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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浓黑的墨汁四向奔流,迅速沾染了书稿,她几乎跳起来,欲帮忙收拾书桌。
不想燕驰飞将她拦住:“你别碰这些。”
转头却喊了卓喜进来收拾妥当。
“我不是故意捣乱。”孟珠疑心燕驰飞嫌弃了自己,再不准她过来找他,既想分辩,又唯恐说得不好,反变成没有担当,推卸责任,更惹人生厌,支支吾吾地,平日伶牙俐齿的小聪明全都不见,倒似被猫儿吞了舌头,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燕驰飞顾着书稿,此时也没心思哄她,只说:“今日你便早些回去好了。”
这是赶她走吗?
孟珠揪着衣带不肯动,忽然间灵机一动:“夫子,你不是说‘人言磨墨墨磨人,铁砚磨穿始堪珍’么,如今我真的把墨磨穿了,虽它不是铁打的……”
她本想说:虽它不是铁打的,也能说明这些时日的苦功没有白费。
但看到燕驰飞手扶额头,凌厉的眼风扫将过来,便自动收声没了下文。
结果么,燕驰飞没下禁令不许孟珠再来,还慷慨地请她饱餐一顿木板炒肉,并训之:“巧言令色鲜矣仁。你头脑灵活,为何不走正路?与其把聪明劲儿都用在犯错后花言巧语避开惩罚,倒不如行事前多思多想,少些出错。”
孟珠捧着肿得好似小肉包的手回到斋舍,眼泪汪汪地对蒋沁和乔歆哭诉:“你们表哥太凶了,我就是豁出去棋艺这科不能合格,也再不过去找他。”
抱怨归抱怨,翌日散学后她还是巴巴地寻了去,乖巧认错,并许诺一定会赔他一块上好的墨砚。
燕驰飞当然不会真的要她赔偿,这桩意外便就此揭过,两人间的约定依然照旧,不曾变化。
独有一事与从前不同,那便是夏侯芊总是来找燕驰飞请教功课。
燕驰飞每旬只在书院三日,她勤快时每旬来三次,疏懒时每旬也要来两次,有时独自前来,有时还拉上孟珍作伴,倒是煞有其事般,看不出任何不妥。
随着时间流逝,书院里渐渐传出流言,都说太子殿下看中燕驰飞文武全才,有意招其为婿。
此乃亲上加亲之举,又兼能够拉拢燕国公府的势力,合情又合理,自然有不少人信以为真。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乔歆便是其中一员,她信誓旦旦地表示此事绝不可能:“将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夏侯芊就是公主,历来尚公主者都不得朝廷重用,仕途等于无望。表哥是燕国公府世子,将来一府的前途都寄在他身上,断不会做这等表面攀龙附凤,实际自毁前程之举。”
孟珠觉得她说得很对,前世里燕驰飞少年登高位,虽不能说分毫也不受荫封爵位的影响,但晋京城里贵族子弟何止百十,偏他一个脱颖而出,那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是燕驰飞从十来岁起就在战场上用自己的血汗一点一滴换来的。
她就不信,重来一世,就算有些事不同了,同样的一个人,性情品格也不可能彻底改变。
说是说对燕驰飞有信心,为防万一,孟珠找他还是比从前更勤快了。
无独有偶,夏侯芊也是。
少女心思皆敏感,孟珠看得出夏侯芊行为背后隐藏的真意,夏侯芊自然也一样。
这日书院休沐,孟珠回到家中。
之前,她坠马不几日时,便传来消息,说父亲孟云升在驻地镇压流民时也受了伤。家中事多,孟老太太便动身往郊外的栖霞寺住了几个月,茹素念佛,为儿孙祈福,三日前刚刚回来。
孟珠自是要前去给祖母请安。
到福鑫堂时,孟珍已在此处,正坐在孟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说话,样子别提多亲热。
孟老太太见孟珠与万氏进来,招呼孟珠坐到自己另一边,两个孙女都与祖母同榻坐,一左一右,看似不偏不倚。
孟珠却一直都知道,孟老夫人其实疼孟珍更多些。
前世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孟珍一落地就没了亲娘,连自己都觉得应当对姐姐更好些,自然不会去计较。
但如今面对孟老夫人时,难免有些不大自在。
也不知那时自己死后,孟珍要如何同家人交代,是如夏侯旸所说的,生安白造自己死于难产,还是另寻理由?
万氏自不必说,丈夫未出七七,唯一的女儿又没了,肯定十分难过。
孟老夫人呢?
祖母若是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是会护短偏颇孟珍,还是为自己伤心呢?
孟老夫人见小孙女今日呆呆的,并不想往常那样主动撒娇粘人,便握了孟珠的手,关心她伤势恢复的如何,腿骨断了再续,遇阴雨天气可会觉得酸疼,又笑说:“刚才听你姐姐念叨,最近你在书院里也用起功来,经常去向夫子请教学问?”
孟珠最近每每在燕驰飞处,总能碰到夏侯芊,自是什么也瞒不住人,索性敞开来,详详细细地讲给祖母听,如何上课不专心被发现,去燕驰飞出领罚,如何得知他棋艺超群,向他请教,却被要求从打杂磨墨开始磨练耐性,当然也不忘抱怨燕驰飞是如何严厉。
她存心讨巧,讲得十分生动,孟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评论道:“燕世子做得对,合该有人好好治一治你这个小丫头。”
孟珠不依,摇晃着祖母手臂撒娇:“祖母怎么能向着他呢,我才是你的乖孙女,祖母反倒把我说得好像混世魔王,没人管得了似的。”
孟老夫人笑着推她:“你是乖,但是从小也不甚上进,好在你会投胎,是个女儿家,又是咱们这等人家,一世不愁,若是生成个男儿,或是换了普通人家,那可不是坏了事。”说着翻起她手掌,查看她手心,“不是说挨了板子,肿得老高?我看如今细白嫩滑的,一点事儿也没有,想来还是教训得不够。”
一番话说得孟珍和万氏都掩嘴笑。
孟珠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背转身不说话。
孟老夫人又问万氏:“我老了,记性不好,那燕世子今年多大了,可娶亲没?”
万氏还在笑:“他去年得皇上钦点探花时,才满二十岁,如今过了一年,正是二十一岁,据我所知还没说亲。”
“那正好,干脆把阿宝许了给他,正好可以让他放开了管教,只管随便打就是。”
孟老夫人当然是说笑。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珍止了笑,垂下眼帘出神。孟珠却在想,前世明明是燕驰飞先提亲的,可不能真的让祖母这样把自己嫁出去,那也未免太过丢人。
陪孟老夫人说了一阵话,她便开始赶人:“如今春暖花开,你们两个小姑娘应当去玩,没的跟我这个老太婆闷在屋里做什么?要是想出门去郊外踏青,就让珽儿陪着,他今儿也休沐。”
孟珍最善解人意,开口帮哥哥推辞:“哥哥平时在御前当差,难得休息一日,肯定要多和同僚走动,人情做到足,将来于他升迁有益。我和阿宝就不麻烦他了。”
孟老太太并不赞同:“这两件事一点也不冲突,若他觉得同僚中当真有人家世品性出众,值得结交,索性邀约来给我们相看相看,正好挑两个出来给你们姐俩儿做夫婿,以婚姻结两家之好,这样的同盟岂不是更牢固。”
闺阁女儿听到这种话没有不害羞的,孟珍红了脸,嗔道:“祖母那许多日不在家中,我和妹妹好不想念,谁知道今日见了,祖母尽拿我们取笑,我们不要理你了。”
说完拉起孟珠,顺着孟老夫人先前的话告退离开。
出了垂花门,两人沿抄手游廊一路并肩同行。
孟珍问孟珠是否想出府游玩,见她摇头不语,虽有些诧异素来活泼的妹妹今日竟然转了性,但也不会勉强,只做不经意般提醒她:“祖母越来越风趣,妹妹年纪还小,千万别把玩笑话当真。”
孟珠故作不明,反问:“姐姐是说哪一句?祖母要帮我们相看吗?其实我们也差不多到了年纪,祖母虽不见得当真会相看哥哥的同袍,但这两年肯定要给我们挑选适合的人家。”
真是牛皮灯笼点不透,孟珠暗自叹气,挑明道:“咱们是亲姐妹,我便直说。相信你也看得出夏侯芊有意于燕夫子,我不过想劝你莫要与她争风。世间男子何其多,品貌才华皆出众的也不止他一人,你何必因此得罪了皇家人,万一连累了咱们家里,那可是因小失大。”
原本若不愿明着起争执,只管否认了对燕驰飞的心思就好,孟珠偏偏忍不住反唇相讥:“姐姐这番话,真的是发自内心为我好?还是受了郡主所托来做说客?”
☆、第7章 遇险
第七章:遇险
孟珍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孟珠从小对她虽不至于言听计从,但两人相处向来十分亲厚,万不会这般在言语上与自己针锋相对。
夏侯芊虽未明白对此事说过什么,但孟珍与她结交,本就并非单纯的性情相投,而是另有目的。
此时被孟珠一句话戳破了心思,难免恼羞成怒,气得跳脚:“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如此任性,若是将来因此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完不再理她,径自带了丫鬟快步离开。
孟珠表面不说,但那番道理她自然明白。
可明明她与燕驰飞前世就是夫妻,夏侯芊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横插一脚,如今要她退让,如何能甘心?
若不让,真的会让孟珍说的那样,为家里招来祸事吗?
她虽恨孟珍,却并不迁怒家中其他人,就算最坏的情况,连大哥孟珽与祖母都和孟珍沆瀣一气,但爹爹和娘对她的疼爱总是不假,她当然不能恩将仇报。
何况,倾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家里出了事,她自己又怎会分毫不受牵连。
孟珠认为,重活一次,自然应是发挥先知的优势,活得比前世更好,绝不是仅仅是为了报复仇人,其他全然不管不顾,甚至玉石俱焚的。
她心思向来浅显,有心事想不开,面上便少了笑容,总是闷闷不乐的,连一旬只见她三次的燕驰飞都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出声询问。
燕驰飞的砚台早已换了新的,孟珠怕再闯祸,一点也不敢大意,连说话时都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口气:“如果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原本是属于夫子你的,可另有一个人也喜欢,他身份比你高,权力比你大,说不定一句话能杀死你全家,他想要这样东西,你会愿意让给他吗?”
“什么东西能比性命重要?如果命都没了,要那东西又有何用?”
燕驰飞十分看得开,半点没有纠结。
孟珠依然不甘心,追问:“可我不愿意。如果,如果是个人呢?是夫子的心上人呢?”
燕驰飞猛地一惊:她有心上人了?何时的事?是何人?前世他可不知有这一节。
孟珠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燕驰飞压下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坦言道:“若是个人自然不同,那便要依从那位姑娘的想法,如果她选我,我便绝不会将她拱手相让,如果她选另一人,我也唯有祝福。”
孟珠“哦”了一声,半晌不再有动静,燕驰飞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却听孟珠轻声细气地问:“夫子,你的表妹那样多,你可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
书院中的流言,燕驰飞也听过。
他当然不信。
若是太子夫妇当真有意招他为婿,自会与他父母商议,甚至直接问他本人意思,哪有风声放出数月,当事人还半点不知的道理。
前言后语一联系,燕驰飞恍然大悟孟珠所谓的心上人究竟指谁,他正色答她:“从来也不曾作此考量。”
孟珠又是“哦”了一声,低头静静磨墨,再不言语。
以燕驰飞的能耐,只要他不愿,相信没人能逼他娶,就算皇家势大,他也一定有化解的办法。
孟珠得了定心丸,好像含了满口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去。
可是,有人却渐渐沉不住气,动起手脚来。
这日散学,孟珠与蒋沁、乔歆一起回斋舍,半途遇到个青衣小婢,自称帮忙燕驰飞传话:“燕夫子说今日天朗气清,将教习之所设在风雾亭,请孟姑娘依时前往。”
并递上黑白棋子各一颗作为信物凭证。
书院里都是女学生,虽不忌讳请男子做夫子,那不过是相信他们名望高、学问大,能够自律,至于杂役之事,则由采买婢女担任,偶有好像卓喜这样随夫子进来的家仆,则活动受限,不能够独自离开该夫子所在的院落,所以燕驰飞使唤婢女传话十分正常。
乔蒋两人一人接过一颗棋子查看。
黑子黑而不透,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红亮光点,乔歆说:“这是表哥的棋子没错,他的棋子是皇上赏赐的,黑子是用产自缅甸的翳珀打磨而成,千金难得,造不得假。”
配套的白子则由产自罗刹国的白色香珀制成,蒋沁才拿上手,已闻到香气幽幽传来,便点头:“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