毕业生调查科的负责人替他想办法。在班里,我很尊重他,普通公文都由他批阅。战时薪饷不够用,平时过节从公积金提一部分送给他,因他携带家眷。
想不到刘人奎为讨好潘其武,回到重庆以后,造谣挑拨,说了我许多坏话,摇身一变,成了潘其武的亲信,潘其武立刻派他为重庆训练班的副主任。这些情形,重庆有好几位同志早已写信告诉我。
潘其武既然相信刘人奎的话,自然对我有了成见,不和我见面,就没有甚么奇怪了。我一向我行我素,并不需要潘其武谅解,不见面就不要见,我不在乎这些。
戴先生说我脾气坏
戴先生为甚么要我筹备北平特警班?据马汉三兄告诉我,可能是因为十二战区司令长官傅宜生的关系。胜利后,戴先生和傅长官在北平见面,刚好是中美第四班的学生以少击众,击退贺龙包围包头的两万大军,保住包头,造成绥西大捷。
“你在陕坝设立训练班,真有眼光。”傅长官竖起大拇指,对戴先生说:“这次保卫包头,发生了很大的力量,因为训练非常成功。”
很显然,所谓有眼光,是在恭维戴先生,训练非常成功,自然是指我这个主持训练的副主任了。戴先生既然重视北平特警班,希望训练一批青年学生,将来担负重建华北的责任,于是急电调我来北平,要我主持训练。
我到达北平,已经是十二月中旬,戴先生已去上海。临行留下一张条子:“兹派乔家才、马汉三、张家铨、楼兆元、唐嗣尧为北平特警班筹备委员,以乔家才为主任委员。”
筹备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找一处非常合适的训练基地。大家觉得西安门内光明殿最合适,有两座大楼,一座可做教室,一座可做寝室;有礼堂、有游泳池,操场很大,训练两千人也不成问题。当时光明殿归九十二军所占有,我和楼兆元兄去看侯镜如军长,他听说戴先生要办训练班,毫不迟疑,立刻答应让给我们。找到训练基地,不但筹备有了头绪,可说是解决了最困难、最重要的问题。
三十五年元旦,戴先生赶回北平,在沦陷八年后的故都,过胜利以后的第一个元旦,多么有意义。戴先生兴致很高,借用中南海的怀仁堂,整整热闹了一天。元旦过后,我陪他巡视光明殿,他很满意,看得非常仔细,甚么地方应该修理、怎样修理,他都有指示。
戴先生在北平,每天中午在什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