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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色的逢掖随风轻摆,唐瑾内里衬了一件熏色长衫,风流态度之中藏了一份肃杀。
尉迟晓就躺在蓝逸身后的杉木床上,仍然昏迷不醒。
保持着戒备姿态的蓝逸不能不颤抖,她甚至有理由相信,唐瑾会一剑杀了她。
但唐瑾却略过了她,直接走到床前。他探了探妻子的鼻息,立刻叫来随行的医官,而后唐瑾便握着尉迟晓的手一眨不眨的守着她。整个过程就像蓝逸不存在一般。
秋日乡间稻谷的香气随风飘进驿馆的小屋里,经过这段时间,唐瑾伤口已经基本愈合,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屋舍的墙壁已有些斑驳,墙角有泥灰剥落,简陋的松木床榻上,尉迟晓依然酣睡。医官脉诊过后,毕恭毕敬的回道:“王妃餐风饮露,元气大伤,若有良药尚且可医。”
手背轻轻摩挲着妻子的脸颊,唐瑾说道:“之前的医案你已经看过了,要用最好的药。”
“是,敢不尽力!”
医官退下去开方熬药,唐瑾守在尉迟晓身边一动不动的望着她苍白却犹含笑意的面颊。屋外几声鸟鸣,遥闻田野间牧牛声声。
过了有一会儿,唐瑾似乎才想起蓝逸还站在旁边。他道:“不听军令,临阵脱走,按律当斩。”
泉亭王不咸不淡的声音让蓝逸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仍旧梗着脖子说道:“王爷要斩便斩!”
唐瑾爱怜得摩挲着妻子的面颊,对蓝逸说道:“我不会现在杀你,就算你想死,也要带回军中行刑,以警众人。带下去。”
随声进来四个亲卫,两人制住蓝逸,两人拿绳索将她反手绑住,随即押解下去。临去前,蓝逸深深的看了唐瑾一眼,说不出是怨恨还是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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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逸被押走,唐瑾命人照旧守卫驿馆。却突然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门口探头探脑。能跟随在泉亭王身边的都是百战之士,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孩子遛进来?
“那是什么人?”唐瑾问道。
白术实在不知,便将驿长叫了来。驿长忙躬身回禀:“是小的看贵人没人伺候,所以找来个小丫头。我现在就让她走、就让她走!”驿长说完已经大汗淋漓。
唐瑾打量了一眼面前村气的小女孩儿,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打了一个补丁,不过看着倒很干净。唐瑾向刘春问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在这里伺候吗?”
刘春爽爽朗朗的说:“是我,姐姐每天喝药都是我喂的!”
“姐姐?”
“对呀,姐姐长得很好看!哥哥,姐姐是你什么人?刚才怎么来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把将军带走了?”
唐瑾笑了一下,“哥哥?我的年纪做你祖父都够了。”
“啊?!”刘春不能相信,“哥哥是胡说的吧?哥哥还这么年轻!对了,将军和姐姐是什么关系?将军好威风的!”
唐瑾笑了一笑,说道:“白术,你带她去做件像样的衣服,依旧留着在这里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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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两三日,唐瑾日日守在尉迟晓床前,护卫王爷而来的白术、苏木二人每日送饭送药不一一细说。
只说这日苏木端了药进来,唐瑾扶起尉迟晓喂药,对他说道:“我今日就走,你和白术留下,等她伤愈送她回玙霖那里。”
“医官说王妃这两日就该醒了,王爷怎么反而要走?”苏木问。
唐瑾拿起帕子擦了擦尉迟晓嘴角流下的药汁,“她看到我在这儿,定然知道兑军被逼退了,还怎么能安心养病。”
“可即便这样,王妃也早晚会知道的。”
“能晚一日便晚一日也好。当年我娶她的时候,信誓旦旦要护她周全,而今我才明白一二,若没有我在,她才能真的周全。”
“王爷何苦做这伤感之语?”
唐瑾只道:“回去时,你将这话带给玙霖便是。”
喂过药,唐瑾小心抱着她躺好,又仔细盖好被子。他站在床头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定了定心,举步离开,衣摆轻拂,沾染了不舍的尘埃。
唐瑾刚踏出房门就预见这两日在外面熬药生火的刘春。
“哥哥,你就要走吗?”刘春就这衣服擦了擦被炭火熏黑的手,又想起身上的衣服是新的连忙拍干净。
唐瑾笑了一下,“我就走了,你好好照顾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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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当天晚上,尉迟晓醒转过来,医官再三查看过,叮嘱要好生休息。
医官改了药方出去煎药,尉迟晓见床前只有苏木和白术两个,稍一合眸的瞬间,心底已经了然。
她张了张口,清了清嗓子,向苏木、白术问道:“蓝将军被带走了?”
“是。”白术答。
尉迟晓又问:“被王爷带走的?”
白术和苏木对视了一眼,不知该怎样答。若是照实说,如王爷所说,王妃一定会知道兑军被逼退了,就辜负了王爷的心意。但若不照实说,岂不是欺瞒主上?
尉迟晓没有等他们回答,又问:“谂儿好吗?王爷是不是将谂儿留在军中,自己跑出来带蓝将军回去的?”
苏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
尉迟晓缓缓说道:“王爷要出来寻我,如果不是把谂儿留在军中作为人质,怎么能消除众人顾虑?”
白术说道:“王妃且静养着,世子一切都好。那日大水之后,世子寻不见王妃及时就回去禀告了王爷。王妃尽管放心,世子没有伤到。”
尉迟晓放心的舒了口气,“那就好。”
白术说道:“王妃且安心静养才是现在最要紧的。文公那边,王爷已经命人送了信去,只等王妃身子一好,我等便护送王妃回去。”
尉迟晓清浅的笑了笑,“有劳了,我也知道这身子不静养是不成了,不过,……”
苏木没有听清,“王妃说什么?”
“没什么,”尉迟晓勾起淡雅的微笑,“我有点饿了,去弄些清淡东西来吧。”
“是。”
苏木和白术告退,尉迟晓望向斜对着床榻的窗口,窗外的梧桐呈现出枯败的黄色,一树枝桠随风敲打着窗牖。她垂下眼角微微一叹:不过,如果能死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量寿佛
文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唐瑾的对手,当年和言节联手都没能在沙盘上赢过唐瑾。因而当时唐瑾受伤不得领兵,他才穷追猛打。可是,到底是没有赶上时间。
唐瑾刚刚伤愈就回马一枪,这一枪又准又狠,仅仅两个月静州就已失守,唐瑾将兑军一直逼到新语城。若不是当年在此驻守城防早已加固,文珑恐怕还无法拦住巽国骑兵的铁蹄。
彼时,在城外巽国大营内,对蓝逸的处置成了一件难事。蓝逸不听军令,临阵脱逃,按军法当斩无赦。但蓝逸是因劫持建平长公主而违背军令,泉亭王若下令正法,难免有公报私仇之嫌。但若不杀她,就是视军法如儿戏,军法不严,如何令行禁止?当然,唐瑾还可以将蓝逸送回云燕请皇上定夺,如此也能送给塔河公一个人情。但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这样做虽然暂时解了眼前的尴尬,只是此例一开,之后军中大小事就都受朝廷辖制,事事要请示批准,难免延误军机。
军中上下都在看泉亭王会如何处理这样难办的事情之时,唐瑾的命令只有八个字——“按律斩首,以正军法。”
军中众将士,或有赞叹钦佩,亦有讥讽之人,不一一细说。
唐谂年纪尚轻,对父王此举不甚明白,出言相问。
唐瑾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把《孙子》第十篇重抄一遍。”
唐谂恍然,《孙子·地形第十》中说为将者当“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于主”。
蓝逸要被处斩的前一日,唐瑾曾去看她,问她可还有话要交待。
蓝逸将那柄阴刻篆字铭文的佩剑奉到唐瑾面前,“王爷凯旋之日,请将这柄剑还给祖父,告诉他不孝孙有负所托,来生再尽孝道。”
“我知道了。”唐瑾拿过剑,站在她面前问道,“你想不想免除一死?”
蓝逸猛一抬头瞪大了眼睛盯着唐瑾,好像他刚才说的话只是梦中呓语。
唐瑾说道:“你可以有一个机会将功折罪。待到事成,我会启禀陛下,昭告全军,前番劫走建平长公主正是为了此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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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晓每日在驿馆中唯有吃吃睡睡,唐瑾临去时下令将驿馆封锁,不许外人往来。尉迟晓看似无所事事,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少说有一万个放心不下。唐瑾能出来找她,就证明不仅仅是解了大明之围,一定是将文珑逼退,并且稳定了巽国的优势局面。那么,文珑现在怎么样了?巽国到底进军到了哪里?墨夙回去之后一切都好吗?她在巽国军中那几日有没有被唐瑾拉拢?
尉迟晓思虑繁杂,心绪不宁,如此更不见好,便一直不得启程。
刘春日日伺候她饮食医药,沐浴更衣,对这个天天愁眉不展的姐姐实在不懂。
“姐姐,你每天有那么多好吃的,还有这么漂亮的衣服,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尉迟晓向她问道:“春儿有绫罗绸缎,美食珍馐,便高兴了吗?”
刘春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叫绫罗绸缎,美食珍馐?”
尉迟晓笑了笑,“就是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
“哦——”刘春明白了,“那我当然高兴了!为什么要不高兴?”
刘春生在乡野,天真懵懂,尉迟晓也不与她多言,反而是刘春天天缠着她说话。这边见尉迟晓不再说话,她又来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天天叫你姐姐,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晓字。”
“浴池?鱼池?还有这么奇怪的姓啊!我就知道隔壁村儿有个姓车的,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会有人叫鱼池?”
尉迟晓让人取来纸笔,给她写了“尉迟”二字。刘春没念过书,也不认字,只拿着那张纸对着阳光看来看去,“姐姐你真厉害,你还会写字!”
“人生识字忧患始,认得字也没什么好。”点点愁死凝上尉迟晓的眉梢。
“姐姐,你教我写字吧!我们村儿有个豆子,他家里有钱,在镇上的官学里念书,他每次回村里都向我们显派,姐姐,你也教我吧!我学会了,也能向他显派,看他还得意不得意了!”
尉迟晓淡淡一笑,便让人取来一卷书,从简单的字教刘春认起,便也不在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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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尉迟晓每天的生活都是从早上的第一碗药开始,苦涩的药汁入喉,刘春端来一碟青梅爽口。尉迟晓含了青梅在舌尖转过一圈滋味就吐到空白的瓷碟里,春儿端出去,再端进来厨房准备好的早饭。
对上连早饭都离不开的药膳,尉迟晓着实没什么胃口。心里也知不吃是不行的,总要快点好起来才能回去,可是筷子拿起来又实在吃不下。
“姐姐你怎么不吃呢?我娘说多吃饭病才能好的快!我每次生病娘都给我做一碗鸡蛋面,吃了病就好了!”
尉迟晓对她露出一点笑,勉强吃了一口。这一口药粥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用力要咽,胃里却一阵呕逆。
“呕——”
刘春忙拿来痰盂,刚吃下去的早饭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刘春又赶着去拿水给她漱口,又去外面找医官,跑得一溜烟似的。
医官提着衣摆快步进来,号过一遍脉,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妃心事太重,若一直如此实在难见好转。”
“有劳先生。”尉迟晓倚在床上,缓缓打了个手势,让春儿请医官出去。
刘春刚开了门,就听外面传来一声佛号: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倏然眼眶一酸,尉迟晓不知怎的就要落下泪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头的哽咽咽了下去,不着痕迹的在眼眶下面点了点。确定不会露出痕迹,尉迟晓才说:“春儿,你去叫苏木进来。”
刘春“哎”了一声,答应这就跑出去了。
不多时苏木就进了来,“王妃有事吩咐。”
尉迟晓轻缓的舒出一口气,“不要再叫王妃了,让人听去徒生多少事端。”
“王妃放心,陛下已有示下,不曾怪罪王爷。”苏木说。
尉迟晓轻轻的点了点头,向他问道:“外面是来化缘的僧人吗?”
“是有个僧人。”苏木想起刚才在外面施粥时,那僧人说的话总觉得不妥,便说道,“……属下已经给了他斋饭送走了。”
“已经走了吗?我正好想听人讲经。”
尉迟晓话音方落,就听远处佛号更起: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尉迟晓说道:“既还在外面,就请进来吧。”
那僧人身着百纳僧衣,面目慈和,少说也有五十上下。僧人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