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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自己也同受醉梦折磨,黄泉牙关紧闭,猛然用手指撬开元烈齿列,探进他口中。
“呜……不……”意识到他的意图,元烈拼命挡开黄泉的手。他怎能借咬黄泉的手指来转移痛楚?身体抽搐到经络纠结,他凄叫着,张嘴狠咬自己手背。黄泉又如何忍见他自残?一指封住他穴道,抱起周身肌肉仍不断颤动痉挛的人,吻去他额头细泉般流淌的冷汗,又转而轻轻舔舐着元烈嘴边血渍。
忍耐一下,挺过这非人的煎熬,就可以在崖底与世无争地度过余生了……再忍耐一下……
“妖人!不许碰他————”
一声愤怒的大吼从天而降,震断黄泉所有思绪。寻声望去,云深缭绕间,竟刷地荡下长长一条绳索,沈日暖沿绳飞快滑落,足一沾地就拔剑飞刺黄泉眉心,双眸怒火狂烧。这妖人身绑大石跳崖,竟然未死,还在凌辱元烈!幸亏他抱着生见人死见尸的念头,震痛过后恢复理智,连夜搜遍整个黄泉路,找出所有布料绳子结了条长索,下崖看个究竟。否则不知道元烈还会被折磨成什么更凄惨的模样!
这一次,一定要将元烈救出魔掌!
剑锋夹带冷光迫近眉睫,若在平时,这一剑根本不在黄泉话下。但膝盖有伤闪避不便,他百忙中一仰身,剑从鼻侧贴面掠过,指甲一划沈日暖脉门,剑叮啷坠地。怀里一空,元烈亦被夺走。他刚要伸手去抢,却忽略了沈日暖突来一脚,正扫中膝盖伤处,痛彻心肺,抱膝滚倒在地。
紧紧抱牢元烈,沈日暖估不到竟这么容易就抢到了人,只怕是黄泉故意使诈,无心恋战,奔到崖边,抓绳疾攀而上。听身后传来黄泉凄厉尖叫,他头都不敢回,手足并用又爬高数尺,突然一只脚呈现面前,吓了一大跳。
看清脚的主人,他惊怒交加:“你这疯子,怎么也爬下来了?”
眼前披头散发的人正是水千山!混乱的目光瞥及沈日暖臂弯里的元烈,立时染上噬血狂热,咯咯大笑:“我要不是一直装晕,你会对我放松警惕么?”蓦地拔出短刀向元烈胸膛奋力扎落。
“死贱货,我杀了你!!!”
“滚!”沈日暖一拳砸中水千山下巴,力道极猛。水千山痛得眼泪也冒了出来,捏不住绳索,直往下跌,身体在岩壁上连撞几下,摔到草地,几乎骨断筋折。
沈日暖摆脱纠缠,不停手地一路攀高。
眼看元烈的身影越来越小,黄泉叫到喉咙都似嘶哑,用力一撑地,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勉强支起疼得像断裂的双腿,踉跄着冲过去。手指还没碰到绳索,蓝光一闪,水千山已割断了绳子。
按着胸腔折裂的肋骨,水千山一边笑,泪水泉涌:“主人,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死了两回,你还是对东丹家那两个畜生执迷不悟吗?”比划着心口,泣不成声:“我一心一意地爱着你,爱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看都不多看一眼呢?啊,黄泉……”
情字如果能简单说得清,又何来十余年的爱恨参商?黄泉无力地一摇首,他自己都参不透的东西,如何来释别人疑团?轻轻推开水千山,去够头顶绳索。陡然耳边响起水千山惨厉绝望的一声尖笑,背心微微一凉。
只是仿佛一点点清冷的雨丝,飘湿了他的背……从脊柱凉到胸口……可他伸高的手,再也没力量抓住那就在手边的绳索,反而慢慢地垂落……
头也慢慢垂落,看见绣花绸衫的衣襟突出一点蓝荧荧的光……
倏忽,蓝光隐没,血花顺着短刀抽离如箭溅射,洒上一地青草。纤长的身躯缓缓软倒,跌进身后怀抱。黄泉努力别转头,入目是水千山模糊的泪脸。
“……黄泉,黄泉……我才是最爱你的啊……我不要什么天极、元烈来伤害你……”密密吻着正在迅速失去血色的艳色唇瓣,水千山扶着他一齐跪坐地上:“千山不想失去你,真的不想啊。”
狠狠一刀,用刚沾染黄泉鲜血的短刀贯穿了自己胸膛,热热的血从胸口涌出。他却觉得好舒服、好满足……
他的血里,混着黄泉的血……
“千山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死都会陪着你,永远……”
梦呓似的低吟掺着血,交织萦绕在空气里。黄泉仰面摔倒,妩媚的眼波凝望云中艳阳。
阳光,很美,很暖……
像他认识东丹天极的那一天,也是艳阳高照。他,还是个青涩无知的王子,在树下,吹着忧伤悱恻的曲调,怀念早亡的母后。
然后,就遇到了那个唇红齿白的青年,一切无法再回头……
泪珠慢慢自眼角滑出,天地朦胧飞旋间,似乎有个淡淡的人影走到他面前,俯首相望——
唇红齿白的翩翩俏郎君,在朝他,微微地笑……
熟悉的哀伤的曲子,又一次轻轻在他周围回旋……
他快要死了,才会看到如此真实的幻影罢——凄然笑着,黄泉阖起了眼帘。
早知道,他是不配拥有幸福的人。
第十三章
血一丝一丝在流,意识渐渐破碎、飞散……感觉整个身体都轻飘飘浮了起来,像在温暖的水里浸泡着,儿时黑甜的梦乡——
稳稳平托起业已晕死的黄泉,黑袍男子弹指间封住他前胸后背伤口周围数处要穴,手指轻柔地滑进他长发,撩起一捧银亮发丝,怜伤的目光如怎么也看不够似地逡巡流转,仿佛要将黄泉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分容颜都镌刻进眼瞳中。
他尚发黑如墨,他却已先白了头,岁月无情似飞刀,刀刀催人老,断人肠。
“离儿,跟我回中原吧。这次,不是骗你的。”
宛如一个盟誓的仪式,男子举高黄泉柔软的发丝,轻轻吻上,如痴如醉地嗅着那淡淡水香。突然衣摆一紧,一只沾血的手掌揪住了他——
“你还没死啊!”男子脸上温柔尽褪,低头望向脚边奄奄一息的水千山,像看一堆垃圾,微微冷笑,猛地一脚踢开水千山:“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乖乖等死吧。葬身在这湖光山色,你也算不枉了。”
水千山咳血不止,挣扎着伸出手,想拉住男子,却无力再移动半分,眼看男子转过了身,他惨叫道:“不要带他走,不要!东,东丹天极,你我约定用假,假人头移花接木骗过,骗过黄泉,你从此不再让黄泉找到你,你竟然毁了誓约?!”
男子回头,面带无限嘲讽:“好笑!你也未曾依约救出元烈,我何来毁约之说?”
“我,我本来已经将他和沈日暖放出牢房,是,是他们自己拖延,被主人截下的。”水千山急着辩驳,瞪大了眼神逐渐涣散的眸子:“后来,他咬断了主人的舌头,我,我当然不会再放他走,我——”声音越来越微弱,头徐徐垂了下去。
黑袍男子咦了一声,脚背抬起水千山下颌,见他瞳孔放大已绝了气息,他勾勒出一个轻蔑笑容:“我只是答应你不让黄泉找到我,又没说不会来找他,呵。你也真够笨的,居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让黄泉忘了我么?蠢材!”
踢倒水千山尸身,他摇着头:“就算离儿真能如你所愿忘掉我,不再纠缠于往事,也不见得会喜欢上你啊。何况,离儿心中,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讥笑到了最后已变悠悠叹息,他抚过黄泉惨白丽容,喃喃道:“你说对不对?离儿。因为我也一直没能忘记你。”
年轻气盛时,曾以为岁月沉淀,会帮他慢慢磨灭心中的愧疚,可当一次又一次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他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即使灰飞湮灭,烙痕却永远也无法消失,反而随着时光流逝日益鲜明。
就像十六年来的每一个梦里,都是少年的影子,美丽的、青涩的、颤抖的、愤怒的、绝望的……层层叠叠,如一张网,将他牢牢捆缚,怎么也挣不开那陷入肉、嵌入骨的丝线。每一次刻意地想遗忘,只是让自己勒得更痛。
他,终究还是忘不了他……
所以,绝不再让他自眼前消失。
“离儿,离儿……”
呼声似真似假,但唇上传来的酥麻却暖洋洋的,又一点点移过他的眼睑、额头。黄泉吃力地张开眼皮。
眼前放大的俊逸面容正惊喜注视着他:“你终于醒了,离儿。”久悬的心也方始落地,东丹天极含笑从床上抱起僵如泥塑的黄泉,揽进怀里,亲着他鬓角银发:“我是天极啊,我没有死,离儿,你不用怕。”
捏着黄泉冰冷发抖的手摸上脸颊:“你摸摸看,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头只是个替死鬼。”
指尖被东丹天极拖动着,滑过温热的肌理。黄泉却连嘴唇都难以控制地战栗起来,呆滞的眼波掠过四周,不是崖底,也不是黄泉路,他置身处是间装点得美仑美奂的精致雅筑,四面墙壁挂满图桢,连屋顶也贴得不留一点空隙。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千来幅,但画得赫然是同一人——
一个长发飘舞的俏丽少年。
或坐、或立、或行、或眠、或喜、或嗔、或悲……千种姿态,万般风情,都只是那一人。
不知是画的人痴,还是看的人痴。床上的两个人,目光落在墙头,再也移不开。
久久,东丹天极苦涩的低笑打破沉寂:“这些年来,我都以为你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每回想起你,就会来这里画一幅像。十六年,一共三千四百七十三幅……”
“如果不是最近知悉你还活着,还是黄泉路的当家人,或许我会一直画下去,画到我死的那一天,离儿……”长长喟叹着,他用力搂紧怀里似乎已傻掉的人,却细心地半点也没触到黄泉刀伤,嘴唇微微拂过黄泉耳际,火一样热烈的呼吸。
“离儿,答应我,我们重新开始。我知道从前伤你太深,我不求你原谅过去的东丹天极,可现在的我,绝不会再欺骗你的。”
重新开始?!
一甩长发,黄泉慢慢扬起艳色唇瓣,无声一笑,冷艳凄绝。东丹天极气息却遽然停滞,凝望黄泉,只觉刹那日月失色,天地茫茫也仅得这夺人心魄的笑容——
那是他的离儿,却又完全不是。十六年的时光,足以将天真无知的少年磨砺成一个成熟男子,凌厉不逊于他,魅惑却更胜往昔。一个比当年的伏离更千百倍吸引他的男人。
浑身热血瞬间沸腾,东丹天极甚至不及思索,一手按住黄泉后脑,就朝他唇上吻落。将触未触,肩头剧痛钻心,他一声闷哼,砰地将黄泉推下床,肩膀火辣辣地,已被咬了个深深齿痕。
“离儿你——”怒气一冲又复压下,他叹口气拉起黄泉,指了指肩头,苦笑:“你恨,就再咬多几口,我不会反抗的。”
他的慷慨却没有换来任何期待中的反应。黄泉冷冷瞄他一眼,甩开手,漠然转身。
东丹天极愣住、随即震惊。纵然被黄泉撕咬成碎片,也比不上这彻底的忽视来得伤人。完全地无视他的存在……
他居然可以如此对他不屑一顾?!
一股狂怒如浪潮席卷全身,东丹天极双手疾伸,钳住黄泉肩膀硬把他扳过身来,面对自己。愤懑欲狂地注视黄泉冷漠略带讥诮的神情,缓缓地,却也绽开一缕森然微笑。
“我明白了,你是喜欢上元烈那小子,才喜新厌旧,对我不假辞色罢。可怜啊可怜。”
喀喀干笑两声,嫉妒和不甘在腹中急速膨胀,笑容却越发阴毒,瞅着黄泉,慢吞吞,又清晰异常地道:“你想必还不知道,元烈他其实根本不姓东丹,而是你的亲弟弟,啊哈哈……”
像被狠狠划了一刀,黄泉冰冷表情完全裂开,瞪着东丹天极,满脸震骇。
“别这样看着我,离儿。”在心底埋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旦揭露,东丹天极反而有种邪恶的快感升腾而起,抚摸着黄泉凉凉的面孔:“你是射月国的大王子,该记得自己除了个妹妹,还有两个异母弟弟吧。呵,那个最小的弟弟叫伏遥,母亲雪弥妃是你父王偶经江南游历,一时兴起掳来的汉家少女,对不对?伏遥出生没满月,就和他的母亲一块被娘家人给救走了,你父王怕有失颜面,对外便称他们母子突染恶疾病故。那时,你大概才十一二岁吧。”
长长一串说完,黄泉大张的眼眸再也无法转动,身上却越来越冷。
死一般的冷寂里,响起咯咯几声,是他的牙关在振。
“离儿,你太紧张了。”东丹天极怜惜地将他按回床上坐定,言语则是和面上温柔截然不同的无情,继续撕裂黄泉耳膜。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