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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那我以后注意。”
我还是担心:“严重到要住院了吗?”
他摇头:“只是来做个检查,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再次松了口气,然后从包里把保温壶拿出来:“什么时候能走?我带了汤来,你先喝一点儿吧。”
他看那保温壶:“你在家煮汤了?”
我点头:“本来还打算做麻酱凉面和丝瓜炒蛋的,出来太急,只带了汤。”
我站起来,把保温壶里的苦瓜瘦肉汤倒进杯盖里端给他:“苦瓜瘦肉汤,夏天喝最好了,你尝尝。”
他接过杯盖,动作慢慢的,眼睛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汤水,突然笑了一下:“常欢,你让我惭愧了。”
我没听明白:“什么?”
他用一只手碰了碰我的头发:“应该是我照顾你。”
我认真地答:“我也想照顾你的。”
他笑了一下,手指从我的发脚移到我的脸上,然后才收回去,喝了一口汤。
“好喝吗?”我期待地看着他。
他点头:“很好喝,”
我高兴了,转身说:“这样喝不方便,我去找一个勺子。”
我走出病房,远远就看到小施和靳医生在电梯边说话。
我朝他们走过去,还没走到面前就被他们看到了。
靳医生完全没有刚才在病房里的一脸笑容,很不客气地打量我,然后问小施:“她就是常欢?”
小施难得露出为难之色,两秒才答。
“是的。”
我与靳医生面对面,她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比我足足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奇怪的是我居然也不觉得有压迫感,只与她对视着问了句。
“你好靳医生,请问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勺子?”
靳医生还没说话,小施就开口了。
“我下去买,马上送过来。”
小施进电梯走了,靳医生并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我也不急着回病房去,想了想问她:“靳医生,我能否知道检查结果?”
她仔细看了我两眼,开口道:“去我办公室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再转过来,点头道:“好的。”
靳医生的办公室并不在这个楼层,我们进电梯下了几层,她带我转到一个独立的办公室里,门上挂着她的名牌。
我看了一眼那名牌,她叫靳致远,非常男性化的一个名字。
办公室里布置得很简单,墙上只有艺术画,没有锦旗或者工作时间表之类平常医生办公室里常见的东西,办公桌上整齐叠放着各种颜色的文件夹,上面标有编号。她在桌后坐下,然后比了比桌子前面的扶手椅。
我也坐下了,看着她问:“靳医生,可以说了吗?”
她那双明亮美丽的眼睛从我脸上扫过,真像是探照灯一样。
“你那么着急?”
我心脏一坠一坠的,不像是跳动,倒像是被人在挤压。
我记得那时候妈妈突然查出不治之症,医生也是单独找家属谈的,谁会在病人面前说你得了绝症?
我再问,喉咙口就发紧了:“难道很严重?”
靳致远还是在看我,脸上神色颇为复杂。
“现在还好吧。”
我几乎要拍桌子了:“什么叫现在还好!”
她立刻也瞪了眼睛:“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顿时气弱,靳致远办公桌上放着个银色的装饰品,我从它上面看到自己发白的脸,她也注意到了,终于叹了口气,拿起最上头的那份文件夹给我。
“你自己看吧。”
我打开文件夹,那就是一份病理报告,上面指标无数,我能看懂的也就是那行诊断结果,还是仅限于方块字而已。
我抬头:“胃神经官能症?”
她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看不懂?”
我吸口气,忍耐着道:“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她双手抱肘:“好,胃神经官能症系就是高级神经活动障碍导致植物神经系统功能失常,主要的反应是胃的运动与分泌机能失调,也可能伴有其他官能性症状。”
我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在背书吗?”
也许是我茫然的表情太可笑了,这一次靳医生居然没有瞪眼睛,只说:“听不懂?”
我两只手抓着桌沿:“我只觉得他最近吃得很少,对吃也不上心。”
“没有别人提醒,自己根本想不到要吃东西对吗?”
我仿佛遇到知音,用力点头:“是的!”
她再次露出那种烦恼之色:“又来了。”
我紧张地问:“他以前也这样过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吗?”
她撑着下巴:“说简单点儿,就是他的神经活动出了问题,胃部自动忽略了饥饿感这件事,不想吃。”
我为自己终于听懂了她所说的话大松了一口气,但紧张感却不降反升:“这很严重?可他没有吃不下啊,如果有人提醒,他不会不吃的。”
她笑笑:“所以你会从早到晚都提醒他吃的,是吗?”
我原本发白的脸一下子红了。
靳致远很有意思地看着我的反应,过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轻的。
她说:“常欢,你比程瑾有趣多了。”
3
我大概要五秒钟之后,才从一片茫然中惊醒过来。
然后我就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仰头,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靳致远仍旧撑着下巴,她有一双透视镜一般的眼睛,并且对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兴致盎然。
“我不相信没人提醒过你,你们长得太像了。”
我沉默了。
原来她叫程瑾,就连这名字都让我感觉到寒意。
她又说:“我还在奇怪,他竟然又有了新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如同被人硬生生揭开刚刚结痂的创口,看着她的目光不由痛愤。
她举了举手,像是要遮挡我的目光:“难道你并不知情?也可能,程瑾做那种工作,见过她的人也不多。”
我生硬地说:“多谢你,已经有人提醒过我了。”
她再次抱肘:“让我猜,是何琳吗?她也没有见过她呢,程瑾和严子非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只有我这个发小儿跟她见过面。”
我想叫她闭嘴,但内心深处又有一股可怕的冲动想要从她嘴里知道更多。那件银色的装饰品照出我脸上的表情,我看到自己扭曲的脸,那痛苦的渴望太可怕了,连我都不忍卒读。
“他真的很喜欢她,你没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她一笑,他就一定会跟着笑起来,可贱了。”
她用一种回忆的表情说这句话,最后还皱起鼻子,那真是个美丽而可爱的表情,可惜我完全无法欣赏。
我无比艰难地开口,声音发着抖:“她已经死了。”
靳致远点头:“我知道,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我的手指在发抖,根本无法抬起来。
“她是个女特警,那段日子在查个大人物,严子非手里有他洗钱的证据,那么多人都躲了,就他啥,一定要把东西交上去。她是被派来专门保护他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个月吧。”
办公室里的温度随着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陌生:“后来呢?”
靳致远站起来,在我面前来回走了两步:“后来?后来她就死了啊,因公殉职。我听严子非跟我说的,那天他来找我,半夜里,对着我哭,他说她是因为他死的,他没办法原谅自己,我还以为他打算偿命呢,吓死我了。”
我的喉咙发紧,为了能够发出声音,只能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他哭了?”
靳致远想了想:“也没有眼泪,就是眼睛血红血红的。不说了,现在想起来我还要做噩梦,后来他就得了胃神经官能症,那段时间特别厉害,不但不吃,连硬塞进去的都能吐出来,我还以为他要饿死了,幸好没有。”
她面对我,居高临下地摊手:“人的身体最奇怪了,居然会被情绪影响到神经再影响到五脏六腑,莫名其妙吧?”
我低头,只想把自己揉碎了丢进垃圾箱里。
她弯下腰,认真地看着我:“常欢,我是严子非的发小儿。”
我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默默看着她。
她叉着腰:“我不想嫁给他,不过也不想他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经官能症就饿死。”
我吸了口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她点头:“你也这样想就好。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你看到了,他根本是被过去影响才和你在一起的。”
我下意识地反驳她:“他没有。”
靳致远回到办公桌后,敲敲那份报告:“你没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想起我一个人吃了四碗粥的那天早上严子非手里的咖啡杯,还有那一晚的夜宵,他卷起袖子剥虾,等我来了,只看着我吃。
原本温暖而美好的回忆在靳致远的目光下变得可怕,我沉默许久才能再次开口,问她:“那么,我该怎么做?”
我摸摸自己的脸,如果我一早就明白,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可是谁又知道命运会带给我们什么呢?
我慢慢平静下来,点头:“是的,我该怎么做?他不是有过一次很糟糕的情况吗?但你也说了,他恢复了,所以一定有办法的。”
靳致远一脸怪异地看着我:“你还不懂吗?他在潜意识里根本无法接受你,所以才会导致身体做出紊乱反应,你才是他最大的问题。”
我深呼吸:“不是的,你们都错了,我是常欢,不是程瑾,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他知道,我也知道,我和他都不会搞错这件事。”
靳致远愣怔半晌,正要说话门就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小施,他在推开的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开口说:“抱歉,打扰到你们的谈话。”
我站起来:“我正要回病房去。”
小施点头:“是,严先生让我来找你。”
我向靳致远告别,然后转身跟着小施走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凉意。
我并不讨厌她,但她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与何琳一样,太不了解一直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我。
对我来说,生活永不可能是充满鲜花的,我遇到过太多的不如意,也确信未来只会更加艰难。对我来说,生活中出现的每一点微小光亮都是弥足珍贵的,更何况那是严子非。
他是如此的好,当一切暗淡无光,甚至连我唯一的家人都弃我而去的时候,他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美好,也是我唯一的寄托。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或许这种爱对她们来说是可笑的,但我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我会一直坚持到他让我走开的那一天,这才是穷人会做的努力——只要有一点儿希望就绝不松手。而靳致远与何琳是不会懂这样绝望的挣扎的,她们有太多的选择,太丰富的人生,就像袁宇,一旦遇到挫折,随时都可以飞到另一个国度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小施按了电梯,门开了,他用手按住电梯门让我进去,电梯里空无一人,我站在靠右的角落里,看着他跨进来,然后按关门。
电梯缓缓上行,小施站在最靠近电梯门处,站姿笔挺。
我看着他的后背开口:“小施先生。”
他嗯了一声。
“你能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施没回头,但我可以从镜子一般的电梯门上看到他突然皱起的眉头。
我想了想,又问:“很严重,是吗?”
他没有说话,几秒之后才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你不说话,是因为他不让你告诉我吗?”
他在电梯门的镜面上与我对视,然后再一次微微点头。
电梯门开了,小施率先走了出去,仍旧用手挡住打开的电梯门,我也抬腿,身体一点儿都不配合,一条腿仿佛有千斤重。
但我还是走出去了,走廊依旧安静,我跟着小施走了两步,他突然站住,我差一点儿撞到他身上去。
我听到他叫了声:“严先生。”然后就往旁边退开一步。
我抬头,严子非就在三步以外的地方,与我面对面。
然后他便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或许是心理作用,在我看来,就连他的笑容都突然清减了。
刚才的自信与坚决消失了,我的心在这个熟悉的微笑面前无止境地沉下去,就仿佛一脚退入了万丈深渊。
4
我与严子非一同离开医院,到家已经很晚了,厨房里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桌上碗碟俱在,我看到一半的书仍旧扣在桌上,砂锅里还有剩下的汤水。
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常欢,你准备了那么多东西。”
我点头:“还有凉面,你要不要吃一点儿?”
他想了想,点点头。
“好的。”
我顿时振奋起来,煮水下面,又开冰箱把准备好的麻酱拿出