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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夏国强砍死了两个人。被砍在脖子上那个当场就没命了,被砍了三刀那个送到医院抢救,医生给伤者家人打电话,
说你儿子被砍了,需要交押金。赵伟峰的母亲说:没钱可交。
赵伟峰因失血过多没有救治,死在了医院里,赵伟峰的母亲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气话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据说她到医院收尸的时候抱着赵伟峰冰凉的身体哭晕了过去。
米如雪跟赵伟峰的母亲一起去的医院,她哭得更伤心,赵伟峰的死多少和她有关。那天,赵伟峰去电视台看晚会,
带着几个他的小兄弟,米如雪看到这几个飞扬跋扈的无赖家伙就来气,对赵伟峰说:观众席满了,没地方坐了。
赵伟峰就和他的小兄弟们在电视台门口等着,等到晚会结束,米如雪姗姗出来,依然不理赵伟峰,还坐上了夏国强
的车。赵伟峰气急败坏,就到米如雪家的小巷子外面潜伏下来,准备结实的把夏国强揍一顿,一等又是几个小时,还真
等到了夏国强,没想到把命运中埋伏死神也等到了。当夏国强的刀砍在他背上时,赵伟峰仿佛听到牙齿碰撞的声音,有
时候,他想吻米如雪,米如雪偏不配合,嘴巴紧闭着,赵伟峰的牙齿就会和米如雪的牙齿撞在一起,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赵伟峰很讨厌这种声音,但毫无办法,又是在这种声音中,赵伟峰倒下了,他又被夏国强的第二刀砍到大腿动脉,血喷
出来,血喷出来的声音像气球在泄气,在米如雪面前,赵伟峰经常表现为一只泄气的皮球,本来是火冒三丈,见到米如
雪,火气就一下放完了,只剩下一个柔软虚脱的外壳。夏国强后面的两刀,赵伟峰都没有感觉了,他觉得挨刀砍似乎是
天经地义的,因为自己是混社会的嘛,难免会被刀砍,并且,伤愈后的刀疤还可以当做今后的光荣资历进行吹嘘,他觉
得如果再多砍几刀会更好,反正也不觉得疼,他想张口对夏国强说:哥们,有种再多砍两刀吧。
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赵伟峰的母亲醒来后,对米如雪说:孩子,这事我都知道了,不能怨你。
米如雪出奇悲痛,脖子都在打颤。
赵伟峰的母亲长叹一声:我早对他死心了,他和他爹一个脾气,就是没被砍死,早晚也要吃枪子。我说过他,没用,
没用我就不说了。我命苦,这辈子就被两个男人给毁了,这一老一少……死了也干净了,想开了,也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人都有一死,那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人重如泰山,有的人轻如鸿毛,别管多重多轻,别管是泰山还是鸿毛,死了就都一
样,别安慰我,我也不需要安慰,自己差不多能想开,唯一想不开的是……我因为啥就没能死在他们爷俩前面啊?因为
啥要我看着他们爷俩死啊?老天,这究竟是因为啥啊?
夏国强杀人案轰动了整个县城,他的车就在案发现场,人证物证俱在。本来,我还想咨询一下夏国强是否有宣判为
正当防卫的可能,一个律师朋友说:如果他是你朋友,还是赶紧让他跑吧。
我更加佩服马小刚的义气和果敢。因为这件案子,公安部门把我和马小刚都叫过去了解情况,我们都把关键部分天
衣无缝的隐瞒了。老实说,事后,我才意识到我和马小刚做的这件事多么危险。那辆小面包车是马小刚找的他一个极铁
的兄弟,连夜将夏国强送到附近一个城市,随后,夏国强买上火车票,去了西部一个偏远的地方,他的下半生注定要隐
姓埋名以另一种身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惶惶度日,而我和马小刚随时都会为在法律面前的谎言付出惨痛代价。
《水浒传》中,宋江义释晁盖多么不易,夏国强走后,我对此有了切身理解。
马小刚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和我联系。这一个多星期严卫东都在他安排的标准间里住
着,我几乎每天都去找严卫东,只字不提夏国强的事。有一次严卫东说他听酒店的服务员议论起最近县城发生杀人案,
一个“招手即停”司机杀了两个人,问我是否知道此事,我说不太清楚。严卫东遗憾地说如果是有线索能挖出内幕的话
就好了,说不定这个司机是受失恋刺激才犯浑,要真是这样的话就可以写一篇很好的稿子给《知音》,至少有三四千稿
费。
严卫东还说他看了电视台那场晚会:你那个叫米什么的马子一点也不上相,不过普通话说的还不错,对了,好像没
看到夏国强?
他那个节目因录制效果太差,被掐了。
哦。严卫东说:有个妞舞跳的不错,你认识吗?
不熟悉,你想干什么?
别那么紧张好不好,随便问问。严卫东意味深长的说:看来,县城人民的生活也是干劲十足啊。
九
林小蕾来了。
尽管我已经提前从严卫东那里得到口风,但当林小蕾像一条鲤鱼那样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时候,我还是觉得难以置
信。就如同扔到垃圾箱的一只安全套,多年后,发现突然展出在某个防艾滋病的宣传廊里。
严卫东去车站接她。几天时间,严卫东就把县城的几条马路搞的像他诗歌中的常用句式一样熟捻,他把林小蕾领到
我面前,林小蕾笑容可掬地给我打招呼:还认识我吗?
认识啊。我坐在严卫东房间的沙发上,欠了欠身:有阵子没见,你现在调到哪里工作了?
林小蕾没搭茬,我看到严卫东拿着一台数码摄像机,镜头正对准我。
别,别。我用手挡住镜头,对严卫东说:你怎么上来就助纣为虐?
我这叫助人为乐,哪个按钮是关来着?严卫东侧着脑袋问林小蕾。
还是那个红色的。在林小蕾的指导下,严卫东把摄像机关掉,递给林小蕾。
林小蕾说:你怎么关了啊?开着录就成。
严卫东说:算了,我出去逛逛,你们俩可以在房间里自拍点儿童不宜的情节。
没等我做出反应,林小蕾就抢着说:要不,咱们都出去逛逛吧,边逛边拍?
林小蕾走在县城的马路上,险些被目击至死。
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T 恤和一条深蓝色的超短牛仔裙,赤脚蹬一双运动鞋,裸露出来的腿又细又长,纤弱的让人担
心会支撑不住她爆炸式的长发,担心她的上身会从腰部折断。
我不好意思离林小蕾那么近,因为她的回头率是百分之百,行人的目光扫视完林小蕾之后必定会扫视一下她身旁的
人,这种目光有羡慕也有不屑,由惊讶变成鄙夷。严卫东倒不在乎,反正他在这里也没有熟人,他甚至还觉得挺光荣的,
他尽量挺胸腆肚,让自己像一辆从大城市倒卖过来的二手奔驰。
在北京呆了几个月,林小蕾的普通话已经被同化了,带有大辆“er”化音:你们这地儿虽然表面儿挺没劲儿的,但
其实肯定有很多特带劲儿的事儿。
你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吗?我警告她。
林小蕾白了我一眼,表示抗议: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是在北京那地儿习惯了,到这儿你怎么说也是东道主,别横挑
鼻子竖挑眼的好吧。
比起在济南,现在的林小蕾更不可理喻,我索性不理她。她却把摄像机取出来,边走边晃来晃去的取景,拍拍这个,
拍拍那个。被拍到的行人注视着林小蕾的镜头,仿佛在看一只从南极来的企鹅。
你能老实一点吗?我们这里都是本分人,你把他们招惹火了,我可救不了你。
你什么时候也没救过我。林小蕾冷冷的说,然后继续拍。
我想一走了之,被严卫东拉住,严卫东歪着嘴说:你将就将就吧,她毕竟是首都来的人。
从首都拿着摄像机来县城拍片子的人,林小蕾不是第一个。尽管县城只是祖国的一个角落,但正是因为它是角落,
最容易发生一些荒唐的事情。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曾在近两年几次光顾县城,县城的领导人都被这个越来越平庸
的新闻节目的威力震慑过,相比起来,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有点弱不禁风。手拿摄像机的林小蕾所关注的东西和《焦点访
谈》不同,倒是更接近于中央电视台另外一个栏目的风格。她对严卫东说她认识一个第六代电影导演,《生活空间》播
过的好几部纪录片都出自该导演之手。那个导演向林小蕾许诺,只要林小蕾能拍出好片子,他可以帮助推荐,还说凭林
小蕾“对艺术的感知力和对生活的洞察力,在《生活空间》播一定没什么问题”。
我看不出林小蕾的感知力和洞察力都藏在哪件衣服里面,我猜测那个“第六代”一定已把林小蕾毙掉了。
路过一个警亭,林小蕾对上面挂着的一条横幅很感兴趣,从各个角度拍了好几遍。横幅上写的是:远亲不如近邻,
近邻不如110。这么精彩的宣传标语是你们县哪个笔杆子写的?严卫东问。
什么笔杆子,我看是傻逼加二杆子。我说。
有一家超市门口在做促销活动,有个男主持人请观众上台说绕口令,几个孩子抢着跑上去。绕口令的内容是:钓鱼
到岛上钓,不到岛上钓不到。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错的厉害,总是把岛这个字顺口说成男性生殖器的俗称。围观的人被
逗得放声大笑,孩子们每人得到一支牙刷。
男主持人还说了一个绕口令:眉毛描了比不描黑。一个孩子上来就说:眉毛描了比逼毛黑。在一阵哄笑中,这个孩
子脸红了。
这些勇敢、顽皮的孩子不是我的过去,也许,他们是县城的未来。
林小蕾把这一切都录了下来。我觉得一些比影像和声音更真实的东西是她的DV无法纪录的。
一辆缓缓驶过的宣传车吸引了林小蕾。车上的大喇叭叫嚷着县电影院“斥巨资引进国际著名导演张艺谋奥斯卡大片
《英雄》,将在周六上映,同时还连放一部香港言情片《欲海波涛》,由于该片在人体艺术上有很深入的探索,在国内
大城市上映时引起了很大争议,所以18岁以下观众谢绝入内。”
车上还不时撒着彩色的宣传单,红色的纸尘埃一样被风吹到马路上,不少人都去捡,拿到手里仔细端详着,认真的
表情如同在看头版新闻。
严卫东也过去捡了一张,递给林小蕾。
林小蕾仔细的拍这张宣传单,我说你要那么喜欢拍干脆我给你介绍个活吧,接着我给张经理打电话,问他由我创意
的“虫必死”影视广告是否开拍,我从北京来了个朋友是专门的广告导演。大概是一听“北京”、“导演”这样的关键
词,张经理就意识到了要价不菲,他在电话里说:明弟,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拿到县电视台拍了,朱光辉给我拍的,
也是朋友帮忙。
十
严卫东把马小刚安排的标准间让给林小蕾,自己单独开了一间。
关上门,林小蕾把摄像机放在桌子上,对准了我。
讲讲你们县城的事儿吧?
没事儿好讲。我模仿她的“er”化音。
林小蕾从包里取出一盒“中南海”,叼在嘴上,深深吸了一口,嘴里吐出一小团灰色的烟雾。
王小明,你从在麦当劳见我的第一面起,就没把我当人,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可以交配的雌性动物。林小蕾的声音不
大,却让我感到刺耳:那时候我还不能理解,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你这样的人我最近见多了,都一样,对我来说,也就
是可以交配的雄性动物。
林小蕾说的没错,我本以为她永远也认识不到这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认识到了,还准确地把她的认识告诉我。
我对林小蕾应当刮目相看,北京就是一个巨大的野生动物园,来自各地的动物们昼伏夜出,在食物链上挣扎。很多动物
都在这种环境下恢复了原始的本性,也锻炼出了生存的技能。
林小蕾接着说:跟北京那伙人比起来,你还是很纯洁的。你的才华丝毫也不逊色,但你缺乏的是勇气。我知道,你
觉得我拍的这个片子一定挺傻逼的,那你自己就不傻逼吗?傻逼有傻逼的玩儿法,只要自己能玩儿的高兴,怎么玩儿不
是玩儿啊?
我摸摸口袋,烟抽完了,林小蕾把“中南海”扔过来。
这烟一点都不好抽。我说:我总觉得白过滤嘴的烟抽到嘴里都有一股臭脚丫子味。
林小蕾的一番话像一把铁锹,撬开了我沉默的阀门。我变的真实起来,想真诚地和她说两句。
你不是想听我说点县城的事吗?就是你用摄像机拍了一下午的这个县城。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岁之前,我
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现在我又回来了,十六岁之前的县城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真的,回来之后我还写过两句诗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个县城爱的深沉。
这诗好像也不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